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拂章醒来时难得有个好精神。
这段时日的他,纵使咯血的情况缓了许多。但到了夜里他还会接二连三地被梦魇住,记不清梦里的状况,只知有股心慌的感觉,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就连心口都更痛上几分。
可他昨夜睡得却比之前好了一些,梦魇依然存在,被惊醒的次数却少了。
好比以往,他一夜里能醒个五六次,昨夜则降到了三四次。
宋拂章估摸着,看来那些开方的大夫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就他昨天饮的那份带了辣味的汤药,纵使难喝,好歹能治。
眼下不过辰时,宋拂章没有赖着拖延起床的习惯,经过一番梳洗后食过早膳。
如镜照常又端来一碗汤药。
这碗汤药又换了个样,不似昨日那般带着赤红。
宋拂章不禁问道:“这么快又换了吗?以往不是一副方子喝过三四日才换到下一张的么?”
如镜知道缘由,并且早些时候,那负责熬药的人还特来问过她的许可,“往常是这样没错,但昨日少爷点评汤药时,让小厨房熬药的人听见了。大概是觉得少爷十分不喜那副方子,熬过两轮后就换了另一张。”
“噢。”原来是这样。
想起自己昨日的大肆点评,宋拂章心虚地揉捏几下眉心。
“可能我昨日放话太快了。那副汤药还是挺有用的,你让他们再多熬几天吧。”说着,宋拂章也没耽误饮下这碗刚熬出来的汤药。
如镜听了,有几分诧异,“是,少爷。”转而继续问道:“那少爷,今日您打算做些什么来消闲?”
昨日是看书,宋拂章不打算连着两日做同件事。
“帮我去问问,今日山远师父有没有空。若是得闲了,那方不方便让他过来教我琴乐。”
山远是京城出了名的琴师,教授过不少学生,因为琴艺高超,还曾有些王侯贵族争相聘请他为私人琴师。
只是他都一一婉拒罢了,只想做个闲散人。
宋拂章先前没怎么琢磨过琴艺这方面的事,对他了解甚少。还是之前同好友乔呈在茶楼小聚时,偶然碰面了山远。
他好友对琴是情有独钟,对此人更是仰慕已久,对于当他学生一事心向往之。
但山远教授学生,是要挑资质的。
起初山远对乔呈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听过他好友一曲奏完,心思马上来了个大转弯,直夸这是好苗子。
可惜的是,他们这师徒没当多长时段,乔呈听从家里的安排,前两年就到军队里练身子去了,缓了学琴一事。
宋拂章也有将近两年半的时间,不曾见过对方。
只是偶有书信往来。
在听过宋拂章坠崖一事后,担忧好友对科举一事会心中郁结,乔呈劝他在这三年里,也可多学习些旁事,技多不压身。
于是给宋拂章和山远牵桥搭线,让山远多收了一个学生。
宋拂章不想辜负好友的一片心意,在空闲时常让山远来府里,授他琴乐。
可能是好友之间的互补,在学琴一事上,宋拂章不仅不像乔呈那般有灵窍,甚至可以说得上愚笨至极。
山远教给他的指法技巧,他记是记住了。弹奏出来却是不如人意。
那时他见山远一副大受折磨的样子,心虚地说还是算了,他不打算学琴了。
山远沉默以对,没回他好还是不好。
次日,宋拂章就收到好友来自塞北的书信。
问他学琴一事进展得如何,若是觉得山远教授的时候严厉太多,还拜托他忍耐一下。
毕竟像这样的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脾气,若从专业来说,此人是没得挑剔的。末了,好友还期盼着待他归家时,能有幸听听宋拂章的琴,也看看他师父山远一把手教出来的是什么样子。
看完信的宋拂章,下午就收拾好自己,前去拜访山远,让他继续教自己抚琴一事。
拢共教了这两年时日,宋拂章琴艺没见长多少,山远耐性长的挺多。
从刚教授他,气急败坏问他有没有认真学到现在已经可以一脸淡定地听他抚完一下午的琴。
不过也不是每次宋拂章请他来府里,山远都会得空。
五次里有两次他会推辞,说自己还有旁的事要兼顾,恕小侯爷自行练练。
宋拂章也不知道对方说的真假,他极度怀疑这只是个借口。
他让如镜试试能不能把人请来,自己转身到书房把琴拿了出来。
外边日头还是挺大的,他是耐热,可总还得考虑他人的感受。
宋拂章让下人先准备好一盆冰鉴,若是待会人来了,再送到书房里头。
没过半个钟,如镜领着山远一同进了书房。
山远已过不惑之年,鬓角染上些许霜白,眉峰不自觉拧着。身着了件常穿的墨色直裰,袖口露出的手掌粗糙却骨节分明。
宋拂章站起身,给人奉上一杯茶,“老师,您来了。”
山远接过茶,一饮而尽。
“开始吧,晚些时候我还得去别人府上奏上一曲。”
“是。”
山远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沉下心盯人抚琴,技巧什么的他把能教的都教了,但这个学生没有天资就是如此,难入此道。
“拂章,羽弦轻按。”
“拂章,手稳些别晃。”
“拂章,你又漏音了。”
在刺耳钻心的琴声中,山远轻而易举地就挑出了几处错处。
宋拂章:……
在读书一事上顺风顺水的他,唯独在此不得灵窍,他愈发觉得自己其实是个蠢货才对。
觉得这道琴声难听的显然不止山远一人,院里的其他下人不堪其扰,竞相猜测今日的教学何时结束。
就连放在宋拂章书柜里头的那块断木,发出了比昨夜更甚的动静。
昨夜只是少许摩擦,这时的它则是不自然地往左右两侧轮流滚动。
像是一个人难以忍受这道声音,企图在某个方向可以离它远远的。
好困,好困。
是谁在吵她?
华昭的灵智渐渐清醒了几分。她已经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岁月,这会连她身处何地都还毫无头绪。
她是若木之灵,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着。只是岁月流转,太多的变故发生,经历了不少战火,她从参天大树变成了仅剩的半块残躯。
她会在某刻醒来,也会在另一刻觉得世事无趣,宁愿沉眠。
在她陷入沉眠的这段时间,华昭并不是对外界毫无感知,她会分出一部分心神寄养在断木上,算是她不断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
华昭把放在断木上的心神收回,同时间部分记忆慢慢涌入她的脑海。
这块断木被人遗弃在野外,经历了多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还是不久前才被个中年男子当柴拾了回去。
接着以为这块断木暗藏玄机,被人以献宝的名义送到了他人府上。
华昭:?
她吗?
居然被人看成了救命药?
华昭只是若木之灵,若论什么手眼通天的能力,她自认为是没有的。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直接给她扣下了如此大一顶帽子。
若木在古时,常被赋予了希望,长寿或神秘力量的意象。
华昭对这些所谓意象,掌握的不够透彻。
她只知道,若木散发的气味确实可以清心凝神,对于常做魇梦的人确有帮助。
除此之外便是,她现在还未凝出人形,与旁人沟通不便,只能通过以血为桥,构筑同在的梦境。
梦境并非只能用来交谈,常在若木梦境中待着的人,身心体脉会慢慢得到强化,虽然以是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
华昭摸清了情况,封在断木里的灵识忍不住给自己叹气。
好像现在收留自己的这个人,得的病挺莫名其妙的,希望他不要这么快病死的好。
不然到时候自己可能又要被丢到哪个旮旯吹风淋雨去了。
清醒后的她,已经没了困倦的感觉,开始专心去学习外界。
外边的琴音不断。
听的华昭皱眉,这人弹的好生难听。
她活了这么久,辗转过各个朝代跟许多地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是这样弹的。
简直是……是什么来着?
华昭思索了一会,才想起那句评价。
人间能得几回闻,呕哑嘲哳难为听。①
没错,就是直白的难听。
这回的华昭,不是嫌世事无趣,才让自己沉睡过去。
而是主动封闭了五感。
这样就吵不到她了。
华昭闭上双眼,放任自己小憩一会。
她一个人在书柜里睡好了,外边的动静还没个消停。
宋拂章照着上回山远交给他的任务,仔仔细细扒过琴谱。
本还想着会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次,结果给他的却是一错再错。
宋拂章:早知道最初就去拒绝好友的提议了。
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日落黄昏时。
宋拂章既是惦记着山远下午刚说过的话,他还有事要忙,也是暗含着想尽快结束的意味,出声问他,“师父,现在天色不早了。您刚来那会说,晚些时候还要去他人宴会上奏曲,要不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吧?以免误了您的时辰。”
“行,我也确实该回去了。”说着,山远才从太师椅上站起,几个时辰未曾活动的筋骨,发出咔咔响声。
宋拂章给人送行,“师父晚上是要到何人府上?需不需要我来为您备车?”
“不用,我还要先回家里一趟。”山远婉拒了他。
“行了不必送了,”山远在院门口处,止住了宋拂章的动作,“对了拂章,从你今日抚琴来看,再接着抄十遍《琴律》吧。”
宋拂章:……
“是,师父。”
其实在他学琴这两年,要是单算抄《琴律》的次数,都快要不下两百回了。
①前半句是杜甫的?赠花卿?: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后半句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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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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