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对一旁的壮汉使了个眼色:“现在你可以……”
秋葵的话戛然而止,虞杏娘在背后偷偷磨绳子的手猛然一顿,抬头看去。
只见,壮汉粗壮的胳膊从背后狠狠勾住秋葵的脖子,秋葵被他锢得直往后仰去。秋葵身形瘦削,因职业原因,宋妈妈即使不克扣她的饮食,她为了能留住客人早日赎身,也会可以保持身材。
所以还不及壮汉手里的匕首刺到她脖颈,她就已经被勒得满脸通红。
秋葵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吼出来:“为什么,你敢反水,我给你的好处还不够多吗!是不是因为她,连你都不忍下手,好啊……”
壮汉好似被勾起了什么陈年往事,愤怒道:“你也配问,你这恶人,死有余辜!”
他缓缓松开手中的匕首,陷入回忆中……
原来五年前,何武生辰宴上与两个好友喝酒划拳,原是输了便罚一杯酒,但年年如此到底索然无味了些。
其中一个道:“我听闻东街上惊鸿楼里的姑娘们,个个生得美若姮娥,今日这罚酒免了你了,有本事你就带我们去瞧上一瞧!”
何武摸了摸沉甸甸的钱袋子,上周雍王府里办酒宴,从他这里运了好几头猪走,也算是小赚了一笔,今日自己生辰宴,又有从小到大二十几年交情的好兄弟作伴。
那可是全京城男子梦寐以求的地方,有人豪掷千金为听姑娘歌一曲、有人千里迢迢不过为了一睹姑娘们的芳颜,他如今手头还算宽裕,如何去不得。
便拍案呵声道:“走!今日怎么着也得带你们玩个够!”
这何武难得大方一回,两个兄弟自然有时惊喜又是高兴,便合不拢嘴,跟着何武往惊鸿楼去了。
惊鸿楼果然不负三人期待,莺莺燕燕馨香满楼,比笑声先来的姑娘们身上的香气。
可偏何武不吃这一套,只被坐在二楼错花阑干边看书的经悠吸引到了,只听她幽声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何武不自觉对了句:“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那姑娘听了猛然回头,对上何武的眼,虽然是一张粗糙黝黑的脸,但一双眼里好似装了星辰大海,又似脱缰奔腾的野马,总之全是自由的倒影,是经悠最向往的自由。
“公子也爱读诗?”女子清冷温婉的声音响起,清脆如铃兰折根。
何武坐到经悠对面;“谈不上有多喜爱,不过是为了弥补儿时帮父亲料理生意,没能去读书的缺憾而已。”
“那正好我也没正经读过书,我们也算是同命相连了。”
女子起来疏离,远离热闹尘嚣,何武原以为她这样的人会有些难相处,但聊着聊着他发现其实却截然相反,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可亲可爱,反而不似那些见人就展现自我的功利性强,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却有着难得的纯净。
后来何武就经常来了,两人不是吟诗作赋就是谈天说地。
在惊鸿楼里,人人都觉得她假清高,都沦落风尘了,甭管你是被捧得多高的,名声有多大的,身价有多高的,也洗不脱你是个板上钉钉的风月女子。
整日拿着这写文啊诗啊的,搞得好像这样就高人一等似的。
人人都在背后这样说她。
而何武,一个以杀猪营生的粗人,人人眼中的莽夫,尽管从小钟爱诗词歌赋,可终归与现实背道而行。
就这样两个同样不被理解的灵魂相遇了,两人几乎日日相处,很顺理成章地喜欢上了对方。
虽然经悠从未提过赎身的事,但何武已经在默默准备了,这几日他每天打烊后都会拖着三四十斤的猪肉送到京城的各个权贵家里,这是他新拓展的业务,从前都是他们自己派人来拿,但是他这一送便能多赚二十两银子,有时遇到慷慨的人家还会赏点辛苦费,运气好的话五六十文是有的。
就这样为了给经悠一个惊喜,他足足忙了二个月都没能去看她。
那天,桃花开满枝头,春莺一股脑扑进芬芳的花群里,好不自在。
可何武却很不自在,他惊鸿楼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都没等到经悠的身影。
而惊鸿楼的管事兼东家宋妈妈,却一再逃避他的问题。
“滚开!我要找的是经悠,你们把她弄哪去了,让她来见我。”何武等得渐渐不耐烦了,可偏偏宋妈妈总是叫一些不相干的人,往他身上扑,那一阵阵浓烈的胭脂俗粉,此刻在他眼里是恶臭的。
被他这么一赶,那几个姑娘不敢再靠近他了。
宋妈妈见眼前壮汉血气方刚,此刻正在气头,怕故技重施了不仅糊弄不了他,反而给惊鸿楼带来麻烦。
便对何武坦言,反正左右与她和惊鸿楼无关,全怪她自己命薄。
“哎呀,这原是我们惊鸿楼的私事,不便告诉外人的,但看在你对经悠如此上心份上,我就告诉你……经姑娘半个月前熏碳自尽了,坟头草都长了七尺高了。”
宋妈妈的话如鸿毛飘散,但落在何武心头却如千斤石担,压得他当场喘不过气来。
不过他只离开了两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紧紧、攥着布袋里好不容易存下给经悠赎身的钱——全部家当。
要知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他该每日陪着她的,那些人才不敢对她做什么。
“你也别太难过,经悠呢确实比旁人性情要悲观许多,或许是你对她突然不来了,她希望落空,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有些想不开,咱们楼里漂亮姑娘多的是,会弹琴的、跳舞的、唱曲儿的……”宋妈妈的话被猛然打断。
“我呸!看你这副草芥人命的德行!”说罢,便拎着布袋大刀阔斧离开惊鸿楼。
何武绝不相信经悠会突然自尽,即使是自己真的再也不去找她了,她也不会。
在何武心里经悠是个聪明,内心充实的人,在惊鸿楼这么多年来,受了这么多的冷眼和排斥,她都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态度,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自己离开了区区两个月,便想不开自尽呢。
此事另有蹊跷。
后来他便联合两个兄弟,花了些银子查了许久,终于知道真相。
原来是秋葵嫉妒连经悠那样冷冰冰的闷葫芦,都能找到爱慕她的人。
夜里她便接近经悠给她送了碟桂花糕,顺便说了些安慰她的话:“何公子许是事务繁忙,听说他被镇勇侯府点名,亲自拉了一大车猪肉过去呢,这下多少能赚一笔了,等过了这几日呀,他一定回来看你的。你尝尝,这桂花糕馨香软糯,很好吃的。”
经悠见她专门来安慰自己,还带了糕点,虽然她说话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但她确实是唯一一个把自己放心上的人,故而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吃了好些。
桂花糕软糯清香,甜而不腻,桂花和酒香味融合得很细腻,加上一股若有似无的米香味,她不自觉又吃了一些。
哪知一口糕点还没咽下去,人便趴到在桌子上了。
秋葵将她抬到床榻上,将门窗全部封死,又点了一大盆粗碳。
炭火噼里啪啦滋出亮红火星,有浓重厌恶从中滚滚而来。经悠水淹恬静,秋葵早已在那碟桂花糕里下了很强劲的蒙汗药,原是怕她不吃,没想到居然吃了半碟子,也是蠢得可爱。
照她这样的药量,只怕得睡个三天三夜了,不过她已经没机会再活了,今夜便是她的死期。
她深深看了那张清丽睡颜最后一眼,便狠狠转身而去,将门掩得死死的。
这贱蹄子早该死了。
何武手中的匕首将秋葵的脖子划出一条猩红的伤口,皮肉瞬间翻起,里面血淋淋一片。
他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里面带有无尽的哀怨:“为什么!她可有对不起你过,你要对她痛下杀手!”
秋葵又是痛又是怕,整个人满脸泪痕,不断求饶:“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我真的错了,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但求你放了我……”
何武已经听不得这些了,握着锋利匕首的手猛然抬起,后狠狠扎下。
崩——
此时,虞杏娘手腕上的绳子终于崩开,她连忙两步跨过去,双手拉住何武即将扎下去的匕首。
一道钻心的疼痛来临,只觉得手心忽然一凉,随后有温热液体流出。
何武见自己误伤连忙收回手。
虞杏娘顾不得手中的疼痛道:“先别杀她,你杀了她经悠也回不来了,还不如让她洗清罪孽,替已故之人超度。”
秋葵听此,利落跪在虞杏娘身前,磕起头来:“多谢夫人成全,秋葵愿永远留在夫人身边,给夫人当牛做马,并给经姑娘吃斋念经一辈子,祝她下一世托在好人家。”
何武听了秋葵叫她“夫人”,加之少女身上穿着华丽的婚服,长得也是美貌异常,便立即认出她是侯府娶的新媳妇,那个惊鸿楼第一花魁,宋妈妈拼了命藏着掖着的谢夫人虞杏娘。
“小人见夫人的礼。”他自知刚刚人是他捂晕了绑过来的,手指上的血痕是他导致的,手心流的血也是他手中匕首划的,便很不好意思。
本就是利用人家做的局,现在又将人家伤成这样,再加上侯府以往对他多有关照,给的赏钱也不少,何武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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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半路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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