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忙脚乱打开冰箱,冻层静静躺着几盒速冻饺子,那是母亲的手艺。
“妈……我错了,”袁明清自言自语道,“您说得对,是该先定终身,再奔事业!这次下山我就去找红姑……不对,我不是要去找遗址吗?妈呀,我到底该先找哪个?”
“君是在同我说话吗?”风遇套着白衬衣出来。袁明清衣物不多,穿旧的贴身衣物不好意思给人家,只将平时回研究所才穿的衬衣给他作睡衣。
“对,找你呢。想问你吃韭菜虾仁饺还是酸菜猪肉饺。”
“黎虹人不食河鲜。有劳了。”风遇在袁明清身旁落座。
两片衣襟并未扣合,仅交叠轻掩,用他原先那根暗青色织锦缎带,绕腰三匝,系成一枚松垂的同心结。宽衣摆收束后,勾勒出清癯腰线,竟将这寻常衬衫穿出一派古典禁欲的风致。
微敞的领口间,红绳串联着三枚“金贝”,衬在白皙肌肤上,宛如金镶玉、雪映霞,灵光流转。
袁明清既想摸手机拍照,又想教他现代衬衫的正确穿法。话到嘴边却只是,“快尝尝我妈包的饺子。”
风遇望了眼腕间母亲手制的木珠,又想家了。“令堂常来探望?”
“她不来,没地方住。这是她去年出差路过时给我包的。”袁明清把酸菜猪肉馅的那盘推到他跟前。
风遇夹起一只尝了尝,惊叹道:“去岁之物,何以鲜味犹存?”
“包好后,速冻保鲜,能放很久。”
速冻保鲜?千年速冻人风遇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随手将湿发挽至肩后。
袁明清见他白衣上洇开一片水痕,便取来干布擦拭,又开吹风机,又梳头的,末了,从桌边那捆临摹画卷上扒下一根橡筋,“先将就着用吧。”
风遇被恩人伺候得耳根发热,“头绳……交与我便可。”
“牛皮筋容易缠头发,还是我来吧。”袁明清边说,边笨拙地将柔顺的长发拢起,勉强扎了个歪斜的马尾。
风遇赧然垂首,忽瞥见茶几上两只药瓶,瓶身上的枭鸟图腾,似是千年前,毁他家国、踏碎山河的那支敌军军旗上的徽记?
他抓起瓶子,再三辨认,直恨得牙痒痒:枭祁!
恨意翻涌间,风遇一时失控,竟将药瓶捏得迸裂。
袁明清讶然道:“怎么了?”
“抱歉,我忆起旧事,一时失态……”风遇心绪未定,望着裂开的瓶身和散落的药片,“此乃何物?”
“这是综合维生素片,我妈说我顿顿凑合,非让我带着补充营养。”袁明清拿起另外一瓶鱼油,旋开盖子示范给他看,“要这样拧开,明白不?凡事若要靠蛮力,肯定是方法没用对。”
风遇仍盯着那只“猫头鹰”失神,神色凝重,“此枭鸟图腾……源自何部族?象征何意?”
袁明清:“这不叫图腾,是商标,是制药厂的标识。”
“制,药,厂?”风遇跟着重复一遍。
袁明清解释:“就是制造成品药的大型作坊。”
那刻骨的仇恨仿佛冰锥,再次扎进心口,风遇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杀气压回眼底。
吃足喝饱,雨也停了,日头当空,就是没彩虹,但风遇还是想晒晒太阳。
久违的日光,抚过他的发梢、眉骨、肩线,将他一千八百年的困顿与孤寂,轻轻揉碎。
风遇抬头、闭眼:恩人所言极是,生之可贵,在于……能雪恨复仇,以慰先祖!
袁明清花了一整天教他如何当个现代人。
风遇学习能力超强,凡事一点就透,不用重复第二遍。更难得的是,他虽言行循旧,却对新事物从容沉静,不会一惊一乍。
袁明清赞叹他的悟性与涵养之余,又忍不住问:“你是真明白,还是敷衍我?”
“吾不敢诳语。破冰之日,曾于火边起卦,略窥天机之变。又见君所撰石室修葺日志,推敲习得此间文字,若非如此,焉能与君言语相通?”风遇对袁明清在石室中的工作日常了如指掌,连猜带蒙,竟将日志中的文字看懂了大半。
袁明清听得目瞪口呆,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冰冻人的脑子里不仅没进水,还自带语言解码仪、碳十四语义校准器、多模态文化识别终端,能读懂文字和识辨万物,简直是上古的AI,**的数据库!
他好奇道:“所以,起卦能通天下事?”
祭祀虽为古国历史的重要构成部分,但袁明清素来认为 “宗教信仰” 与“君权神授”,无非是君王用以驭民治国的一种手段,并没那么神乎。
“黎虹大祭司乃我大伯父,我为其储祀。主职通神、卜岁、问天。”
“我懂,就是跳大神嘛。”袁明清脑补出画面:长袍烈烈,铜铃摇曳,风遇戴个大花脸面具,踩着鼓点腾跃而起。
风遇:“何为跳大神?”
袁明清当场模仿了一段东北萨满舞,手舞足蹈,嘴里还“咚咚锵”配乐。
风遇不禁失笑,那是冰封千年后,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笑,“那是中原之贞人,黎虹祭司不舞,只打卦。”
“可以算彩票吗……就是□□类游戏。”
“君子不戏于财。吾所卜者,乃国运、农时、兵事,天象及运程亦可推算一二。”
“如今的天象何须卜算,有卫星盯着呢。”袁明清打开天气预报app,“瞧,明天晴转小雨,北风三级,降水量约一毫米,精准到半个时辰。不过……” 他促狭笑道, “运程,倒可一算。看看我几时有桃花?”
风遇解下颈间红绳所系的三枚金贝,指尖一拨,旋而轻叩掌心,轻声道:“君之红鸾星已动……”说着,忽地红了脸。
袁明清滴汗:又来了?我就不该问!
“陪了你一天,还没给领导打报告呢,我得去忙了,你先休息。”袁明清没给机会对方展开关于“如何报恩”的话题。
风遇自觉不打扰袁明清工作,从一堆古籍和文献里挑了本不相干的《中国新闻周刊》,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见袁明清走近,立刻起身,将靠里的位置让出,毕恭毕敬道:“此处暖和。”
冰冻人帮我暖床?袁明清觉得自己肯定是祖上冒青烟,才捡了个在外能助他“寻宝”,在家能为他暖床的活宝。
“请容我伺候恩……明清就寝。”风遇解下腰间系带。
想及“暖床”的深一层含义,袁明清当即摁住他的手,“你这是要逼我睡院子吗?”
“君……厌我?” 风遇跪坐在床边仰头看他。
“不是。”
“然则,喜也。”风遇眼中重燃星火。
昏暗的电灯因接触不良忽明忽昧,晃得袁明清心神微漾:这张被他精心描画了一个月的脸,洗去铅华后,比画中更添三分英气,非但不与“神女”之感违和,反而别有韵味。
此刻在橘色的光影里,俊得令人窒息。
袁明清俯身靠近。那只曾为风遇扫眉点唇的手,缓缓探入长发,顺抚而下,滑至后背。
当他侧脸擦着风遇的耳鬓,越过肩头时,另一只手也环拥而上……
风遇忽感发间传来一丝刺痛,不禁轻颤。
“弄疼你了?”袁明清正帮他解束发的橡筋,“对不起,我轻点。”
宿舍里陈设简陋,唯独床够大,是一米八的大床。平常有一半位置堆放专业书籍,袁明清将它们全数清走,摞在地上竟能铺出个单人床来。他想过睡“书床”,又怕显得刻意疏远,终是硬着头皮和风遇共卧一榻,只是中间垒了一道书墙。
袁明清说:“你先睡,我得看三小时书才能睡着。”
风遇目光在他背影停顿片刻,欲说还休。
秋夜寒气渐浓,房中只有一床厚棉被和一袭薄毯。袁明清将厚被让给了客人,自己裹紧薄毯蜷在床边,不禁懊恼:真该听妈妈的话,把那台电暖器扛上山。
风遇睡得安稳,陷在温软的被褥间,久违的舒适感,让他梦回冰封前的黎虹,那个桃花源般、让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风家世代显赫,族中男子皆为国之重臣,不是太尉、将军,便是祭司。风遇身任预备祭司,实为闲职,但与寻常富家子弟不同的是,他不纨绔,品行端正,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翩翩公子。
黎虹境内有灵湖名长生湖,占国土四分之一,湖水含特殊矿物质,饮之可延年益寿,葆青春不衰。
国民受其庇佑,敬湖神如天,感念自然恩赐,不食鱼虾贝类。湖中有金寿龙鲤,三百年一蜕鳞,金鳞落而雪鳞生。蜕下的金鳞漂至岸边,若有幸拾得,便奉若祥瑞,代代相传。风遇所佩“金贝”,正是金寿龙鲤的鱼鳞……
无人料到,宁静的日子会有一天戛然而止。那日,是长生湖第一次湖水泛滥,亦是最后一次。
无殇国枭祁率军入侵,既贪财宝,亦觊觎长生之秘。他们对灵湖一知半解,误以为金鳞乃长生关键,大肆捕捞金寿龙鲤,活剥取鳞,使得岸边留下一滩滩垂死挣扎的“血水”,惨不忍睹。
风遇被押经湖畔,目睹如此暴行,肝胆欲裂,心中悲愤难抑:湖神定将震怒,严惩魔鬼!
果不其然,湖神隔日便显灵,降下浩劫。地动山摇间,湖水倒灌,洪流咆哮如海啸扑卷人群,不过须臾,千里封冻,万物凝滞。
烧杀抢掠之暴行以雷霆之势终结。
黎虹国的一切,敌军一样也未能带走;只是这片桃源,终究与入侵者一同永葬寒冰。
天地归于死寂。
风遇骤然惊醒,但这次陪伴他的不再是寒冰与死寂,耳畔隐有温热吐息——
声称“要看三个小时书才能睡着“的那位,翻了两页前言便沉入梦乡。毯子单薄,他把自己卷成热狗,嘴角却翘着。
梦中,袁明清作为黎虹遗址的第一发现者、本世纪最杰出的考古学家,正立于国际考古论坛的讲台中央,向世界作一场里程碑式的演讲,汇报关于千年遗珠的重大发现。他父亲,他爷爷,他袁家列祖列宗,全坐在台下为他热烈鼓掌……
第一晚就同床异梦了吗? 一个想成名,一个想报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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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你这是要逼我睡院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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