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黄昏像污血一样粘稠,沉甸甸压在林池余肩头。他刚拐进这条堆满破旧杂物的窄巷,几个影子便无声地截断去路。为首的刀疤脸男人咧嘴笑了,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小子,等你半天了。”声音黏腻,如同巷底污垢里爬行的蛞蝓。
“你老子林敏舟欠的钱,该还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粗糙肮脏的手指伸过来,“今天先拿五千块利息,别让哥几个白跑一趟。”
林池余抬起眼皮,瞳孔深处掠过一道冰封的寒芒,仿佛在审视一堆秽物。“没钱。他的事,找他。”声音干涩,毫无波澜。
旁边黄毛混混猛地推搡过来:“妈的,给脸不要脸!”林池余向后踉跄撞上锈蚀的铁皮垃圾桶,“哐当”巨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刺耳。他摇晃了一下,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黄毛的拳头裹着风声砸向他脸颊,林池余猛地侧头避开,左手闪电般格挡,右拳却已裹挟着全身孤注一掷的狠劲,狠狠凿在黄毛肋下!
一声痛苦的闷哼。黄毛弯下腰去。林池余指关节瞬间擦破,渗出血珠,在昏暗中像几点猩红的暗火。
“操!废了他!”刀疤脸暴怒。几条黑影饿狼般扑上。林池余成了困兽,眼神却亮得骇人,像两簇烧到极致的冰焰。他利用狭窄的空间和散落的破木箱、旧轮胎闪转腾挪,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每一次反击却都带着孤狼扑食的凶悍——书包抡砸,手肘撞击,膝盖猛顶。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粗重的喘息,混杂着污秽的咒骂。他背上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扑倒在地,嘴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他用尽力气想撑起身体,刀疤脸肮脏的鞋底已经碾上他的肩膀。
“小杂种,骨头还挺硬?”刀疤脸啐了一口浓痰,“告诉你爹,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不还钱,下次就不是打你这么简单了!”那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我们找你‘聊聊’,或者……找你那个漂亮的妈妈?”
鞋底带着侮辱的力道又狠狠碾了一下,才移开。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巷子重归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污浊的空气里回荡。他慢慢撑起身,抹掉嘴角的血痕,脸上除了新添的淤青和擦伤,没有任何表情。他捡起被踩踏过的旧书包,拍掉上面的灰尘,眼神越过巷口投向更远的虚空,那里翻滚着无声的恨意与冻土般的决绝。他扯了扯被撕破的校服袖子,拖着一条使不上力的腿,一瘸一拐地挪出巷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极瘦,极孤绝,像一把被丢弃在旷野上的残剑。
几天后,下午的教师办公室光线惨白。林池余站在角落阴影里,沉默得像块石头,脸上、手上的淤青在日光灯下格外刺眼。班主任张老师指着桌上那份成绩单,眉头紧锁:“林池余家长,这孩子最近状态很不对劲。以前稳定在年级前三,这次月考滑到了十多名!虽然不算一落千丈,但好几科都擦着及格线,上课明显走神,作业质量也下降得厉害!”她忧心忡忡地看向角落,“问他原因,他就跟个闷葫芦似的!”
门被推开。进来的女人让张老师有些意外。不是那个永远缺席的父亲林敏舟。女人穿着半旧但干净的深色外套,眉眼间与林池余有几分相似,只是被生活的风霜刻得更深,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她是周琰,林池余的母亲。
周琰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第一时间就聚焦在林池余脸上的伤痕上。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那点仅存的平静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巨大恐惧和失控边缘的戾气。她甚至忽略了张老师,径直冲到林池余面前,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又冷又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池余!这伤哪来的?!” 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脸颊,指尖微微发颤,“你又干什么了?!是不是又去招惹不该惹的人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离那些东西远点!安分点!为什么就是不听?!” 她的质问一句紧似一句,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和怨怒。
林池余依旧垂着眼,仿佛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这彻底的漠视让周琰的呼吸更加急促。
张老师连忙上前:“林池余妈妈,您先冷静一下!我叫您来,主要是想沟通一下孩子成绩波动的问题,还有他身上的伤……作为老师,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在校外遇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周琰猛地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尖刺向张老师,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神经质的弧度,“他能遇到什么麻烦?我看他就是心思不在正道上!成绩掉下来?这不就是证明吗?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 她的目光又死死钉回林池余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偏执的臆断,“你说!你是不是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了?!是不是?!你爸惹下的祸还不够吗?你是不是也想学他,把这个家彻底毁了才甘心?!”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猜忌,仿佛已经认定儿子就是那个即将引爆灾难的导火索。
林池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死水般的平静。只有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一丝情绪,指节捏得发白。
张老师被周琰这通毫无根据的指责和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得一时语塞,眉头紧蹙:“林池余妈妈,您这样……对孩子不公平。我们需要了解情况,而不是……”
“了解什么情况?”周琰猛地打断,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和臆想里,“我还不了解吗?他爸当年也是这样!一声不吭,然后就是天大的麻烦砸下来!现在他呢?一声不吭,带着一身伤回来!成绩也掉了!你告诉我,这是巧合吗?!” 她死死盯着林池余,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怨毒和深不见底的恐惧,“林池余,你看着我!你是不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是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会要命的?!你想死别拖着我!别把这个家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低哑的嘶吼,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那双眼睛死死锁着儿子,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隐藏的“罪证”都挖出来。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张老师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一个被恐惧和怨恨吞噬,濒临崩溃;一个像冰封的火山,沉默而压抑。巨大的鸿沟和冰冷的绝望感弥漫开来。
周琰似乎也耗尽了力气,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充满了不信任。她不再看任何人,一把抓过桌上的联系本,在“家长签字”栏里,用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力道,重重签下“周琰”两个字。那笔迹僵硬而用力,像在刻下某种无法言说的诅咒。
“回家!”她声音嘶哑地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林池余依旧沉默,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一段足以隔绝任何温度的冰冷距离。
校门口,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讽刺的暖意。周琰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这一次,她没有再高声质问,只是用一种极低、极冷,却带着巨大威胁和恐惧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池余,你给我听着。你爸的债,那是能把人骨头都嚼碎的黑洞。你最好祈祷你身上的伤,跟那些人没关系。” 她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如果……如果让我发现,你沾上了那些东西,或者是你把那些催命的引到了家门口……”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是**裸的绝望和冰冷的决绝,“……我会让你离开这个家。立刻。马上。在你把我们都害死之前。” 这不是辱骂,而是一个母亲在巨大恐惧和长期压抑下,做出的最冰冷、最绝望的切割宣言。
林池余终于抬眼。那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映着周琰那张因恐惧和怨毒而扭曲的脸。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悸的荒芜和死寂。仿佛周琰口中那个“家”,早已在他心中化为灰烬。他一个字也没说,猛地转过身,拖着那条伤腿,用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决绝速度,一瘸一拐地冲进了涌动的人潮。夕阳把他孤绝倔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根被强行从冻土中拔出、带着断裂伤口的枯枝。
周琰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身体晃了一下,刚才那股支撑着她的疯狂戾气瞬间消散,巨大的空洞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墙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厉害,一遍遍疯狂地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冰冷的忙音。
“林敏舟……” 她低哑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尽的绝望,像是溺水者最后的哀鸣。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周身弥漫的、由恐惧、怨恨、不信任和冰冷绝望织成的厚重阴霾。林池余身上的伤,是风暴擦过皮肤留下的印记。而周琰那冰冷的切割宣言和歇斯底里的恐惧,则是这场由林敏舟点燃的风暴中,最令人窒息的回响。风暴并未平息,它正盘旋在他们头顶,等待着下一次更彻底的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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