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灯影幢幢。
玉兰雕花窗棂外芭蕉叶轻轻摇曳,拍打着被雨水腐蚀的墙面。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鹅黄轻云衫裙的少女,走进一家灯火通明花红柳绿的阁楼,头顶牌匾提着墨色“五福斋”三个大字。
她将皓腕上一件晶莹剔透,泛着月光般柔和光晕的白翡翠玉镯摘下,不动声色递到门口小厮的手掌心。轻声说了两句,那小厮立即会意,带着她从后门绕到厨房里。
五福斋和惊鸿楼是对门,都是着整条街上最高调的产业。
五福斋已有两百年历史了,从前只是一个小破摊子,而现在却变成了京城第一酒楼,是以他们特有的传统糕点闻名的,那绿豆糕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追求传承,所以里面的主要原料一般是不会轻易改良的。
虞杏娘只需要去尝上一尝,便能知道秋葵给的那碟绿豆糕究竟有没有被做手脚,若是有问题,她去后厨房舍些首饰,问上一问也就真相大白了。
这掌灯之时,是五福斋最热闹的时段,里面座无虚席,个个三五成群饮酒作乐,有办家宴请客吃饭的,也有单纯过来寻欢作乐的,总之鱼龙混杂,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都有针对他们的食谱菜单。
五福斋之所以能经久不衰,正是因为他针对性强,能容纳得下京城各个阶级的人,充分赚取到他们的钱财。
那看门小厮将虞杏娘送到后厨房后,便返回大门当差去了。
"喂,厨房重地,岂是闲杂人等随便能进的。"一个大肚子男人走来,呵了句,虞杏娘顺势拔下头上沉甸甸的金钗,递给他。
那人见了果然喜笑颜开:“姑娘有什么想问的想看的尽管提,小的没有不应的。”
虞杏娘并未理睬,而是缓步走到蒸笼旁,将刚刚做好放入碟子里的绿豆糕,撵起了一块放入嘴里。
细细品尝去,没有半分芊花味。
“昨日我吃到一碟芊花味的绿豆糕,便日夜难忘了,也难为她处处为我找想,将我的胃口拿捏得清清楚楚,我正要感谢她,却找不到人。”厨房里昏黄灯光透过她帏帽上洁白的纱,映出里面起伏精致的侧脸。
“你一定知道她是谁,还请告知小女一二。”少女声如雨夜鬼魅,冷厉而魅惑,看似是请求,但满是是掩不住的威胁。
大肚子男人不知她的底细,见她出手阔绰,即使带了帏帽也掩盖不住的风姿绰约,以为是什么得罪不起的王公贵族。
这样想着,便只觉得浑身颤栗,不自觉全盘拖出:“是,是对面惊鸿楼的秋葵姑娘,她给了我一袋银子,说她就好这一口,可找遍了全京城都没得卖,便叫我做了试试,小人别的也一概不知啊。”
虞杏娘听言一颗心彻底凉了下来,还真是她要害我,没想到相伴十几年的感情只是她一厢情愿。
她嗤笑,这手段够拙劣。
大肚子男人见她什么话都没留下,就径直离开了,心想真是个怪人。
虞杏娘回到惊鸿楼后,时辰渐趋于巳时。
她走到秋葵房门口,正欲敲门,但想了想抬起的手最终还是落下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谢小侯爷口出狂言,那宋妈妈也会将她高价卖给别人,留在惊鸿楼里的日子已经为数不多了,又何必捅破这层窗户纸,让双方难堪呢。
突然,屋子里传来沉闷低压的咒骂声,那声音很轻,若不贴着门细听,根本听不出什么。
纤细的指关节落下,叩出“咚咚”敲门声。
里面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传来声:“谁啊?”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对上秋葵探出来的脸,虞杏娘清楚看到她平日里开朗大方的眸子,此刻满是心虚,却还强壮镇定:“杏娘,时辰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双手扒开秋葵拦住门的手,径直走了进去,平日里都是秋葵来自己房里玩,她还几乎没来过秋葵房间呢。“想到没几天我就要离开惊鸿楼了,以后见面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小,舍不得,来看看你。”
秋葵一屁股坐在榻上,手不停放在身后掩盖着什么。虞杏娘走过去一把将她藏的东西从她身后的被角里拿出来。
虞杏娘瞳孔猛地瞪大,只见是一个白布扎起来的人偶,上面插满密密麻麻的银针,而将人偶翻过去,后背上赫然写着虞杏娘的名字。
她紧紧闭上双眸,双手控制不住颤抖,给自己下芊花粉她忍了,推自己坠楼她也选择原谅,她始终没想到秋葵居然对她恨到如此地步。
有泪花沾满长捷,她声色平淡问了句:“那日推我坠楼的也是你吧,为什么?”
秋葵见自己深埋心底的阴暗被发现,自知她们回不了头了,便不再隐藏。她如同一只被困在虚假躯壳里的困兽,此刻皮囊被揭开,终于重见光明,她疯了似的将心中深掩许久的妒意全部发泄出来:“对,就是我推的你,你也看到我有多恨你了,我巴不得你去死,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有,美貌、才能、自由,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喜欢你,都争着要赎你,你凭什么,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虞杏娘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面目全非的人,根本不敢相信她是昔日那日善解人意,明媚开朗的解语花秋葵。
眼见秋葵愈骂愈烈,忽然一声呵斥传来:“够了!大半夜吵吵闹闹干什么?她怎么又惹了你!”
虞杏娘早已脑袋嗡嗡,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见宋妈妈过来心中直舒了口长气,放下心后便沉沉晕倒过去,宋妈妈赶忙接住,生怕摔坏了:“哎呦,我的小祖宗唉。”
镇勇候府里,雕花窗棂透出暖黄光晕,里面隐隐传来人说话声。
谢予辞将一杯西山龙清一饮而尽后,顺手将青瓷杯盏倒扣在身前桌岸上。
对面坐着一个满脸沧桑,但难掩雍容的女人开口:“你真想好了要取惊鸿楼的头牌,这一去可就没后悔的余地了。”
一旦谢予辞迎娶风月女子为妻,那他将会成为众人眼中真正的浪荡纨绔、不孝子,是个对不起列祖列宗的畜生,在上京便再没了声誉。
荣夫人,看着眼前分离了十二年,如今已经长成俊朗公子哥的儿子,微微叹息。她心疼儿子从小到大背负了太多太多,可她更恨自己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无能为力。
“我背负血海深仇在边疆整整待了十二年,此次突然回京圣上难免猜忌,不如干脆做个不知仇恨、风流浪荡的不孝纨绔。”少年的音色沉静,就如他刚刚喝完的那杯清茶,看似色泽清淡,实则味道却是浓苦醇厚。
桌案上青莲烛台上火苗明灭跳跃,红色蜡油沿着灯壁上层层叠叠,犹如纠缠蚯蚓的旧蜡滑落,啪塔滴在檀木桌面,很快凝固成一小块蜡点。
“不早了,你也好好休息,明日便去惊鸿楼将那姑娘娶回来。”说罢,一双骨节消瘦的手转动双腿两旁的坐椅轮子,缓缓往门外推去。
谢予辞将母亲推下了台阶,对外面守着的两个丫鬟道:“书韵,琴音!”两个丫鬟听言立马过来接手轮椅,将荣夫人送回寝居。
另一边,宋妈妈站在虞杏娘床榻前急得团团转,大夫施针许久也不见榻上美人有丝毫苏醒迹象。
“怎么样啊,这怎么还没醒啊?”
大夫放下手中银针,将手边布袋卷起来:“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情绪过激,不过半个时辰便会自己醒来”
宋妈妈这才舒了口气,明日便是虞杏娘赎身的日子,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叉子了。
次日,虞杏娘一睁眼就被满屋子醒目的红绸吸引,宋妈妈欢欢喜喜走过来,将虞杏娘从榻上拽了起来:“快点,现在都辰时了,赶紧起来洗漱,今日可是你成亲的大日子,也我发财好日子!”
虞杏娘坐起身,一眼便看到屏风前架着的火红嫁衣,上面绣有蓝色的凤凰映海棠图案,肩膀和腰上都有蓝金色串珠和长流苏,是很精致的嫁衣。
虞杏娘从未想过她作为风月之身,有生之年能穿上这么好的嫁衣,宋妈妈也喜笑颜开,表示这是她惊鸿楼开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先例,被娶为正妻和纳小妾是不一样的,那可是正儿八经八抬大轿从正门抬回去的,而小妾不过是赎身后被藏在外面把玩的物件,与买家而言是见不得光的。
而且小妾属于财产,而正妻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清白人,今日虞杏娘嫁入侯府后,她便是侯夫人了,那哪能一样啊。
所以宋妈妈才这么高兴,虞杏娘这么一嫁,不管对方什么纨绔不纨绔,惊鸿楼的档次都得往上替一个层次,真不枉她白白培养了真多年,宋妈妈心里乐开花,以后惊鸿楼更红火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马背上,少年一身大红喜服张扬似火,腰间漆黑皮质蹀躞更显他宽肩窄腰,墨发以金冠高高束起,上面系的红色发带随风张扬。
他在惊鸿楼下停下来,身后一群吹拉鼓唱的跟着他一起停下脚步。
宋妈妈见人已经来接亲了,但虞杏娘的妆容才化了一半,便急起来:“虞姑娘尚在装扮,还请谢小侯爷稍等片刻。”
少年一双桃花眼眯起,对着楼上喊道:“不急,杏娘什么时候好,谢某就等到什么时候!”
镜中美人如花似月,正将一朵红牡丹别至发后,便听到外面传来少年的声音,她唇角微微勾起,看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果真来娶她了。
少女皮肤瓷白,泛着自然的桃花粉,一双狐狸般的眸子里透出狡黠,尤其勾人于无形,她将最后一支金步摇插入发间,而后缓缓起身。
宋妈妈见了这一幕不禁愣住,不愧是惊鸿楼的头牌,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呼,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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