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依旧是樊保龄值班。
夜一深,纸人尖细的声音如约而至:
“嘻嘻。”
“嘻嘻。”
她天真的童声像一条爬上滩涂的鱼,游曳在黑漆漆的楼道里。
樊保龄抬眼看向面前的虚无,略有些不耐烦,“啪”的一声,合上笔记,道:“好了,直接出来吧,别装神弄鬼。”
纸人应声而出,她现在看着比上次狼狈多了。
她被流光劈开的口子恶化成了贯穿伤,纵横纸片周身,红白一片,像一锅煮得稀烂的粥。
她伤口中的血水还不知停息地向外流淌,积成地板上的浅浅一层湖泊。
她在自己血肉集成的领域内称王。
“姐姐真聪明。”
“嗤啦”一声,她嘻嘻笑着,撕下一片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条斯理地将其送入红线嘴中大嚼。
大概是肉和骨的滋味还算不错,红线嘴蠕动了几下,吐出几口果冻状的血液。血液落地则化为荆棘,它们裹着腥臭的血水,相互绞缠着,爬上樊保龄的双腿。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姐姐不愿意让我批卷子,我就把你的血都喝光,我看你怎么办!”
樊保龄没有动作,任由荆棘困住自己。她撕开右臂的衣服递给纸人:“咱俩打个赌,这些血都是你的,你能喝多少喝多少。”
纸人张嘴就咬,可血液刚被她吸进嘴里,又迅速从纸片的破口处漏到地上。
恶德看着白白流到地上的血液,一狠心将自己的嘴撕开,扯到耳根的红线张大,再次吞下樊保龄的右胳膊。
“我就不信还吸不了你的血!”
纸片破烂的裂缝上飘出浅淡的雾气,把樊保龄半个身体都裹进虚无中,但很可惜,老鼠吃大象只能把肚皮撑破,樊保龄右手在裂缝后猛地一拽,就拽出了一串子恶德的“五脏六腑”。
樊保龄看着手中沾着血污的小纸片,虽然简陋,看着简陋,但与人类的脏腑极为相似,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有些纳闷:‘是迷雾之泉还是c1212?她连器官都造了出来,这是要修成了?’
但恶德可顾不得自己被掏了“内脏”,白纸脸上滚下一串血珠子,嚎啕大哭起来:“血都浪费了!血都浪费了!妈妈又要打我了!”
这个时候,她才有了那么几分活气,像个母亲不给买糖就滚地上耍无赖的小孩。
樊保龄想起她的档案,叹息一声,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被打成什么样子,得有多痛苦,才催生出这么强大的恶德。
但叹息也只是叹息。
恶德与其能力伴生,画画失了吸血能力,肯定是活不成了。
现在又被她掏了内脏,不管是矫正室还是治疗室,都没有办法再救她,杀了她也算给她个痛快。
樊保龄将右手沾上的血水抖到半空,五指画诀的动作快出残影,朗声道:“追踪显形,无有禁忌,为我所用。”
一声响,困住樊保龄的脚下荆棘爆裂开来;二声响,纸人积在地上的血水被抽离在半空;三声响,红色锁链凝成的符文熠熠生辉,猛地压在纸人身上。
纸人大骇:“你能操纵你的血?那你也是恶德,你为什么不向着自己同族?”
樊保龄冷声喝道:“什么同族?恶德这种东西,无非是自相残杀,何来族类?”
纸人像捆扎稻草一样,被困在原地,兀自挣扎一顿也没找到解开的法子,但死到临头,她还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你没给我批卷子,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好,那你就把你妈引过来给我看看!”
档案里,那个“92分”应该就是画画的母亲。
‘正好我多掏一个情绪核心。’
樊保龄反手把画画揪起来,搓在一起撕了个粉碎,她的声线重回冰冷而烦躁:“你考了九十二分,离平均分差了一分,好了滚蛋吧。”
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就像静静铺满整个大地的雪花。
忽然间,这一片的雪花亮起了鲜红的妖光,那一片的雪花也亮了起来,她们挣扎着拼凑出自己的眼睛和嘴——
无数双红点里弥漫出惊疑的血泪:“九十二分?”
无数条红线里流露出惊恐的尖叫:“九十二分!”
无数双眼睛里滴下鲜红的血泪:“为什么少了一分?”
无数张嘴巴里传来直击灵魂的叩问:“为什么少了一分!”
她们害怕、她们慌张、她们抱在一起哭泣:“妈妈会杀了我们的!妈妈会杀了我们的!”
樊保龄耳边充斥着恶德惊慌害怕的尖叫,她揉了揉眉心,心中像出现一鼎缓缓热起来的水,高兴和悲伤像涌上来的气泡一样,反复破开,叫樊保龄看不清自己的情绪。
她看着面前几千个弱小无助的小纸人,还是说出了诛心之语:“你忘了?你的成绩,早就被你删了,你妈妈还打了你一顿。”
尖叫像被掐住脖子一样,霎时停止。
过了一会,她们才开口:
“我们的成绩被删了,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知道了?”
“不知道,但让妈妈知道了,她肯定会杀了我们的。”
“她怎么知道我们名字?怎么办?”
“没事没事,妈妈会先杀了我们的。”
碎片互相安抚着,窃窃私语着,像是小动物般抱团取暖互相打气。
她们反复试着拼成原来的样子,只是完全态在樊保龄面前都只是手下败将,更何况这群重伤又分裂的小鸡仔?
不过是碎了又碎罢了。
现在,她只能发出几千道不甘心的声音:“你等着吧,分数不够,妈妈不会放过你的!她会打死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樊保龄那鼎水里,现在,飘出的气泡是“悲悯‘’,因此她很是难过。
“你母亲恨我的原因,应该是我杀了她女儿。”
“她才不会呢,她巴不得我去死。这是她亲口说的。”
几千道声音异口同声地笃定反驳。
“去往生吧,无论有没有下辈子。”
樊保龄摇摇头,抬手放出流光,乳白的亮光在走廊里就像太阳,照亮了她低垂的眉眼。
碎片们死不回头,纷纷拥抱在一起,凝成小小的纸团,义无反顾地朝着刀灵撞了上去。
不过一个来回,“画画”们就像油脂一样,融化在刀灵的烈焰里。
血水没了主人,安静地飘在半空里,赤红刺目的颜色缓缓褪去,变成淡粉色的、西瓜汁般的清透液体,看上去就祥和安心。
这是恶德死后留下来的战利品,称为“瑰鬼”,“瑰鬼”温顺地钻进樊保龄的身体,为她心中那鼎水,添柴增火。
“瑰鬼”非恶德不死不出,画画真的消失了,可她的声音还在樊保龄耳边回荡。
樊保龄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我删了自己的成绩被我妈知道,我妈会怎么对我呢?
她自嘲一笑,她天生天养,哪有妈?
流光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刀灵的火焰噼啪作响,像是过年时放的鞭炮。
走廊里一道声音炸起:
“不好了不好了!妈妈知道你把成绩删了,她现在很生气,要发火了怎么办?”
夜光微弱,照出一地湿黏的微红,像是等着食物自投罗网的猎手。
樊保龄拎着刀把,义无反顾走了进去。
该怎么形容这个走廊给樊保龄的感觉呢?
第一感觉是冷。
这种冷不一般,它不是能冻僵五脏六腑的干冷,也不是刺骨阴寒的湿冷,而是一种在等死的错觉。
像被开膛破肚后扔到雪地里,明明五脏六腑仍冒着鲜腾腾的热气,却留不住一张人皮只好被冻死的空空荡荡。
樊保龄诡异地联想到这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乱拍拍自己的脑袋,连声呸呸呸:“真是的,一天天的,就不能想点好的?”
为了避免自己在胡思乱想,她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打量四周上。
这走廊也笼罩在一层空荡荡的黑雾里,头顶天花板、两面墙壁和脚下皆是混茫茫的一片,唯有刀灵上的火焰发出点叫人安心的亮光。
不一会儿,某截瓷砖边角便悄悄翘起,猫尾巴般勾住那点光源吞下去。
“这也有迷雾之泉?‘92分’是不是也在这里?它应该也拥有情绪核心了吧?”
又走了几步,樊保龄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淡香。
像加了各种珍惜食材后,在灶上用文火煨上七天的高汤的味道,好不好吃另说,但闻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杀过恶德的人都明白,这是恶德死后散发出的香味。
画画不是死了吗?还有谁死在前头了?
高汤的味道缓缓向樊保龄鼻尖飘来,钻入肺腑勾着七窍牵着脑髓磨着胃袋,砰的一声,在她的四肢百骸里,撩起一把邪火来。
樊保龄腹内鼓噪一声,“咕咚”咽下一包口水。
她有些饿了。
这好像在谁的胃里。
她该吃掉些什么才对。
时间飞逝,黑雾愈发厚重。只有走廊的尽头微微亮起,像是一团升在天边的小月。
‘会是陷阱吗?’她有些迟疑,但那鼎水无缘无故地烧开一瞬,气泡咕嘟咕嘟地涌上来,蒙蔽住樊保龄的真实情绪。
顾不得了,樊保龄感觉浑身热了起来,若再不快点过去解决掉幕后主使,她怕是能把自己点了。
她只好朝着那团“月亮”追了过去。
月亮很远,奔跑间,樊保龄忽然看见自己被连血带肉拔出了脊梁骨,接着她闻到一股冰冷的血腥味。
电光火石间,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她猛地矮身向前一扑。
果然,与那袭来的劲风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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