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爷没料到南鹤有此一问,噌一下站了起来,发觉失态,又缓缓坐了回去,眼睛左右一觑,道:“道长所言所行皆有章法,老朽一介凡夫俗子,哪能猜透他老人家的心思。恐是他觉得云家招待不周,不如南公子今夜便换个居所如何?”
未等他搭话,云老爷又道:“只是小女婚期将近,家中宾客较多,只能委屈公子与我三弟挤挤了。”
云家三弟云若德是个出个名的书呆子,三十有一孑然一身,是云家幼子,也是云知柳年纪最小的叔父。
这云若德有一怪癖,喜独居,又喜看异闻杂录,平日里说话也是神神叨叨的,故而没人愿意与之亲近。他于男女之事更是不开窍,若有女子故意撞了他想引得他注意,他倒全然不理解女子心境,硬拉着人家给自己赔礼道歉,还要给人讲上一大堆道理。
若说现下的柳知云是春虫上脑的大傻子,那这云若德就是书虫上脑的奇男子。相较之下,樛淳觉得让柳知云去打探消息,还不如让南鹤去云若德那处问些讯息。便道:“如此也不错,换个地方还能换换心境,多结识几个朋友,就没那么想你师叔了不是?”
樛淳的意思南鹤心知肚明,若是再从家仆口中得到点什么信息,害的便是无辜人命,且他们所知必定不如云家人多,不如借此机会与云若德同住,所获必然更多。
“也好。”南鹤道:“雪青可与我同去?”自己的小童就这样被人拐去了好几日,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岂料雪青犹豫了片刻,缩到了柳知云身后道:“今日柳公子该试喜服了,我想陪他一起去。”
雪青不去,樛淳也借口身子不适回房休息,南鹤便只身一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了云若德所居那处院子。
踏过院门就瞧见偌大的银杏树下倚着一虬髯大汉,虎背熊腰,面相颇为凶狠,嘴里衔着根草,似睡非睡地听着一旁身着蓝灰布衣的书生念书。
若不是早就知晓云若德爱读书,南鹤指不定认为一旁的虬髯大汉才是正经主子。
“三爷,三爷!”为首的家丁进院便开始呼唤云若德,云若德极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道:“作甚?不是说了没什么事就别来烦我吗?”
家丁满是谄媚地表达了歉意并向其说明了来意,还郑重地介绍了一下南鹤的身份。
云若德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又很快收了起来,象征性地冲着南鹤点了点头继续读他的书去了,那虬髯大汉更是直接无视了南鹤的存在,连起身问好都没有。
南鹤一早便料到云若德并不是好相处之人,故而也颔首示意后径直向屋子里去了。
刚安置妥帖,就听云若德在院中高声道:“你们能不能退出去?乌泱泱的一堆人妨碍我读书了!”
家丁闻言,对南鹤道:“南公子见谅,我们家三爷素喜清静,读书时最忌人打扰,小的们先退出去了,若是有事,您去院门外唤我们,我们都候在那处的。”
待家丁退去,南鹤左右看了看这间屋子,布局与先前那间近乎相同,色调也相差无几,只是那黄梨花木床上没什么异香。
南鹤推开窗,想让秋风吹进屋子的同时,也好院子里云若德的一举一动,便于伺机与他攀谈。
没承想窗一开,院中的人没了,倒是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仙师?仙师我能进来吗?”云若德语气与方才差异极大,南鹤怔怔看了他半晌,确定他没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才道:“云三爷客气了,请进。”
云若德得了允许,脚步都欢快了许多,一蹦二跳就到了南鹤屋中,丝毫没有读书人的做派,更不似个年过三十的成年男子。方才那名虬髯大汉也紧随其后跟着坐到了门栏上,姿势与方才全然相同。
南鹤不解问道:“这位是?”
云若德道:“他啊?叫大胡子,是我好友,也是我的护卫。”
“大胡子?”南鹤觉着这名字虽确如其人,可也取得太草率了些。
大胡子似乎没什么说辞,向他拱了拱手,又继续睡下了。云若德倒像是来了什么新鲜地似的,左摸摸右看看,仿佛这不是他家,他是方才上门的客。
“云三爷寻我是有什么事吗?”南鹤瞧他那好奇的模样,出声问道。
“也没什么事。”云若德倒也是个实诚人,直接答道:“就像看看你们镇妖堂的仙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宝贝可以研究研究。”
“奇怪的宝贝?”
“嗯,就像清远老头那柄能长能短的拂尘,亦或是他那个怎么都装不满的白瓷瓶。你有吗?”
镇妖堂统共就三件法宝,除了清远拿走的两件,另一柄摄灵剑在他师父周济怀手中,听说摄灵剑不止能降妖除魔,还能摄人心魄。
将清远逐出师门那天,师父很是庆幸他只将拂尘与白玉瓶交给了清远驱使,若是当初把摄灵剑也一并给了他,殊不知会酿成何等大祸。
“没有。”南鹤冷冷道。
云若德显得不太相信的样子,挑眉道:“那你会什么?”
“驱邪除妖。”
闻言,云若德的眼睛登时亮了,道:“你会除妖?除过多少妖?快给我讲讲,我可爱听这些故事了。”
除妖这行当于读书人而言多少是有些不耻的,他们崇尚以正道立心,对鬼神之事素来敬而远之,对降妖除魔一事更觉无稽之谈。眼前这“书虫”竟主动问起除妖之事,南鹤觉得不可思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云若德一眼便瞧出南鹤所想,道:“圣贤书也是读,奇闻杂录也是读,反正都是书,读读又何妨?”
“你不怕?”南鹤又问。
云若德道:“知道了就不怕了,不知道才可怕呢!你说若是我眼前突然出现一只三头六眼的蛇妖,我怕不怕?当然是怕的啊!可若是我曾在书上读到过呢?那我的害怕就会减少起码三成,若是我再知晓如何克制这妖之法呢?你说我怕不怕?真正害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当个二愣子。”
一言出,南鹤对云若德不禁高看了三分,难得云家还有个正常人,也愿意与他多说几句,便将自己下山以来捉过的狼妖、鼍妖、狐妖、蛇妖……大致与他说了一遍。
当云若德问及他可有遇到什么难对付的大妖时,南鹤脑中出现的不是张庆元,而是樛淳的脸,旋即无奈道:“没有。”
一旁的大胡子不知何时也侧过身来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可惜我老胡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都没遇到一个妖。你说这些妖为何总爱与人相交?明知人容不下异族,却硬要闯进来。”
云若德却道:“真让你遇到了,你也辨不出来,更何况在妖的眼中,我们何尝不是异族?指不定我们开山垦田、劈林建寨,于他们而言才是一种侵犯。”
云若德一番话,登时让南鹤陷入沉思。
妖真的如师父教导般不可饶恕吗?似乎他所见并非全是如此。亦如眼前的樛淳、柳知云和云家。人如何,妖又如何,凭的全是本心,谁言人定然是好人,妖定然是坏妖?
见南鹤神色有异,云若德忙道:“若有冒犯还请仙师恕罪,这不过是鄙人愚见罢了。就算是侵犯了,那也不能杀人不是?这统领四方的终究是人,当然杀不得。不过人与妖能共享太平那是再好不过了。”
南鹤浅浅咧了咧嘴角,拱手道:“三爷见解独到,南鹤佩服。”
见南鹤丝毫没有其他捉妖师的傲气,云若德又凑到他面前道:“仙师此番下榻云府,当真只是为了观礼?”
“正是。”
“可我怎么听说,前几日你们四人在街头卖艺,你自称是柳知云那小子的仆从?不是落魄公子寻亲的戏码么?怎的进了云家又变了身份?”云若德静静地瞧着他,可眼神却是一副全然把他扒光了的神态。
南鹤没想过这“书虫”知道的能有这么多,若是连他都知道了,那其余云家人想来也是知晓了。知而不问,且还急急定下婚期必有猫腻。
云若德似乎又将他心事看穿,道:“放心吧,没事的。云家不管男人女人,只是不养闲人废人,像你们这样的,必定好吃好喝伺候着。我瞧我那侄女也是真心喜欢那位柳兄弟的,必不会苛待了他。不过啊,吃完酒早些走吧,这云家也没什么可待的。”
最后这句,想来是真心劝告,可杀戮未止,妖魔不除,他又怎么能安心向前。
“三爷怎的这么着急赶我走?难不成我算是闲人,还是废人?”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云若德说完哈哈大笑,大胡子接话道:“他的意思是让你去他的宅子小住,再与他讲些有意思的见闻!”
南鹤不禁笑道:“听来的、书中读来的,都不如亲自一观。三爷有胡兄相伴,想要天南地北走一遭也非难事,何不四处走走,所见所闻定胜过别人所讲。”
“若是如此自由倒是好了,他呀连着芙蓉城都出不去!否则我怎会时时刻刻跟着他?”大胡子嗤道。
“为何?”
“当然是怕他在云家突然暴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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