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命运的齿轮,自方案落定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咬合、转动。
顾怀瑾的江畔公寓,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临时战情室,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咖啡因、纸张油墨和无形压力的特殊气息。
沈熹微的生活节奏被彻底颠覆。
每天清晨,天光未亮,李薇团队的成员便会准时出现,带着连夜修改的方案、新的数据支持或是媒体反馈。
客厅那张巨大的黑色大理石餐桌,被笔记本电脑、投影仪、散落的打印稿和写满笔记的白板占据。
沈熹微被包围其中,像个即将面临大考的学生,又像一位打磨最后战役方案的将军。
演讲内容的打磨是重中之重。
李薇派来的核心助手,一位叫苏晴的年轻女孩,负责帮助沈熹微梳理逻辑、优化表达。
苏晴专业能力极强,但对殡葬行业一无所知,起初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感。
直到沈熹微为了解释某个环节的意义,无意间讲起一个真实案例
——一位儿子如何通过为父亲设计的一场特别的告别式,化解了积压心中多年的遗憾。
“我们找出了他父亲年轻时最爱吹的口琴,放在他手边。告别式上,没有放哀乐,而是循环播放一段他父亲生前偶尔录下的、吹得并不熟练的《送别》。”
沈熹微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透着光,
“他儿子后来告诉我,那一刻,他想起的不是父亲病榻上的痛苦,而是很多年前,夏夜院子里,那个试图用口琴逗他开心的、笨拙却温柔的父亲。
他说,那是他哭得最厉害的一次,但也是心里最轻松的一次。”
苏晴听着,忘了记录,眼眶微微发红。
从那以后,她看沈熹微的眼神里,多了真诚的敬佩和温度。
工作的氛围也随之改变,从纯粹的“任务”,变成了带有某种使命感的“共创”。
PPT一页页成型,文字被反复推敲,图片精心挑选。
沈熹微坚持使用一些不那么“完美”、却真实动人的现场照片(已做隐□□理)
——逝者生前最爱的书籍堆成的背景墙,写满亲友祝福的彩色卡片,甚至是一盆象征生命力的绿植被摆放在灵柩旁。
这些细节,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然而,准备过程远非一帆风顺。
舆论的恶意并未因他们的沉默而消散,反而像伺机而动的鬣狗,寻找着新的攻击点。
一个名为“深扒殡葬师沈某”的帖子悄然出现,试图挖掘她的家庭背景,暗示她“克死父母”,性格“孤僻怪异”。
虽然帖子很快被周晨阳带领的法务和公关团队联手压制、举报删除,但信息的泄露依然让人心惊,也像一根毒刺,扎在沈熹微心底最柔软的旧伤上。
那天晚上,她对着电脑屏幕,看着自己和父母唯一的一张全家福扫描件,久久没有说话。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笑容灿烂,她被夹在中间,露出小小的、羞涩的门牙。
那是她失去一切之前,关于“家”最后的、完整的记忆。
顾怀瑾处理完工作,从书房出来,看到她僵直的背影和屏幕上那张刺眼的照片,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走过去,默默关掉了那张照片的窗口,然后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
“无关紧要的噪音。”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否定,
“你的价值,不需要由你的过去来证明,更不需要由那些蝼蚁来评判。”
他的话像一块冷硬的岩石,堵住了那些试图涌入的恶意。
沈熹微接过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
她抬起头,看到顾怀瑾眼底的笃定和一丝未加掩饰的戾气。
他在生气,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这种认知,奇异地抵消了部分被侵犯的屈辱感。
更大的压力来自模拟演练。
李薇坚持要进行数次全真模拟,由团队成员扮演各种刁钻的媒体和观众,提出尖锐甚至刻薄的问题。
“沈小姐,你不觉得你的工作是在消费逝者吗?”
“整天面对死亡,你的心理状态真的健康吗?会不会把负面情绪带给身边的人?”
“有网友说你这个职业‘晦气’,你如何看待这种评价?你认为这会不会影响顾先生的运势和事业?”
“你如何证明你和顾总在一起不是别有用心?”
...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职业伦理、个人心理和情感动机最脆弱的部位。
起初,沈熹微会被问得脸色发白,语塞,甚至控制不住生理性的颤抖。
她习惯了安静和共情,不擅长这种充满攻击性的当面对质。
顾怀瑾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处理自己的工作,偶尔抬眼看向“战场”。
他不干预,不指导,只是看着。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支撑。
有一次,当一个扮演记者的人问得过于咄咄逼人,几乎带有侮辱性时,沈熹微下意识地朝顾怀瑾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正好也抬头看她,目光相遇,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神冷静而信任。
那一刻,沈熹微忽然意识到,她不需要战胜这些恶意,她只需要清晰地表达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那个“记者”,不再试图辩解,而是用她平和却坚定的声音,讲述起她理解的生命价值与告别意义,讲述每一个仪式背后,生者对逝者的爱与怀念。
她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刁难的问题,却用更本质的东西,消解了问题的立足点。
演练结束后,李薇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沈小姐,你找到感觉了。保持住这种状态,不卑不亢,用真诚和专业去应对,比任何技巧都有效。”
...
姜悦在这三天里,则扮演了后勤部长和心理按摩师的角色。
她变着法子点各种美食外卖,强行拉沈熹微起来做简单的拉伸运动,在她情绪低落时插科打诨,用夸张的语调痛骂陆子豪和那些网络喷子。
她的活泼咋呼,像一道明亮的色彩,调剂着这个过于紧绷的空间。
而顾怀瑾,则是这座临时堡垒的绝对核心和屏障。
他运筹帷幄,调动资源,将一切外部纷扰隔绝在外。
沈熹微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的手机确实安静了下来,没有骚扰电话,也没有新的恶意信息突破防线。
他就像一堵沉默而坚固的墙,将所有的风雨挡在外面,留给她一个可以专注准备的内部空间。
公开课的前夜,所有准备工作就绪。
PPT定稿,演讲流程反复核对无误,场地、安保、媒体接待等所有环节都已安排妥当。
苏晴和李薇团队的人陆续离开,公寓里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姜悦也因为第二天要早早去现场帮忙而先回去了。
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沈熹微和顾怀瑾。
沈熹微独自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江对岸璀璨的灯火和江面上游船的流光。
明天,她就要站在那个瞩目的舞台上,面对无数双眼睛,接受审视、质疑,或许还有理解。
紧张感像潮水般再次涌上,手心冰凉。
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顾怀瑾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紧张是正常的。”
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低沉而稳定,
“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完全平静。”
沈熹微裹紧了外套,上面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让她莫名安心。
“我怕我会搞砸。”
她低声说,说出了盘旋在心底最大的恐惧,
“怕对不起你的信任,怕让支持我的人失望。”
顾怀瑾转到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窗外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光点。
“沈熹微,”
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明天,你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期待,包括我的。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站在台上,用你的方式,讲述你所相信的。
你站在那里,本身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职业没有贵贱,尊重生命的人值得所有尊重。
你的存在,就是对偏见最有力的回击。”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心中最后的犹豫和彷徨。
是的,她为什么要害怕?
她所做的事情,源于对生命的敬畏,充满了人性的温度。
该感到羞耻的,从来不该是她。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之前眼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沉静的力量取代。
她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明白了。”
顾怀瑾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明明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坚韧不屈的力量。
他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保护欲,而是纯粹的骄傲。
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我会在台下看着你。”
他说,
“无论发生什么。”
这是一句承诺,简单,却重逾千斤。
背水一战的时刻,即将来临。
箭已上弦,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忐忑、所有的勇气,都将在明天的阳光下,接受最终的检验。
夜色深沉,江风凛冽,但两颗靠拢的心,却为彼此点亮了前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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