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渐垂,半掩进天际的云端,只够将谢辞的面容照得半明半灭。
祝秋的手臂还在谢辞手里,她被少年半圈在怀中,尚且湿润的发丝低落水珠,滑进祝秋的衣襟,亦是银白上一团深沉的水晕。
阿辞怎么会忽然说这种话?
“阿辞,有人欺负你吗?”祝秋语气严肃了点。
这句话一出,谢辞沉灼的目光一暗,伴随着夕阳渐渐沉下。
“没有。”
“那你不喜欢星辰峰吗?”
“……也没有。”
祝秋稍微歪了歪头,神色有些懵:“那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谢辞没吭声,目光描摹着祝秋的脸,祝秋仿佛能感受到这道目光的触感,就像她昏迷时落在脸上的指尖。
但并不冰凉,反而有些灼热。
祝秋敛眸,错过谢辞的目光,噙着笑将手臂从谢辞的掌中轻轻一挣就开了。
然后她垫脚,用这只手重新拍了拍谢辞的发顶,像哄毛茸茸的小动物:“好了,净说些傻话。为师三百年都未能成神,就算要成神,还不知道要再过几百年呢。届时阿辞真正成了大人,怕不是早就扔下师父,逍遥天地了。”
“不说这些了,今日我不在,阿辞的剑术练得如何?”
谢辞抿唇,任由祝秋蹂躏自己的发顶。
“……师父跳话题跳得太拙劣,”谢辞淡淡说,黑眸沉了沉,却也叹了一口气,又顺着祝秋的话说下去,“今日已经将第十式练好了,明日师父就可以教阿辞第七阶了。”
“这就第七阶了?”祝秋惊喜。
谢辞神色也随着温和了点:“嗯。本来下午还想自学第七阶,但灵气凝在剑身之上,如何也挥不出,看来还是得师父的指点。”
祝秋了然。
第七阶与前六阶不同,剑术整体进了一个境界,真正要求人剑合一。寻常修士要花费几十年去突破,净虚山是剑术名门,门下弟子尚且也要花上几年。
“好。”祝秋应下,但也将这些和谢辞解释了一下,防止他太过期盼速成,再受到打击。
果然,谢辞闻言神色有些意外:“要这么久?”
祝秋心态倒是很好:“说不准。不过左右也没什么着急的事,为师陪着你慢慢练就是。”
谢辞张了张口,又闭上,没再说什么。
“那师父当年用了多久?”他又问。
祝秋回忆了一下:“……好像将一个月?”
谢辞:“……”
祝秋忽然觉得自己才说几年都是少的,又说自己只用了一个月,有些卖弄炫耀之嫌,正想再找点补,却见谢辞这次真的垂下眸,轻声喃喃。
“太久了。”
祝秋:“……”
谢辞是第一个,听见她破第七阶用了一个月时还能说出“久”这个字的。
一向都是受到夸赞和追捧的祝秋对于一切好话都习以为常,不放进心里,但偏偏谢辞剑走偏锋,短短三个字就深深刻在祝秋耳膜上。
饶是祝秋心性淡然,但也是做了三百年的天之骄子。
如今谢辞这样说——
她一笑,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傲气。
谢辞是第一个这样说的,那她也会让他成为最后一个。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祝秋破天荒起得比谢辞早。
她没点烛——反正再过一会儿就升太阳了——只站在谢辞床边推了推谢辞。
“阿辞,阿辞,醒醒。”
少年一碰就醒,看见祝秋一怔,眼神中明明闪过清明,祝秋还以为他醒了,但清明转瞬即逝,随即这双黑眸覆着一层慵懒雾色。
“师父……”他轻轻说,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有些低,“又梦见师父了。”
祝秋:“……”
她哭笑不得:“不是梦,阿辞,起来练剑了。”
谢辞不说话了,半阖眸靠在枕边,像是笃定了这就是梦。
祝秋只能又弯些腰,凑近些喊:“阿辞,你不是要学第七阶吗?快……”
“!”
她话还没说完,闭眸的少年却忽然伸出手,轻车熟路地、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地拽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祝秋还没回过神,她脸与少年带着温热的淡香擦过,转瞬便被谢辞半压在身-下!
咚!
天旋地转,祝秋的后背重重砸在侧榻之上,发出沉闷的砸声,却不疼,因为谢辞的手垫在她的蝴蝶骨下,承载了所有的重量。
“阿辞——”
“师父,别吵。”
“都是梦了,便让阿辞抱一会儿。”
谢辞半压着她将她搂在怀里,脸窝在她颈间,依旧闭着眼睛,说梦话般喃喃。
温热的气息铺洒在祝秋的脖颈,酥酥麻麻,像温和的、慢慢撩人的火焰。
祝秋呼吸一窒,整个房间顿时又安静下来。
太安静了。
安静到祝秋似乎听到了心跳声——这是比平常要快一些的心跳,而谢辞在睡觉,那么这心跳是自己的?
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神没有的、滚烫的、意味着生命的心跳。
它在跳动,更快一些,因为谢辞。
祝秋怔愣着躺在谢辞身-下,神思不禁飘远,想到昨日云清师尊的话。
「长虞,你修无情道,若生出七情,自然会散修为。」
七情……七情。
自己已经明白了【喜】,那剩下的呢?
怒、哀、惧、爱、恶、欲……
此刻她明明可以一剑挥开谢辞,但她却没有,只是任由谢辞抱着,感受着少年已经成人的重量。
这又是什么?
【爱】还是【欲】?
总之,不会是【恶】。
少年身上是干净的皂角清香,长发落下来,有几缕垂在祝秋的脸侧,有些痒。祝秋想伸手拨开,然而手刚一动,阖眸睡着的少年立刻握住她的手。
祝秋鸦睫一颤,侧过头,就见少年黑曜的眼眸正静静看着她。
“师父在梦中,就不能乖一点吗?”
太近了,靠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让祝秋感觉脸颊有些热,她下意识挣开,却被禁锢的更紧。
她的腰肢被谢辞抵住,他一只手垫在腰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无处可逃。
“阿辞,”她不得已开口,但还是故作冷静,“你醒醒,不是梦,你握疼师父了。”
“疼吗?”
少年眼睛迷蒙了一些,手下力气果然轻了些。
祝秋松了一口气:“放开师父,今日要练第七阶的。”
谢辞却别过头,重新埋在她颈间:“不放。”
祝秋:“?”
谢辞淡声:“师父只有在梦中……才会不抛弃阿辞。”
祝秋:“……”
这什么啊,明明她也从来没说自己会抛弃他啊。
她无奈,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脑子里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祝秋轻叹一口气,决定使法术把谢辞推开。
她抬头:“阿辞,再不——嘶!”
痛!
脖颈间一阵湿濡的微痛,祝秋眼睛蓦地瞪大。
他咬她!?
“谢辞!”
“谢辞!我生气了!”
她心中一慌,细微的、有什么攀爬的酥麻感从脖颈沿着脊背淌下去,她手下这次用力狠狠推了谢辞一把,而原本坚不可摧的牢笼却在此刻松了禁锢,轻而易举被祝秋推开。
有些凉意的清晨空气扑面而来,祝秋从侧榻上坐起来,转头朝谢辞看去,这过分的、像凶兽一样的少年却依旧阖眸睡着,那样沉静,甚至还喃喃着梦话。
“师父……别不要我。”
祝秋……祝秋的气焰一下子被浇灭了。
她终究是抿着唇复杂看了谢辞半晌,起身,头也不转地离开了房间。
星辰峰之上的天幕还青白,几颗星星半缀在上空。凉风将祝秋吹清醒了些,她站在院中,胸中是心跳,颈间是滚烫。
而在她的背后,二十步外的房间侧榻上,少年静静睁开眼睛,双眸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困倦的模样。
他看着祝秋的背影,指腹慢慢从自己的唇角擦过,仿佛上面还带着祝秋身上一股冷香。
-
随后,教导第七阶的第一日,祝秋捂着脖子让谢辞知道了第七阶的恐怖。
别说第七阶的人剑合一是要在识海里慢慢找到自己的、完整的剑,谢辞练了一天,在识海中连剑的半点影子都没摸到。
晚上,谢辞似乎颇受打击,躺在侧榻翻了又翻,像条鱼一般躺不住。
最后他还是不甘心地开口:“师父当年突破第七阶是什么样?”
祝秋思索片刻,说:“为师忘了。”
谢辞一顿,点点头,不再说话。
半晌过去,他忽然又开口。
“师父今日为何总捂着脖子?”
祝秋又一顿:“……蚊子咬了。”
谢辞有些惊奇:“星辰峰竟然有蚊子。”
祝秋:“……”
房间又安静下来。
然后祝秋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了。
“为师忽然想起来了,”她说,“当年为师突破第七阶的第一天……也只是找到了破曲模糊的轮廓。”
谢辞:“……”
祝秋很神奇的舒服了。她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那双一向淡然的眼睛竟然多了些生命的灵动。
而另一侧,谢辞侧躺着看她,也慢慢地、安静地扬起轻笑。
这便是第一日的结束。
随后几日,谢辞的第七阶进阶依旧不顺利,可其实这才应该是常态。
世间修仙者无数,可成神者寥寥无几,上一个成神的人还是九百年前。
如此算来,近千年也才又出一个祝秋,她是天道所选的人,无人能与她的天资相比,谢辞当然也不能。
所以半个月过去,毫无长进也是合理的。
祝秋很理解这件事,甚至大度地将那天早上的事情抛之脑后,开始时常宽慰自己这个已经适应了飞快进步的徒弟——虽然有时她目光还是会错开,而谢辞这时候就会故意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问“怎么了”。
一种隐约的、似有若无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慢慢弥开。他们谁都没有开口,一些东西不需要言之于口,而且祝秋本就没有经验,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并不厌恶,也不担忧。
哪怕灵力在一点点变弱,哪怕成神之路似乎正在变远,但她非常坦然、心安。
神。
她不喜欢。
不过在祝秋心境淡然的同时,谢辞倒隐约表现出了一些苦恼。
比如早上起得越来越晚,还总睡不醒,从一开始他喊她变成了她喊他。
再比如谢辞时常一个人低声喃喃“太慢了”,她安慰也没用,少年的眼睛里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但再着急又能有什么办法?
祝秋想,以谢辞的天赋,虽然一个月突破不了第七阶,但一年以内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年也非常快了,彼时他会真正成为净虚山剑术绝艳的朗朗少年。
所以她不着急,甚至说,这样平静的生活,她有些喜欢。
于是日子就这样过了十日。
然后。
突变,开始在第十一日。
随后的短短五天,祝秋和谢辞、长虞和封溟便会明白——
天道从不垂怜地将目光施舍给世人。
祂只会安静地将滔天巨浪送到世人面前,用威严的、高高在上的、无可震撼的气势告诉世人——
什么是命运。
拉进度了拉进度~
感谢阅读和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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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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