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子说:
“那房子破败不堪,像极了茅房。不料里面竟寻不着茅坑,原来不是茅房。但也不像正经人家,空荡荡的,唯有一张破床。我实在忍不住,爬上床痛快淋漓了一回!谁知刚完事,我靠,‘四怪’便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我。”
文王奇道:“‘四怪’又是何人?”
“便是那屋主。爹弟你不知,那岛上尽是丑八怪,此人算是其中最为‘英俊’的。然若放到岛外,还是一枚不折不扣的丑八怪。所以我叫他‘四怪’……”
吴不知接口道:“待臣赶到时,那人正在捶胸顿足,抢天哭地!”
文王看向吴不知,正色道:“此事有何难办?吴不知,你身为朝廷重臣,关键时刻理应挺身而出!你去将那……秽物清理干净,赔个不是,不就行了!”
吴不知苦着脸,仿佛那秽物就在眼前:“他不让擦啊!说要保护现场,等官家人来勘验取证,一副要打官司的架势!”
文王闻言,竟露欣慰之色,捋着胡须辫:“我周国子民,律法意识果然强。那便赔他些银钱,息事宁人便是!”
“臣起初也作此想,奈何对方……胃口太大,堪比饕餮!”
“讲!”
“臣……臣不敢讲!怕污了圣听!还是让他亲口说吧。”吴不知看向阿丑,“你该是和他一起来的吧?”
阿丑笑嘻嘻上前:
“他正在偏殿候着呢。一个人不敢过来,想找人陪同,岛上没有一人肯来。所以我金阿丑就卖他个人情,陪他走这一趟。”
他凑近文王,声音谄媚,
“刚才师公一说才知道,我和师父是‘难舍难离’……这不就是那啥意思……得,反正这就是老天爷拍的板,没跑儿了!”
雷震子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默默转过身去,对着柱子开始无声地撞头。
文王拂袖:“那还不速传!”
只见一汉子应声大步上殿,面如黑炭,豹头环眼,阔口狮鼻,面相又丑又凶。文王惊得手中茶盏滑落,“咣当”一声碎在地上——
此人,正是麦田“冲浪”那夜,虔诚祈祷雷震子能光临他寒舍的甄英俊!不想他这“诚挚”的祈福,竟真的应验了!
“果然是……奇伟之相!”文王将到嘴边的“丑”字硬生生咽下,勉强赞道。
雷震子忍不住笑出声:“爹弟,你在我们这儿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他在那个岛上,我靠,可是首屈一指、如假包换的美男子!”
阿丑立刻看不惯了,“啊呸”一声:
“我不能因为你是老师就惯着你!漂亮丑你分不清吗?!学生我别的不行,天生就会看病,那些个鸡鸭狗猫有个跌打损伤,头痛脑热,我药到病除,可惜治不了你这眼瞎脑残的毛病……”
吴不知赶紧上前,对着那凶神般的丑汉喝道:“瞧你带的什么玩意儿!本官不是让你独自前来,最多带至亲家人的吗?”一指阿丑,“他是你什么人,他的所作所为,你能承担吗?”
众人见吴不知对这黑脸大汉如此不客气,都捏了把汗。谁知这丑汉瞬间怂了,憋着嘴,一副苦瓜相,白白糟蹋了那副凶神恶煞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连摆手:“……是他非要死皮赖脸跟来!不关我事,真不关我事啊!”
阿丑啐了一口,极其自然地搭上文王的肩膀(文王坐着,他身高不高,搭着正合适):“看你这个脓包样!怕什么?看看小爷我,现在混得好着呢!”
“四怪”一见这架势,魂飞魄散,立即跪地高呼:
“侯爷明鉴!我和他非亲非故,两无瓜葛!是他花言巧语,说小王子收他为徒了,硬缠着我进宫!方才一转眼他不见了,没想到竟跑来御前放肆!冒犯天威,与小人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小人实在比窦娥还冤啊!”
没人理会他的冤情。倒是雷震子冷冰冰哼道:“我靠,我什么时候收你为徒了?”
“师公说的!我们‘难舍难离’——师公,是不分开的意思吗?”阿丑嚷嚷。
雷震子忍了忍,咽下条件反射生出来的口水:“呸!绝无可能!”
阿丑立马凑到文王身边,开始他的逻辑诡辩:
“师父他说不可能。师父说不可能,那就是师公您错了。师公错了就要认错……您快认个错吧……”
文王一愣,胡子辫都翘了起来:“朕……朕怎么会错?”
“师公若没错,那就是师父错了。师父错了,不用师父亲自认错,由学生我代为认错就好。”
阿丑深吸一口气,面向众人,模仿雷震子的强调大声道:
“爹弟!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我和阿丑‘难舍难离’是完全可能的!请爹弟原谅!……对了敢问一句——这‘难舍难离’是不分开的意思吧?”
雷震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鼓得像塞了两个肉包子,就凑在阿丑边上,五彩口水在喉间翻滚,要不是怕误伤文王,早就如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
文王忍不住拍案大笑,摸着胡须辫,对雷震子说:
“瞧瞧,这孩子比你当年还要顽劣三分,野性十足,显是缺乏管教。你需多些耐心,好好引导。”
他说着,忍不住摸了阿丑一把脸,弄得手上黏糊糊、黑黑绿绿的,恶心了半天。
文王赶紧叫来大猫:
“你看看大猫,当年也是凶顽暴戾,爹弟我陪它睡了半年草棚,日日诵经,不也教化成功,成了模范坐骑?”
他边说边拿大猫的脸当毛巾,把手擦干净。
大猫起初还眯眼享受,等看到文王擦干净的手,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与委屈。
文王下令:“吴不知,速领阿丑去洗净脸面!这乌漆嘛黑、面目全非的,成何体统!”
阿丑死死护住脸:
“不洗不洗!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美容面膜!用的是湖底八千年的老泥,配上八百年的水草,在我怀里盘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成!金贵着呢!我变漂亮就全指着它了!”
“四怪”忙不迭帮腔:
“千万洗不得!侯爷,他现在是‘面目全非’,洗了那可就是‘全非面目’了!我自知丑陋,但在我们岛上,最丑的人非他莫属!他这个丑啊,人憎鬼厌,惨绝人寰,难描难画……可谓惊天地,泣鬼神,能让小儿止啼,明月遮面……”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心想这丑汉还是个文化人。
大猫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它还在为自己被当成擦手布而郁闷,疯狂甩动大脑袋,鬃毛乱飞,不知道是想甩掉脸上的墨绿污渍,还是在摇头表示不满。
雷震子一个鹞子翻身,轻盈跃上虎背,盘腿坐下,拍拍它的大脑门,聊表安慰。
“四怪”看没有达到预期,大家显然没有感受到阿丑的丑度,突然大叫:
“他爹妈就是被他活活丑死的!他刚生下时,岛上人都说生了个旷世怪物,他爹妈实在没脸活下去,没过过久,就手拉手跳了湖!岛上人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无人敢收留,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番话如同惊雷,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阿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跳脚大骂:
“你他娘放屁!少说两句能憋死你吗!我金阿丑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活下来,不靠天,不靠地,就靠我自己!我丑碍着你升官了?我丑耽误你发财了?我丑得让你家锅底漏风了?你他妈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学我那死鬼爹妈去跳湖啊,你看小爷我拦不拦你!”
他这反应,等于变相承认了“四怪”所言非虚。全场皆惊,看向阿丑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惊骇。
“连这等丑人都说他丑,那得丑到何种人神共愤的地步?”
“丑到爹妈羞愤自尽,这简直是丑到了闻所未闻,丑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文王竟听得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苦命的孩子,过来。如此说来,你与狗争食活命,竟是真的……没想到朕治下,还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是朕之过也,朕对不起你……让朕好好看看你……呃,还是算了,看就不看了……”
文王对这张丑脸实在看不下去,以袖掩面,肩膀耸动。
雷震子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画面:一个瘦小肮脏的孩子,在冰冷的雨夜里,与一条瘦狗抢夺着发霉的食物残渣。那孩子浑身污泥,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一边抢一边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因为这是他的生死之战……
他心中猛地一震,想到自己若非被爹弟捡回,命运岂非与眼前的阿丑一模一样?再想到阿丑被全岛视为“灾星”,与自己当初在君属大院被骂“天杀的野种”,何其相似!
然而自己拥有爹弟毫无保留的呵护,和阿丑的境遇可谓是天壤之别……
此刻正四仰八叉躺在大猫柔软肚皮上的雷震子,竟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发热。“我、我、我……以后再也不吐你口水、不打你了……”他瓮声瓮气地说。雷震子虽顽劣不堪,却心很软,这正是他屡屡心甘情愿被“碰瓷”的根源。
阿丑自出生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毫不掩饰的怜悯与维护?他愣在原地,随即“哇”的一声,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直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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