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君,请用茶。”宋正衍亲自接过下人手中的茶盏,双手奉到他面前,态度殷勤中又带着些小心。
顾子回轻“嗯”一声,拢了拢袖子,很给面子地接过茶盏,浅抿一口后又递了回去。
宋正衍顿了一下,双手赶紧接过茶盏,视线悄悄扫过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小心翼翼试探:“六郎君大驾光临,可是有何吩咐?”
顾子回神情倨傲,仿若未听见他的话,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椅背上,右腿习惯性行的抬到半空,顿了一下又放回去,双腿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随意放着。
被忽视的宋正衍继续保持笑容,又见他低头一心把玩腰间的玉佩,明显不想理人的架势,便将探究的目光移向他旁边那位穿着朴素但气质不俗的萧胥身上。
萧胥老神在在,只当没瞧见,安静的当个看客。
啧啧啧,这还没娶回家呢,就迫不及待开始替宋三娘出气了。
这顽石长了心就是不一样。
见无人搭理,宋正衍假装催促起来,“这弟妹怎么还没到,快去催一催,别让六郎君等久了。”
小厮还未动,薛玉华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外。
“弟妹来了。”
宋正衍的话刚一喊出口,顾子回立马起身,迅速整理衣袍,又抬脚踢了踢还端坐着的萧胥。
萧胥无奈,只好跟着起身相迎。
顾子回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主动行礼:“伯母。”
别说宋正衍吃惊,薛玉华也吓了一跳,赶忙回礼,“六郎君折煞妾身了。”
宋正衍心思转了转,二房何时搭上了顾府这艘大船,“弟妹与六郎君认识?”
薛玉华也正纳闷,她只听过顾六郎的名号,今日才算第一次见面。
顾子回主动道明来意:“晚辈此番前来,是特意感谢三娘的救命之恩。”
“三娘?救命之恩?”薛玉华更不解了。
顾子回略过刺客那部分,只说了宋菀卿跳水救他的事情。
不是被人挤下水,而是她主动跳的。
薛玉华听了又惊又怒,一时未注意他唤的是“三娘”,此刻恨不得返回小院教训自己那个不孝女。
就她那身体竟敢学人行侠仗义,这是嫌她老娘活得太长了是不是?
顾子回见她脸色很是难看,识相的转移话题,“昨日多亏三娘相救,晚辈这才平安无事,这些东西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伯母收下。”
薛玉华这才注意到堂内摆满一地的箱子,心里微微吃惊,虽说她家三娘值得,但这谢礼也太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来下聘来了。
不过,再贵重的东西也抵不上她家三娘的健康,她才不稀罕,表情很快恢复平静,眼神也从箱子上移开。
旁边的宋正衍则一脸兴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了。
若能借此搭上顾府,他的官职大有机会能往上提一提,这般一想,语气不由更亲切起来:“六郎君太客气了,有幸救下郎君是我家三娘的福气,何须如此重的谢礼。”
薛玉华神色瞬间一冷,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她张嘴就想反驳,但顾及外人在场,硬将脾气压了下去,只是脸色比刚才又沉了几分。
宋府众人,顾子回自是查了个明明白白,大房是什么样他一清二楚。
听到这话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宋正衍,对着薛玉华神情极为认真说道:“遇上三娘才是我的福气。”
萧胥身子抖了抖,没眼看。
薛玉华被这话唬了一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来不及深想,又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三娘身体可无碍?我特为三娘寻来名医,他祖上世代为宫中御医,医术精湛,擅疗诸疾。”顾子回一把将萧胥扯上前来。
萧胥十分配合地摸了摸胡子,学着他爹的神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薛玉华瞬间心动,看向萧胥的眼神十分热切。
她早就想为三娘寻一位名医,无奈没有门路。
这份谢礼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薛玉华对着萧胥十分恭敬有礼说道:“小女眼下退了热,但身子骨自小就弱,劳您费神替小女仔细看看。”
一听三娘还发烧了,顾子回直接提起药箱作势往前走:“伯母快带我们去瞧瞧。”
萧胥:这会看病的难道不是他?
薛玉华愣了愣才说了一句:“这边请。”
宋正衍不想放过与顾府交好的机会,自然也跟了上去。
……
对上萧胥含笑的眼神,宋菀卿假装不认识眼前变了装的他,配合的伸出手腕由他把脉。
眼神却不着痕迹的投向瑞香,见她悄悄摇头,又朝屋外指了指,宋菀卿的心紧了紧,又落了下去。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向紧闭的窗户,好似能透过窗户看清院子里的景和人。
“大夫,我家三娘身子如何?”薛玉华盯着他紧张问道。
萧胥收回手,顺便摸了摸胡子缓缓道:“寒气入体,好在这几年底子养得不错,只要不再发烧,便无大碍。”
薛玉华接着询问:“小女身子先天孱弱,可有办法弥补?”
萧胥提笔,快速写下两张药方先后递上,“此方用于治疗小娘子目前的寒症,待寒邪驱散后,再服用此方用以调养身子,半月后,我再上门替小娘子重新把脉。”
“平日再辅以药膳调养,小娘子寿数无虞。”萧胥又递上几张药膳方子。
“多谢大夫。”薛玉华赶紧接过方子,捏着几张方子看了又看,十分宝贝。
寿数无虞。
她终于从大夫口中听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话。
房里众人俱是一脸喜气。
宋菀卿也高兴,这辈子寿终正寝有指望了。
薛玉华郑重朝他行了一礼:“我儿身体就有劳神医了。”
萧胥慌忙避开,“晚辈应该的。”
这可是顾小六的未来丈母,这一礼他可不敢受。
“晚辈?”薛玉华看了看他的胡子。
“年少老成。”萧胥干咳一声,平静解释。
宋菀卿赶紧替他解围,“娘,诊金,诊金。”
薛玉华:“对对对,周妈妈快把诊金给神医。”
萧胥抬手推拒周妈妈奉上的银票,“诊金就不必了,六郎与我交情深厚,他的救命恩人我自当尽心医治。”
薛玉华拿过银票再次递上,“一事归一理。这是我们的心意,还请神医笑纳。”
在宋菀卿的不断暗示下,萧胥只好接过银票,收拾好药箱,起身告辞。
而留在院子里陪同的宋正衍正努力套近乎,奈何顾子回一直专心逗猫根本不搭理他。
正绞尽脑汁时,转头见薛玉华亲自将大夫送出门来,脸上一喜,大声问道:“弟妹,三娘怎么样了?”
刚才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顾子回瞬间收敛脸上的冷傲和不耐,目光急切地转向他们。
薛玉华眉宇间难掩喜色,“神医医术高明,三娘并无大碍。”
见萧胥冲他点头,顾子回神情明显可见放松下来。
萧老三的医术还是值得相信的。
一直暗中留意他的宋正衍若有所思,随后笑呵呵道:“三娘无事,我也放心了,我那儿有一支品相上好的人参,一会儿遣人送来给三娘补补身子。”
“多谢大哥。”大房难得送好东西,薛玉华自是不会拒绝,吃不吃再说,关键她乐得看大嫂心疼的样子。
薛玉华心情好,这时也多出心思打量起顾子回来。
本就生着一副好相貌,眼下扮着玉冠襕衫,更衬他温润俊秀,面如冠玉。
更重要的是知恩图报、谦和有礼,可见外间传闻也做不得真。
不过…
“六郎君认得我家福满?”
“不熟,第一次见。”顾子回轻轻踢了踢坐在他脚上的胖猫,见它还赖着不动,脚尖继续戳戳它的厚臀。
福满不情愿的“喵”了一声,慢悠悠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贴着他的小腿绕了一圈,径直绕过薛玉华,最后跳上躺椅。
薛玉华见它不搭理自己,就知道这小东西还在因为不准它进屋闹三娘而闹脾气呢。
薛玉华也不管它,反倒是对顾子回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她家福满可是个通人性的犟种,第一次见就如此亲近他,可见顾六郎此人秉性善良。
要知道这待遇可是连大房都没有。
三娘救他也算是机缘巧合,确也怪不上他。
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起来,“多谢六郎君特意请来神医为三娘看诊,能得神医诊脉,又得良方已是万幸,郎君带来的谢礼万不敢再收了。”
“三娘有幸救下郎君,这是三娘与郎君的缘份。”宋正衍也在一旁相劝,比起那些死物,自然是人情最值钱。
薛玉华嘴角轻撇,这话从他口中出来,真是不中听。
不过只要她的三娘身体康健,至于大房的小心思,她也懒得计较。
神医?
见她对萧老三这么亲切,对自己却这般客气,顾子回眼神酸酸的瞥向萧老三。
萧胥挺了挺胸膛,笑容得意的与他对视。
顾子回收起酸意,语气恭敬道:“是晚辈连累三娘生病,请医看诊本是应当,那些谢礼伯母实不愿收,晚辈带回便是。”
“但这个还请伯母交给三娘以表谢意,否则晚辈心里日日难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双手将怀里的盒子递上,无视萧胥看戏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有这么严重?
薛玉华无法,只能伸手。
再拒绝就是不识趣了。
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竟这般重,薛玉华用了些劲才稳稳接过。
最后一件事做完,顾子回不得不告辞了,“三娘若还有不适,不管什么时候,伯母尽可遣人去顾府寻我。”
“多谢郎君。”薛玉华表情和善,瞧瞧,不光人长得好看,品行也好,可惜了。
顾子回:“晚辈告辞。”
薛玉华:“六郎君慢走。”接着对着萧胥再次感谢,“多谢神医。”
顾子回上前两步,搂着“神医”的胳膊,半架着他往外走。
“六郎君,我送您。”宋正衍殷勤引路。
“神医与六郎君站在一起倒像是兄弟。”薛玉华目送他们的背影缓缓说了一句。
周妈妈点头表示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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