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的哭泣持续了很久,那不是抽泣,也不是嚎啕,而是一种深沉、几乎无声的宣泄。
他的肩膀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仿佛要将这些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痛苦一并释放。
沈熹微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说“别哭了”之类的话。
她只是静静地拥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稳稳地扶着他的肩膀,仿佛在告诉他:
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你可以尽情释放。
在殡葬行业工作多年,沈熹微深知眼泪的重量。
她见过各种形式的悲伤
——嚎啕大哭的、默默垂泪的、强忍泪水的。
每一种眼泪都有其独特的重量,而最沉重的,往往是那些压抑多年终于决堤的泪水,就像顾怀瑾此刻的眼泪。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深蓝渐变为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客厅。
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顾怀瑾的哭泣渐渐平息,转为断断续续的深呼吸,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沈熹微轻轻松开拥抱,但没有完全拉开距离。
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喝点水,你脱水了。”
顾怀瑾接过水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喝了一口水,然后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
他的眼睛红肿,面色疲惫,但眼神却有一种奇特的清澈,仿佛一场暴雨后的晴朗天空。
“对不起,”
他的声音嘶哑,
“我失控了。”
沈熹微摇摇头,坐回他身边:
“眼泪不是失控,而是情感的诚实表达。
你刚刚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重担,这是值得尊敬的过程。”
顾怀瑾微微点头,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
长时间的哭泣让他感到精疲力尽,但同时也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仿佛胸腔中某个一直紧绷的东西终于松开了。
“我从来没有那样哭过,”
他轻声说,
“即使在周磊的葬礼上,我也强忍着没有落泪。
我觉得自己不配表达悲伤,因为是我导致了他的死亡。”
“现在呢?”
沈熹微温柔地问,
“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顾怀瑾沉默了片刻,认真感受着自己的状态:
“很累,但是...轻松。
就像一块压在我胸口多年的大石终于被移开了。”
晨光越来越亮,房间内的轮廓逐渐清晰。
沈熹微起身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洒满整个客厅。
金色的光线中,尘埃轻轻舞动,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充满希望。
“天亮了,”
她转身对顾怀瑾微笑,
“新的一天开始了。”
顾怀瑾眯起眼睛适应光线,然后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窗前,与沈熹微并肩站立,俯瞰着渐渐苏醒的城市。
街道上开始出现早起的行人车辆,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着。
“很奇怪,”
他轻声说,
“我第一次感觉到,或许我真的可以继续前进,而不是被过去永远困住。”
沈熹微握住他的手:
“因为你终于允许自己正视过去,而不是逃避它。”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清晨的宁静。
然后顾怀瑾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打破了这份庄严的氛围。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饿了,”
顾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好像从昨天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
“我去做早餐,”
沈熹微笑着说,
“你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出来的时候早餐应该就准备好了。”
顾怀瑾点点头,向浴室走去。
他的步伐虽然疲惫,却不再有之前那种沉重的负担感。
沈熹微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着简单的早餐
——煎蛋、烤面包、水果沙拉。
她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顾怀瑾终于打开了心扉,开始面对自己的创伤,这是治愈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当顾怀瑾洗完澡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家居服,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红润。
虽然眼睛还是略显红肿,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早餐桌上,两人安静地用餐,但气氛不再尴尬或沉重。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为食物镀上了一层金色。
“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沈熹微问道,咬了一口面包。
顾怀瑾思考了一下:
“我本来应该去公司,有几个会议要主持。
但我觉得...
今天我想休息一天。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因为‘情绪需要恢复’而请假。”
沈熹微赞同地点头:
“这是个好主意。
有时候,最好的生产力就是允许自己暂时不生产。”
吃完早餐,顾怀瑾果真给周晨阳打了电话,告知他今天不会去公司。
从电话那头的反应来看,周晨阳显然十分惊讶,但很快就表示理解,并承诺会处理好所有事务。
挂断电话后,顾怀瑾有些感慨地说:
“晨阳听起来很担心我。
这些年来,我给他的印象可能太过坚不可摧了。”
“关心你的人会为你的脆弱而担心,这是正常的。”
沈熹微收拾着餐具,
“但这不意味着脆弱是错的。相反,它让人性更加完整。”
他们决定这一天就这样待在家里,不安排任何活动,只是简单地共处。
顾怀瑾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他很久以前就想读但一直没时间读的书,坐在沙发上翻阅。
沈熹微则坐在他旁边,处理一些工作邮件。
这种宁静的共处让顾怀瑾感到新奇而舒适。
他不必强装坚强,不必维持某种形象,可以只是做自己
——一个刚刚经历情感宣泄、疲惫但平静的男人。
午后,顾怀瑾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
这一次,他没有做噩梦,而是沉入了一场无梦的安眠。
当他醒来时,发现沈熹微正轻轻为他盖上毛毯。
“你睡得很熟,”
她微笑着说,
“我好久没见你睡得这么沉了。”
顾怀瑾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感到神清气爽: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两个小时,”
沈熹微看了看表,
“现在是下午三点。”
顾怀瑾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失眠症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
那种长期伴随着他的疲惫感和紧张感减轻了许多。
“我感觉...不一样了,”
他试图描述自己的状态,
“就好像我一直戴着一副有色眼镜看世界,现在终于摘下了它。”
“情感释放会有这种效果,”
沈熹微理解地点头,
“当我们允许自己感受痛苦,痛苦就会开始转化,不再控制我们。”
傍晚时分,他们决定出门散步,去附近的公园走走。
夕阳西下,公园里满是下班后放松的人们
——遛狗的老人、嬉戏的儿童、慢跑的年轻人。
生活的鲜活画面让顾怀瑾感触良多。
“生命真的很顽强,不是吗?”
他看着一群踢足球的孩子,轻声说,
“无论经历了什么,生活总会找到继续的方式。”
沈熹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像公园里的这些树,经历了风吹雨打,却年年发出新芽。”
他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顾怀瑾轻轻握住沈熹微的手,目光温暖而感激。
“谢谢你,”
他真诚地说,
“谢谢你没有试图‘修复’我,而是陪伴我经历这一切。”
沈熹微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时候,陪伴比修复更有力量。”
夜幕降临,他们慢慢走回家。
这一天的休息和恢复让顾怀瑾有了全新的视角。
他仍然为周磊的离去感到悲伤,仍然对自己的幸存怀有愧疚,但这些情感不再具有摧毁他的力量。
回到家,顾怀瑾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他居住了多年却很少真正“居住”的空间。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里不只是一个居所,而可以成为一个家。
“下周末,”
他转身对沈熹微说,
“我们去看周叔的时候,我想告诉他一切。
不再隐藏,不再回避。”
沈熹微点点头:
“我会陪着你。
不过记住,坦白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求原谅,而是为了释放自己。”
顾怀瑾思考着这句话的深意,缓缓点头。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渴望从周父那里得到原谅,或许更多的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但真正的和解,应该始于自我接纳。
临睡前,顾怀瑾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倒影。
他的眼睛仍然有些红肿,面色也略显疲惫,但眼神中多了一些他很久未见的东西
——希望。
回到床上,他轻轻拥抱着沈熹微,感受着她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他没有被噩梦困扰,没有被愧疚吞噬,只是平静地躺着,感受当下的安宁。
“晚安,熹微,”
他轻声说,
“谢谢你今天承载了我的眼泪。”
“晚安,怀瑾,”
沈熹微在他的怀抱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记住,真正的坚强不是不流泪,而是流泪后依然能继续前行。”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为两人镀上了一层银边。
在这个普通的夜晚,某种非凡的治愈正在发生。
眼泪的重量曾经几乎压垮顾怀瑾,但此刻,它变成了让他扎根更深的养分,让他有勇气继续生长,向着光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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