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逸少半倚软枕,望向窗外跳跃的麻雀。
“王子殿下,喝药了。” 千渝清亮的声音响起,她端着药碗和蜜饯碟,步履轻快,笑容如阳光穿透阴霾:“今天气色瞧着又好些了!再坚持几天,保管您能下地溜达溜达!”
独孤逸少目光转回她身上,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他微不可查地颔首。
千渝坐下,熟练喂药:“老规矩,一口药,一口甜。” 他顺从张口,蹙眉咽下苦涩,千渝立刻塞入蜜饯。熟悉的清甜化开,他眉头舒展,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她一边喂药,一边状似随意地闲聊,语气轻松:“殿下您不知道,我小时候在桃源村,漫山遍野都是好药材!防风、紫苏、金银花…要什么有什么!我奶奶总说,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点刻意压低的、引以为豪的神秘感,“不过啊,我们那儿太偏僻了,外人一般找不到。除非…有人带了特别厉害的‘路标’,比如…”
她舀起一勺药,递过去,目光却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仿佛在分享一个密秘 ,“…比如刻着特别记号的东西,像…嗯…刻着‘鹰’字的箭矢什么的?您见多识广,可知道那是哪路神仙用的?看着挺唬人的。”
“鹰字…箭矢?” 独孤逸少含住药勺,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住。他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努力回忆的微光,眉头轻轻蹙起。
他咽下药,没有立刻去接千渝递来的蜜饯,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千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捏着蜜饯的手指微微用力,面上却维持着轻松好奇的表情,耐心等待。
片刻,独孤逸少缓缓摇头,清泠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胡人…之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寻更准确的记忆,补充道:“非…我鲜卑。”
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显然对此所知甚少,甚至可能只是模糊的印象。
她迅速将蜜饯递到他唇边,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哦?胡人的啊?难怪看着怪凶的!谢谢殿下解惑!来,甜一下,压压惊!”
啧,每次喝药都跟上刑似的,这表情…倒是比那副冰雕脸生动多了!她一边喂药,一边忍不住逗他:“我说殿下,您这怕苦的劲儿,要是让外面那些把您当神仙供着的人知道了,怕是要惊掉下巴吧?”
独孤逸少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却也没反驳,只是默默含住了下一勺药。
千渝看着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一本正经:“不过嘛,怕苦不丢人!我小时候喝药,那哭得可是惊天地泣鬼神,我奶奶得拿糖哄着我绕着村子跑三圈才肯喝一口!您这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试图用自己童年的糗事拉近距离。
这一次,独孤逸少抬起眼帘,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想象那个哭闹着被奶奶追着跑的小女孩。他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他刚才是不是笑了?!虽然就一点点…我的老天爷!冰山融化了?!千渝的心跳漏了一拍,差点把药勺怼他鼻子上。她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咳…所以啊,怕苦是人之常情!您看,我这独家秘制的‘蜜饯疗法’,效果显著吧?”
独孤逸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目光移开,重新投向窗外。但千渝分明看到,他那苍白的耳廓,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粉色。
喂完药,千渝照例拿出针具,准备行针巩固。当她纤细的手指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按压在他手腕内侧的穴位时,独孤逸少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疼?” 千渝立刻停下动作,关切地问。
独孤逸少摇摇头,犹豫了一下,竟破天荒地开了口,声音清泠依旧,却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和极其微弱的迟疑:“…凉。”
千渝眼睛一亮,立刻夸张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哎呀,怪我怪我!刚从外面进来,手是有点凉。等我哈!” 她飞快地将双手合拢,用力搓热,又放在嘴边呵了几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重新覆上他的手腕,试探地问:“这样呢?好点没?”
她温热柔软的掌心熨帖着他微凉的肌肤,那温度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达心底。独孤逸少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下来,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不再看她,只是垂着眼帘,任由她施针。但千渝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
银针轻颤,室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千渝专注地下针,偶尔低声解释一两句穴位的作用。
独孤逸少虽然依旧沉默,却听得极其认真,冰蓝色的眼眸偶尔会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好了。” 千渝收针,动作利落,“感觉如何?胸口还闷吗?”
独孤逸少感受了一下,微微摇头。他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千渝放在一旁小几上的药囊。那药囊是用普通的靛蓝粗布缝制,上面还沾着些草药的痕迹,与这宫殿的奢华格格不入。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好奇,轻轻触碰了一下药囊边缘露出的一小截晒干的草药茎。
“这是…防风。” 千渝注意到他的动作,解释道,“祛风散寒的。我们医者随身带着,就像战士带着刀一样。”
她拿起药囊,大方地打开给他看,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小纸包和瓶罐,“喏,这是紫苏,发汗解表的;这是黄连,清热燥湿的,苦得要命,比刚才那药还苦十倍!还有这个…” 她拿起一个油纸包晃了晃,“我的秘密武器,蜂蜜桂花糖!比蜜饯还甜!”
独孤逸少的目光随着她的介绍,在那朴素却充满生机的药囊里流连。当他听到“黄连”时,眉头本能地蹙起;听到“蜂蜜桂花糖”时,眼眸又亮了一下,像被点亮的星辰。
看来甜食是这位冷美人的共同软肋啊!千渝笑嘻嘻地打开油纸包,拈了一小块晶莹剔透、裹着桂花的糖块:“要不要尝尝?保证甜掉牙!”
独孤逸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能抵挡那甜蜜的诱惑,微微张开了嘴。千渝小心地将糖块放入他口中。
清甜的蜂蜜混合着浓郁的桂花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他满足地眯了眯眼,那神情像极了慵懒餍足的猫儿,眼眸里漾开一层暖融融的水光,美得惊心动魄。
千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又软又暖。她忍不住放柔了声音:“甜吧?这可是我奶奶的独门手艺,小时候我生病,她总给我做…”
提到奶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独孤逸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瞬间低落。他含着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了往日的空洞,反而带着一种安静的、带着询问意味的专注。
千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迅速敛去哀思,重新扬起笑脸:“咳,都过去的事了!不过殿下您放心,只要您乖乖吃药,好好养病,我的蜂蜜桂花糖管够!”
她拍了拍药囊,豪气干云。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赫连泽低沉威严的说话声,似乎正向昭阳殿走来。
独孤逸少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暖意瞬间消失无踪!冰蓝色的眼眸重新覆上坚冰,疏离和空洞再次占据主导。
他迅速合上眼,靠在软枕上,恢复了一贯拒人千里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会因甜食而满足眯眼、会好奇触碰药囊的人从未存在过。
千渝看着这瞬间的转变,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惋惜和…愤怒。这深宫,这无处不在的帝王阴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易就能扼杀掉这一点点好不容易滋生的生机与暖意。
她默默收起药囊和针具,对着“假寐”的独孤逸少轻声道:“殿下好好休息。”
走出内室,果然看到赫连泽高大的身影已踏入前殿。他看到千渝,威严的目光扫过:“逸少如何?”
“回陛下,殿下脉象平稳,恢复尚可,但仍需静养,切忌忧思惊扰。” 千渝垂首回答,语气恭敬,却在“忧思惊扰”四个字上,不着痕迹地加重了语气。
赫连泽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她,投向紧闭的内室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焦灼:“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大步流星地向内室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宣告着囚笼主人的归来。
午后,窗外蝉鸣阵阵。祈安正伏案批阅燕地送回的紧急军报,眉头深锁。千渝刚结束诊视,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军师!燕地的情况…” 千渝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额角还带着从宫里疾步回来的细汗,她目光落在祈安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上,立刻收住了后面的话。
祈安闻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朱笔。领口微敞,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千渝的瞬间,便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了温润的光泽。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温声道:“刚从宫里回来?逸少今日如何?”
“脉象稳多了,能自己坐起来喝药了!” 千渝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下,一抹嘴,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就是胃口还差些,不过有我的蜂蜜桂花糖吊着,问题不大!您是没看见,他今天吃糖那满足样儿,跟只…”
她顿了一下,把“餍足的猫儿”咽了回去,毕竟背后议论王子不太好,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总之恢复得不错!”
祈安看着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和对独孤逸少恢复状况由衷的喜悦,心中那点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的情绪,此刻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尤其当她提到独孤逸少满足吃糖的模样时,那语气里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让祈安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掩饰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再抬眼时,脸上已挂起那抹惯常的、温和而略带调侃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看来千渝姑娘与逸少殿下相处甚欢?这几日,你对他…倒是格外上心。”
他刻意放缓了“格外上心”四个字的语调,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千渝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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