祝秋发现谢辞有些变了,在一些非常细微的点上。
比如,谢辞还是和往常一样听话,但言语间更加成熟,有些话明明是遵从于她,听起来却有种纵容的味道。
再比如,他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粘人,晚上必须睡在侧榻看着她才知道自己不会被抛弃,练剑后沐浴完缠着让她帮他擦头发,原因是当年那些师兄弟的家人也都会这样做。
但有时他又有些太过粘人了,一点点庆祝和喜悦,他都会抱着她转圈圈,全无师徒尊卑。
当然,祝秋也不在乎什么师尊徒卑,只是当师徒这道无形的锁被谢辞一点一点打开时,祝秋并不知道里面藏着的会是什么。
谢辞正稳定进步着,他天赋异禀,没有了双魂锁的禁锢,他就像终于能够展翅翱翔的鹰隼,恣意而畅快地在天空翱翔,仿佛整片天空都是他的。
而与之相反的——
是她。
她的灵力变弱了。
-
“长虞,你来了。”
悠长的声音从坤灵山四周响起,这是云清师尊的神识。
一袭流光银袍的祝秋作揖拜师:“徒弟修养好便来探望师尊。前些日让师尊担心,徒弟愧疚。”
轻轻的风吹来,仿佛云清摇摇头:“此番醒来,可有不适?”
祝秋一顿,神色不变地说出实话。
“身体安好,没什么大碍,只是……只是徒儿灵力变弱了。”
“这件事是上次教导阿辞剑术时发现的。徒儿没有告诉任何人,只私下探识海,发现徒儿的灵力已去过半。”
灵力失去过半,和功法折半几乎没有区别。这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已然是噩梦,而对背负了三百多年“将成神”这名头的祝秋而言,更是用天灾形容都不为过。
简直就是在登神云梯上走了九十九步,就在只差最后一步时,一步掉下来,摔进深渊。
但祝秋没有表露出任何,也未焦虑。
云清听后也同样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修无情道,可生出七情,自然会散修为。”
七情?
祝秋一怔,没想到会是这种荒唐的理由。
“徒弟每日不过是修行,与往年并无不同。”
然而这话问出,记忆里从未笑过的云清师尊竟然轻轻笑了。
“长虞,你可知七情是何物?”
“喜、怒、哀、惧、爱、恶、欲。”
“既如此,可还有何不懂?”
“……”
祝秋没说话,在心里又重复了两遍答案,心中一片迷雾好像慢慢清晰起来,露出谢辞看着她时轻笑的眼眸,触碰她时温热的体温。
还有掌柜的感谢她时的笑颜,蛇猁亲昵贴着她时的欢喜。
“喜……”她喃喃。
微风拂过,吹来云清苍老的声音。
“既如此,不害怕吗?”
这声音让祝秋回过神,她垂眸,半晌开口:“不怕。”
云清又问:“为何不怕?”
祝秋不语。
云清语气悠长:“但说无妨。如今为师不过是神识,就算想管教你也管教不得了,想说什么便说罢。”
还是一阵风,轻拂过祝秋的脸颊。她抬头望着石桌前阖眸静坐的老者,神情渐渐柔软下来,仿佛她还是跟在师父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师父……”她声音轻了些,带着细微的茫然,“如果徒儿说,徒儿也没那么想要成神呢?”
对于祝秋的天赋和净虚山众多弟子的期盼,这算得上是任性的话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才慢慢响起云清和善的声音:“长虞,成神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是,但又好像,不是了。”
“为何改变了?”
“长虞不知。”
祝秋的确不知道。
明明记忆里她从不任性,只一心想要飞升成神,因为从很小开始,她便觉得这是她的宿命。
但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闭关出来吗?遇见谢辞吗?阿朗山一行之后吗?
祝秋想起神尊座下无悟那张无悲无喜、无戾无慈的脸,莫名的,她觉得熟悉,亦觉得……厌恶。
坤灵山一片寂静,直到一片树叶飘飘然落下,风中传来一声云清的叹息。
“长虞,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将你从千刹国讨要来修行?”
祝秋这次回答很快:“师父说,当年见我第一眼便看出我身负神蕴,是天道选出成神的人。”
“不错,”云清又问,“那你可知‘神蕴’为何物?”
祝秋摇头:“徒弟不知。”
她确实不知。
当年她问过师尊,师尊只说时机未到,不便多言。而除了师尊,其他人——包括长铎师兄——都不知道“神蕴”是什么。
直到现在,云清的神识漂浮在空中,喟叹般开口。
“长虞,你的神蕴,便是你体内的‘太玄沉雾’啊。”
-
“太玄沉雾?”
谢辞轻声反问了一句。
他此刻正坐在星辰峰天瀑池边的石凳上,懒散悠闲地为自己倒茶。而他的面前,正落着另一只黑羽乌鸦。
“是的殿下,此物乃上古之神的遗泽,只有被天道选中之人才能拥有并使用。长老预言,此物会为我族带来大灾,而预言之日,便是半月之后。”
这便是师父身体里藏着的东西?而按照上一只信鸦所说,便也是因为它,自己的便宜老爹才让自己想办法留在师父身边?
为的就是……杀师夺物?
谢辞心里迅速整理着情报,但面上不显,只悠哉地抿了口茶。
杀了上一只信鸦便是因为他不能让魔族的人知道自己忘记了这些事,否则魔族不再信任他,容易生出异端,事态也将不再由他掌控。
“行了,”他说,“这些废话当年就听出茧子了。可如今我功法虽然恢复了几成,但还远远达不到与师父抗衡的程度。如此这般,我还怎么弑师?”
这黑乌鸦啪嗒啪嗒在桌子上来回走了两步,重新低头回应:“定然是殿下只用灵力的缘故。殿下本是魔族,只用灵力则受掣肘。听说这本是君上为殿下下的禁制——在下职位低微,不知是何禁制——但如今禁制已破,殿下当使用魔气,才能真正施展出我魔族殿下的力量。”
果然。
谢辞心里又道,自己既然是魔君的儿子,一定可以用魔气让自己变得更强。
“可我如今无法使用魔气。”
“这……这在下立刻向魔界回复,一定尽快为殿下找到方法。”
新来的信鸦通报完这些事,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谢辞一个人在原地握着茶杯,心中细细思量着。
魔族想让他杀了师父,夺取那“太玄沉雾”。
师父知道他叫“封溟”,多半也知道他是魔族。
——那师父是否知道,自己是想来杀她夺物的?
谢辞坐在房顶上想这个问题想到了黄昏后,他没想出答案,却收到了信鸦递来的信。
信中的字和凡人的字不同,像稀奇古怪的花纹,但谢辞却一眼就能看出内容是什么。
两条讯息。
第一,恢复魔气很简单,只需引魔气入体。随信附一块魔石,里面便蕴藏魔气。
第二,他必须在预言之日到来之前杀了祝秋,将“太玄沉雾”带回魔域,否则魔君会带众魔杀到净虚山,殊死一搏,在预言之日前尽力杀掉祝秋。
谢辞读完信,收起魔石,指尖燃起一抹火焰,将信烧得一干二净。
而在艳艳火光消失之际,他看见远方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踏着破曲而归。女人背后是黄昏,恰如方才灼人的火焰。
-
祝秋回到星辰峰时没找见谢辞。道场没有,房间没有,祝秋算了算时辰,食肆时间早就过了,此刻多半是在……沐浴?
她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些动静。祝秋转过身,就见谢辞穿着白袍,衣领半开,黑色长发湿答答地披在身后,在衣襟处晕湿出一片暗色。
祝秋下意识想轻笑,但一顿,恍然明白过来。
这便是【喜】。
这恍然明悟的想法让祝秋停在了原地。
要笑吗?
这便是七情啊。
少年没注意这些,也笑着快步上前:“我就知道是师父回来了,匆匆从天瀑出来,果然没错。掌门如何说?师父可还有事?”
这张盛着星子般含笑的眼眸落在祝秋的眼里,祝秋定定看着谢辞,没说话,也没有笑,眼神藏着些复杂的情绪。
“师父?”谢辞一顿,语气认真了两分,“怎么了,师父?”
祝秋沉默,还是没说话。
谢辞眼神一沉,声音彻底正经起来,竟然隐隐带着危然的气势。
“师父……你告诉阿辞,发生什么了?”
祝秋知道,这是谢辞慌了神。
是如果她发生了什么,他会害怕……的慌神。
祝秋敛眸,心绪更加复杂了。
但最终——
她还是伸手将谢辞的衣领拢了拢,扬起一个轻笑。
“……无事,倒是你,这样冒冒失失就出来,感了风寒怎么办?”
谢辞顿住:“当真无事?”
“为师何时骗过你?”
谢辞哑然,半晌后也轻轻一笑:“师父怎么还当我是半月前那个小修士。如今我可不怕风寒了,再过几日,我便可以保护师父了。”
……对啊。
谢辞如今已经超过净虚山绝大部分弟子了,而祝秋还未习惯谢辞这么快的进步,总觉得他还是当初在天瀑青石台上瘦弱又倔强的小兽。
“所以呢?掌门究竟如何说?”
祝秋摇摇头,编了个幌子:“无碍,可能是在秘境窥见神颜,所以有所惩戒,如今休息好便就好了。”
“神……就这样高高在上?”
“嗯。”
“那师父如果也成神了呢?”
谢辞的问题让祝秋一怔,她抬起头,看见谢辞深深地看着她。
“师父不是最接近飞升成神吗?如果师父成了神,是不是也会这样?届时阿辞若见师父一面,怕不是要耗上十年二十年寿命作为惩戒。”
谢辞淡淡说着,口气倒不怵。
祝秋笑了:“你当见神一面那么容易?为师活了三百多年,不过见过这一次。”
其实一次也没有,只见过一个神尊座下的侍童。
“所以师父的确打算成神?”
祝秋:“……?”
她怎么有一种被谢辞套话了的感觉?
这话题一下让她想起方才在坤灵山上云清师尊的话——
「长虞,身负神蕴,便是天道所选之人,成神与否……看不得你,全看天意啊。」
祝秋垂了垂眸,但又很快抬眸笑起来:“成神哪有如此容易,你小小年纪,不要乱想。”
“……我不小了。”谢辞轻说。
祝秋应和点头,还拿手比划着:“是是是……阿辞早就长大了。瞧,竟然比为师高这么——”
啪。
白皙的纤细手臂蓦地被温热的手掌握住,祝秋抬头,谢辞低头,四目相对。
夕阳低垂,金光薄薄洒在天地间,这是黑暗前最后一抹余晖。
“师父……能不能不成神?”
谢辞说。
“就和阿辞离开净虚山,离开所有想让师父成神的人。我们随便找一处地方,荒野也好,山林也罢,喧闹的城镇也没关系,只阿辞和师父两个人,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
“好不好?”
心机小谢:师父回来了,快去洗澡!
-
注:【囚魂引】这个副本是祝秋和谢辞按照长虞和封溟的命运重新走出的另一条不同的路,一切发展都是遵从了祝秋和谢辞的本心,可放心食用~而且长虞不是祝秋的前世,封溟也不是谢辞的前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