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场沉默而激烈的奥数决赛,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消失于水面。傅故渊和林池余的生活轨迹,如同短暂交汇的流星,迅速回归各自的轨道。
傅故渊依旧是那个站在云端、睥睨众生的首富少爷,只是偶尔在年级月考红榜最顶端,看到“林池余”三个字紧紧咬在自己名字下方,甚至偶尔并列时,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会微不可察地停顿半秒,随即恢复如常的、仿佛万物皆不入眼的冷漠。
林池余则彻底沉入他冰冷而高效的学习堡垒。奥数的硝烟散去,傅故渊那张过分俊美也过分高傲的脸,连同那颗在抽屉深处被遗忘、已然干瘪的榛子巧克力,都被他刻意地、近乎成功地封存。方程偶尔咋咋呼呼地提起“傅大少又毫无悬念地搞定了什么国际竞赛金牌”或是“傅家又给学校捐了个顶配的新实验室”,林池余也只是掀起眼皮,冷冷淡淡地抛出一句“所以呢?关我什么事?”便将所有试图探询或八卦的火苗彻底冰封,不留一丝余地。
初三的时光在试卷的墨香和倒计时的滴答声中飞速流逝。中考的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临初初三学子的心头。就在这紧绷的弦即将达到极限之际,年级组宣布了一个消息:为激励尖子生最后冲刺,将邀请本届最具代表性的几位顶尖学生,在年级大会上做简短的备考心得分享。毫无悬念,傅故渊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消息并未引起全校沸腾,但在初三那个狭小而竞争激烈的尖子生圈子里,却足以激起不小的波澜。傅故渊的名字,是“学神”的代名词,是只能仰望的星辰,也是许多人暗中较劲、却又难以企及的绝对目标。
分享会那天,年级专用的中型报告厅座无虚席。林池余坐在靠后偏角落的位置,是以“优生代表”身份被班主任要求必须参加的。他微微蹙着眉,对这种带着“表演”和“示范”意味的集体活动本能地感到排斥。台上年级主任千篇一律的动员讲话和周围同学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让他指尖发痒,只想立刻离开。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摊开的化学笔记本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页角反复折压,留下浅浅的印痕。
直到一道清冽、带着少年人变声期后特有的磁性、却又淬着冰般沉稳冷静的声音,透过质量不佳的麦克风响起,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却异常清晰地传遍整个报告厅。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我是初三(16)班的傅故渊。”
林池余的指尖猛地顿住,将那页纸角彻底压塌。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轻易地刺破了报告厅里混杂着汗味和期待感的沉闷空气。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浓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过去近一年里,这个名字如同背景噪音般反复出现——在每次月考红榜的顶端,在各类竞赛获奖名单的榜首,在方程夸张的描述和旁人艳羡或妒忌的议论中——此刻被这冷静的声音具象化,带着一种强烈的、近乎霸道的存在感,重新撞入他的感知。
台上的少年,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临初中学校服,身姿却挺拔如冬日寒松,普通的衣物也掩不住那份浸入骨子里的矜贵与疏离。他俊美得近乎凌厉的五官在报告厅明亮的灯光下无可遁形,神情是一贯的冷淡,眼神平静地、甚至有些漠然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他的分享极其精炼,没有任何废话、鸡汤或虚与委蛇的鼓励,只有冰冷的效率和无情的精准剖析:如何最大化利用碎片时间,如何快速甄别题目价值并取舍,如何在极限压力下保持绝对理性的思维状态。每一个字都像淬过冰的刀锋,冷静、高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台下,无数双眼睛闪烁着崇拜、敬畏或难以言说的复杂目光。
林池余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固定在笔记本上那些复杂的化学方程式上,但傅故渊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线,却像无形却坚韧的丝线,固执地钻进他的耳朵,缠绕上他的神经。那些关于解题策略、关于思维陷阱规避的精准描述,不可避免地、强行地勾起了初二决赛时那些短暂却深刻的记忆碎片——草稿纸上那凌厉熟悉的字迹,精准点出的那个他忽略的错误步骤……还有那颗突兀出现的、如今已在抽屉角落变得干瘪坚硬的巧克力。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台下显得有些突兀,引来旁边同学诧异的一瞥。
就在常规的分享环节接近尾声,主持人拿着话筒准备进行总结过渡时,台上的傅故渊却忽然抬手,做了一个简洁的、不容置疑的手势。
报告厅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所有细微的声响都被抽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聚焦在他身上。
傅故渊的目光,似乎漫无目的地在台下缓缓扫过,最终,精准地、稳稳地定格在了林池余所在的角落。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微微侧了侧头,确保自己的声音能毫无阻碍地传递过去。
“最后,占用一点时间,我想随机问一位同学一个问题,” 傅故渊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开,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然和不容拒绝的意味,“初三(2)班的林池余同学。”
嗡——!
报告厅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和窸窣作响的交头接耳声!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角落!坐在旁边的方程惊得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林池余的身体,在听到自己名字被那清冽嗓音清晰念出的刹那,猛地绷紧,背脊僵直。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冲击感的电流猝然从脊椎尾椎窜上头顶!所有的刻意忽视、所有的置身事外、所有辛苦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被彻底、粗暴地粉碎!他几乎是机械地、缓缓地抬起头,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强行牵引着,不得不迎向台上那道穿透人群、精准无比地锁定他的目光。
傅故渊站在炽亮的灯光下,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和攒动的人头,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狭长微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戏谑,没有友好,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顶级掠食者对另一个足够强大的存在才会产生的审视和衡量。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却让林池余瞬间浑身汗毛微竖、战斗本能被彻底激发的——挑衅。仿佛在无声地、隔着人海叩问:一年了,你,还在那里吗?还能跟上吗?
林池余的指尖在桌下狠狠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剧烈地撞击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奔涌的声音在颅内回荡。脸上却如同覆上了一层最坚硬的寒冰面具,没有任何表情泄露,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最深处,翻涌着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惊涛骇浪——错愕,被当众点名的愠怒,以及一种被强行拖回熟悉战场般的、冰冷的、近乎战栗的亢奋。
他迎着傅故渊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条冷硬而苍白的直线。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
傅故渊看着台下那个瞬间进入绝对警戒状态、像一把骤然出鞘、寒光四溢的冰刃般的少年,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转瞬即逝的弧度。他刻意停顿了那么令人窒息的一秒,像是在从容地欣赏林池余这难得的、被完全激发出来的尖锐反应。
就在这极度寂静、几乎要令人崩溃的时刻,傅故渊那清冽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清晰地、重重地砸在林池余的耳膜上:
“假设你此刻身处一个绝对封闭、无风的环境,但你的目标点却在逆风方向。已知条件包括……” 他的问题开始了,内容极其专业刁钻,涉及空间向量、流体阻力与速度的复杂关系,以及动态环境下的最优路径规划,完全是奥数决赛压轴题级别的超高难度!
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随机提问”,这分明就是一场当众的、**裸的、精心设计的思维角斗!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迟来的二次交锋!
林池余的心跳,在傅故渊清晰念出“无风环境”和“逆风方向”这两个关键词的瞬间,骤然失序,疯狂擂动!这两个词像两颗裹着冰壳的子弹,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记忆深处那个被刻意封存、却从未真正忘记的画面——初二决赛结束后的场馆外,初春傍晚料峭的冷风,那个挡在他身前、不着痕迹地替他挡去大半寒意的、挺拔的侧身!
一股混合着被窥破秘密的尖锐羞恼、和被如此强势方式挑战而燃起的滚烫战意,猛地冲上林池余的头顶,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封的伪装!傅故渊!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撕开他的忽视,将他重新拖回那个只有他们两人能理解的、无声的战场!
在全场数百道聚焦的、探究的、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林池余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冰封的面具之下,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奔涌咆哮。他强迫所有杂念瞬间退散,大脑如同超频运转的最高性能引擎,所有的计算力、逻辑力、想象力在这一刻被调动到极致,瞬间锁定了傅故渊抛出的那条复杂而精妙的逻辑链条。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最初的冲击和极度的愤怒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僵硬,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如永不弯曲的标枪,下颌线绷紧,显示出无比的倔强与骄傲。
全场屏息,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这突然站起来的身影上。
林池余开口,声音因为刚才那瞬间的冲击和此刻极度的专注而带着一丝冰裂般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冷静,条理分明地开始拆解、分析、一步步给出严谨的解答。思路之锐利,逻辑之严密,反应之迅捷,让在场的所有老师和同为佼佼者的同学都暗自心惊,甚至忘了呼吸。
当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清晰而肯定地报出最终答案时,报告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寂静,随即,如同引爆了一般,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这掌声,是对这精彩绝伦的临场解答的由衷赞叹,更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势均力敌的巅峰思维碰撞的惊叹与折服。
台上的傅故渊,看着台下那个在巨大压力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越发锋芒毕露、仿佛周身都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少年,眼底深处那丝审视与衡量终于缓缓褪去,化开了一抹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激赏。那是猛兽认可另一头猛兽,棋手遇到值得尊敬的对手时,最纯粹直接的肯定。
他对着麦克风,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报告厅每一个角落:
“正确。”
分享会终于彻底结束。人群开始骚动着、议论纷纷地起身离场,气氛热烈。方程激动地一把用力搂住林池余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我靠!池余!太他妈帅了!当着全年级的面!把傅故渊那家伙的问题给干趴下了!太解气了!你看他刚才那表情!”
林池余却像根本没听见他的嚷嚷。他面无表情地迅速收拾好桌上那本被捏皱封面的笔记本和笔,塞进背包,然后低着头,逆着人流,快速地挤出报告厅。外面初春午后的空气带着清新的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耳根和脸颊上,却丝毫无法降温。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丝毫没有平复的意思,依旧在有力地、不依不饶地、甚至有些疼痛地撞击着他的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战鼓,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个名字,那个目光,那个问题。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按住了心口的位置。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里灼热的、失控的余震。
傅故渊……
这个名字,连同台上那道穿透性的目光、那个暗藏机锋与挑衅的问题、以及那个遥远却在此刻被强行唤醒、无比清晰的挡风侧影,如同投入看似平静冰海的热核,在他自以为早已固若金汤、冷硬无比的心防最深处,掀起了毁灭性的、滔天的巨浪,轰鸣着,反复冲刷拍打,久久无法平息。
傅故渊,我会让你记住我,以我的实力。
林池余盯着那个名字,深刻的刻在骨子里。
我会让你记住我。
永远记住我。
我,林池余,才是最后的赢家。
操场上,林池余混在庞大的队伍里机械地迈着步子,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迅疾,盖过了一切外在的喧嚣,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失控的、为他而响的擂鼓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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