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衙内的灯火彻夜长明,尚源焦急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直到书房门有人敲响,尚源快步前去开门。
判官衣裳上的雨水未净,尚源一凛,侧身让步,“姜大人,快快请进!”
“尚大人,下官万万不敢,”姜判官脸上的雨水与虚汗交织,他糙糙用帕巾抹了把脸,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不相干的人之后,将书房门关上,“大人且放心,在场之人下官都处理好了。”
尚源这才敢松一口气,可韩杰那番话如同悬挂在梁上的白绫,将他套牢在那白绫之上,一个行差踏错自己就成了梁下亡魂,方才松的那口气又紧了起来:“那韩杰与那行商应氏?”
姜判官面色也凝重,“韩杰与那行商勾结,拐卖人口,犯下如此大罪,江陵百姓如今都盯着,不能私下了结,但死罪已是难逃,大人也大可放心。”
“可这两多活一日,本官就不得安生啊!”
姜判官心下一动,计上心来,“大人,其实依本官之见,若韩杰所说属实,确实不失为一步登天的机缘啊!咱将他同伙推出去问斩,以安民心,再将韩杰和应氏悄悄押送进京......”
尚源不耐地打断他,烦躁道:“这哪是什么机缘,遭瘟的机缘!”尚知府用力抵住额角,好叫那钻心的头疼缓解几分。
那韩杰坦明应氏不仅是一亡命行商,背后更有前朝大虞旧党的痕迹!
尚源能做到一府之长凭的可不单是左右逢源——三年前,潭州知州许信以陈化兼挟势持权、贪污受贿的罪名,撬动了当今与太后母慈子孝的表面和平。
那陈化兼如何?
革职闲赋在家,永不许入朝为官。
周定在广钧天连着一周将那篇“满堂春”翻来覆去、含沙射影,讲得天花乱坠,众人对当今这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举动属实捉摸不透。但至少一点是明了的——当今让众人看到他与太后的矛盾,是家事。
谁掺合,谁倒霉。
他可不想像许信那般被打发要饭的似的,被当今放在潭州一待六年,升任还是左迁遥遥无期。
那点子鸡毛蒜皮就让他们娘俩唠去吧,管他是前朝遗祸还是家国要事。
尚源紧紧捉住姜判官的手腕,郑重道:“姜大人,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闹到朝堂上去,若是使者来查,于你我绝无益处啊!”
“这......”姜判官见他如此神情,还是将心底的想法掩了下去,只道:“是,下官省的。”
直到姜判官远远出了府衙,尚源回到自家后院屋内。
他的小儿毫发无伤地在他夫人身边绕膝寻欢,尚源待了一会,就叫来管家去僻静处谈事。
“那姓姜的人小鬼大,不是个老实的,”尚源语气淡淡,“你派人去盯紧他,有备无患,必要时,揪住他的把柄,绝不能碍了本官的路。”
管家恭敬道是。
隔日,福来客栈内热闹非凡。
吕除夕已经在徐漫面前摊了牌,那被他爹派来跟踪他的徐家人也不必东躲西藏的了。
徐漫大手一挥,干脆叫除夕把众人都叫出来,大大方方地一起聚一顿,既然他爹不想让他进京,那他自然不能忤逆他老人家,这顿之后,徐漫就随他们回宝舶去。
福来客栈后厨忙得不可开交,客栈掌柜乐颠颠地招呼这群活财神。
徐漫还把那天无故受难的掌柜和后厨师傅也请了过来,那掌柜看着同行流水一般的银子进库,阴阳怪气地和人家攀谈:“福来掌柜的,因祸得福啊,真是应了你这名字,嘿,哪天得闲干脆我也改个招牌,蹭蹭你家的风水喜气!”他就是明着嫉妒!
掌柜的都没空和他计较,“哎呀,这和风水有啥关系,徐少爷不都请人为你修缮后院了嘛!”转头当着他面就勾搭自家后厨师傅,“诶诶,师傅,您看客人众多,小店后厨都要忙不过来了,您看看您能否搭把手,我给您开双倍,哦不,三倍的工钱!”
“......”同行都是贱人!
这次跟来的徐家人都是热络的性子,不少徐漫都打过照面。
有一身材壮实的大汉喝多了酒,攀着自家少爷说醉话:“少爷,你可算愿意回宝舶了,这些天兄弟们藏头露尾的,吕哥好多天都不曾好好休息,生怕那姓应的不老实,盯得可紧了!”
徐家对底下做事的兄弟向来宽厚,徐漫出门也没有半分在家做少爷的架子,他举起酒坛再敬这位兄弟一杯,“是我任性,这些天劳烦兄弟照看了,大家今夜尽管敞开了喝!”
众人亦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回应。
许册看着他敬完酒后回到他们这桌,举起杯来要敬,许册只说不胜酒力,众人一桌人以茶代酒。
陆齐砚对他的酒量是真佩服,敬了一圈脸不红脚不乱的。
徐漫神色如常,说他自幼就被他爹带着喝了不少酒,也算是人为的天赋异禀了。他又举起酒碗,他和许册与楚天朗是旧识,经年一别,十多年未曾相见,没想到会在江陵府再遇上故友,缘分使然,还让他与旧友重聚一遭,还再结识了陆齐砚,他来也匆匆、行也要匆匆,短短几日,终身难忘。
有许册、陆齐砚任意一人在,就不会让场子冷下来,许册笑着调侃他别学他爹一样那般假正经,陆齐砚把他的酒碗夺下,提醒他喝酒伤身。
菜还没上齐,众人就东拉西扯的闲聊。
陆齐砚环顾了他们这一桌,感叹道:“阿册,我还真羡慕你,走到哪都能碰着相识的朋友,天朗是,徐漫也是,难得缘分眷顾,天涯何处不相逢。”
许册看了眼默默吃菜的楚天朗,丝丝淡淡的离别愁绪之下又有感激盈满,若是三年前莫空空不带楚天朗来到潭州,或许他们这辈子真的再难相见。
难得缘分眷顾。
气氛到此,陆齐砚又问道:“徐漫,那日除夕找上我们的时候,我就奇怪,你爹既然不想你进京,你为何又执意如此?”古来学子为那金榜题名时拼尽多年,更何况大瑞政策开明,允许商贾家族科考。
家财万贯令人心向往之,也自有金榜题名千金不换。
不少人都认为徐漫是得天独厚,凡事都求个圆满。
许册毕竟和徐漫相识过,他俩当年臭味相投,一齐读过书惹过祸,“阿漫,你当年不是说要一双脚走遍大瑞寸土寸地么?”
徐漫低眸放下碗,只道:“永光七年,河辽伍氏夺田案,诸位有曾听闻?”
在座皆是一愣,楚天朗开口道:“永光七年,伍氏家的田埂被大水冲毁,为解燃眉之急,便以他家的田契为抵押,向当地富户借钱作修缮之用,月息两分,约定秋收后还。”
那年河辽收成很好,当地富商联合将粮价压低,到月了伍氏卖尽了粮食还还不上钱,那富商找上门来时,拿着契约称还不上钱便需得拿田产“典卖”于他。
他们之间的契约是未经官府程序的白契,伍氏一纸诉状将那富户告上公堂。
大瑞允许民间土地合法买卖,但总有奸商富户想法设法侵占百姓良田,是以那一案被有心之人有意宣扬,闹得沸沸扬扬。
最后伍氏胜诉,却也家产散尽,最后还是卖了田,沦为佃户。
“我当时便在河辽,”徐漫幼时说要走尽大瑞寸土寸地是真,他自可以一辈子闲居,徐家也能保得他不愁衣食,他在这案子胜诉之时便书信一封给他爹,以徐家的财力帮助一位农户东山再起自然不难。
但是他爹不允。
大瑞有无数个伍氏,还有更多像他一般的籍籍无名的赵钱孙李氏。
而宝舶徐氏也是商人,他爹更是商人之中的佼佼者,无利不起早。
“我当时就想,若是自己能有用些,他是不是不至于落到那番田地。”徐漫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陡一出门就看了一出他人大起大落的变故,让他耿耿于怀在心多年。
吕除夕坐在旁桌,自家少爷的话一分不落地入耳,一时他也沉默不语。
许册这会才得以重新认识了一遍徐漫,对方也不再是幼时和他插科打诨的闹腾小子。
金屋之中娇惯长大的少爷,人间走一遭,生出了颗比金子还难得的救世济民之心。
真是可惜。
客栈众人正是酒意上头之时,有官兵纷沓而至。
姜判官率先开口,安抚受惊的众人,“诸位不必惊慌,本官来此只是例行公事!”
他亲自走到徐漫那一桌,拱手对着众人,“知府大人事务繁忙,这才派本官前来感谢诸位助力,此案人犯已经伏法,证据确凿,不日便要将其问斩,以平民愤。”
“官府已张贴了告示,通达各地,必尽全力搜寻其余被偷拐的孩童!”
众人都起身连忙回礼。
“这样看来,咱们不日也可以动身了,讲真,趁着现在天气还暖和,早日赶路。”看着官兵走远,客栈喧闹又起,陆齐砚如是建议道。
但是没人回他。
陆齐砚:“?”
许册自官兵走后就直勾勾地盯着楚天朗,半天不言语。
许册转头瞧了眼陆齐砚,又瞧了眼徐漫,又转头看向楚天朗。
“?”
这会众人的目光都盯着楚天朗了。
“......”
半晌,许册才开口问其他人:“你们说楚天朗好不好看?”
楚天朗:“......”
徐漫犹疑道:“好看啊,挺俊的。”
许册眉头微挑,“真这般好看?那姜大人方才一直盯着他做什么。”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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