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以冷眼俯视着马下二人,他今早就听闻玉家从潭州接回来的那许小姐去了城门,架势低调,想必是接什么人。
哼。
许岁枝在京城举目无亲。她娘玉如织,当初只是个妾室生的小庶女。她是有点儿福气,亲哥当年中榜之后一路高升,一路做到了如今的御史中丞,近几年风光只增不减。只可惜,有福无命。
玉如织嫁给许信五年,许信一朝被贬,没过一年玉如织就病死了,留下一女。许信两年后再娶,生下许册。
听闻这同父异母的两姐弟感情很好,所以那位一向自持端庄、娴静内敛的许小姐,一改往日在京城谦卑低调的做派,也要抛头露面去接的人能有谁。
有些人,天生命贱。
许册仰头迎上这人的目光,不惧不畏,陈怀以眼中的轻蔑与不屑被他尽收眼底,“在下便是许册。”
陈怀以当然知道,护国公府如今在皇上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多亏了眼前他那行事大胆不羁的爹。
他是护国公老来得子,出生的时候家里两个哥哥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因着自幼没怎么和家中两个兄长多有接触,他和陈化兼其实并不亲和,甚至多有轻视,这么个草包哥哥,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显赫的出身,这样都能被人欺负到头上,也是废物。
陈怀以冷哼一声,无声攥紧了缰绳。
前些日子江陵孩童拐卖一事他早有耳闻,这行人甫一进京,衣不解带又被皇上召去。
可这位当今啊,从来不会对没用的人如此厚待。
“哦?”陈怀以随后骤然发难,俯身一瞬间,小腿在马腹上不着痕迹地一夹,原本停在原地的马儿浑身剧烈一耸,紧接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暴然冲了出去!
“!”眼见那马蹄就近在眼前,真被踏上不死也要半残!许册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千钧一发之际,楚天朗将许册整个人用力往怀里托去,顺势往道路旁侧一滚——
“咚”的一声,许册被摔得眼冒金星,可他下意识动作间却并没感受到疼。
“艹!楚天朗?!”许册爬起来就去看楚天朗的情况,“你怎么样,能不能起来?”
楚天朗脸上血色渐渐褪去,表情称不上是轻松。许册就要去抓他捂着脑袋的手,结果摸到了一手温热黏腻,是血。
许册抬头看向方才两人倒下的地方,瞳孔颤抖。
商贩出摊的车把式被撞的一歪,上头赫然沾了点血迹!
“你......”许册看不见,一瞬间他脸上的血色完全被抽空了一般,浑身发寒发冷。
“许册!”发难的的那人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老子是陈怀以,家里那没出息的二哥得了你照顾,马上要被驱逐出京永不叙用!”
“永宁城的夜色比白日里可好上太多,今日算便宜你了,你给我好好记住,最后看看这天子京繁华相——”说罢马鞭声一飒,扬长而去。
周围被冲散的市民这会儿都虚虚围了上来,但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那些话一字一句刀子一般,刺进许册的血肉里。
“楚天朗,”许册语无伦次,“我给你找大夫,我扶你起来,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你能不能说话......”
周围人揣着手提醒他,“怕还是不要随便挪动哦,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着了?”说罢拢起袖子想要上前帮忙查看一下伤势,又被身边人拽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楚天朗握住了他的手腕,许册连忙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来,“你慢点,我看看,还有没有哪伤到了,你能起来吗?”
“没有,”楚天朗声音还有些虚,“别急,扶我起来,前面有医馆。”
许册动作迅速起身,手上的血渍往身上一抹就去扶他。
他连呼吸都在抖。
眼见着这两人颤颤巍巍地起身,围观的众人立马让出一条道来,方才还劝人袖手旁观的那人遥遥给许册指了个方向,“医馆就在前面,不远!”
直到这两人走过时,他恍惚听见那叫许册的年轻人说了句:“谢谢。”
他盯着这两人的背影,受伤的那人半边身子都搭在了另外一人身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远。
直到进了医馆。
“走了,”旁边人用手肘他,“方才还拉着我不要帮忙,自己倒关心上了。”
他摇摇头,“达官显贵,我们哪能够得罪,哎。”
静庐内。
除夕把炒好的菜又热了一遍,羽同坐在门边撑着头看着巷口,陆齐砚不知道第几次出门来看又没见着人影,转头回到院里,徐漫又揪了一把梧桐叶子,问道:“这两人怎么还不回来,马上要过酉时了。”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门外羽同的惊呼声响起:“公子!”
院内三人察觉不对,只一会,许册搀扶着楚天朗进了院,楚天朗的头用纱布层层包裹着,许册身上还有血渍。
“我靠?!”陆齐砚上前帮忙,“怎么了这是?”
两人神情都不好,谁也没说话。
羽同和除夕把菜都端到了主屋,除夕今晚弄了几个清淡的样式,现下又准备去熬份粥。
“不必麻烦了,”楚天朗道,“没什么大碍。”
徐漫眉头轻皱,“这都头破血流了还没什么大碍?”
许册道:“先坐下吃饭吧。”
饭后,许册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徐漫当即拍了桌子,起身指着外面的天怒骂:“我艹了,永宁城,天子京!他爹是护国公又怎样,天大的功劳让他这样挥霍,也够皇上砍他十个脑袋了!”
除夕皱着眉叫自家少爷坐好,“许公子,你说,陈怀以的二哥因你被驱逐出京?不对,皇上三年前不过是叫他闲赋禁足,永不叙用,这会怎么又突然要将他驱逐出京了?”
许册面色也凝重,不解道:“我不明白,再说半月前江陵知府将案子功劳全然算到我们头上,并且搭载徐漫的那伙行商背后有前朝旧部的势力,这事情可大可小,皇上也没明说。”
“我真艹了!”徐漫今晚连爆了两次粗口,他转头看向除夕,“你对这事情知不知情!”
除夕:“不知。”
徐漫将信将疑。
“至少如今看来,天朗一时半会没法去给那小皇子作伴读了。”许册皱着眉,语气并不轻松,“除夕,大瑞建国以来仅有一公三侯,我、天朗和齐砚未曾到过京,对京中局势并不熟悉,你可有更多消息?”
吕除夕是徐漫老爷子放在身边带大的,这么多年徐家的生意一直兴旺,老爷子带他见了不少世面。
除夕拧着眉,将他知道的娓娓道来:“大瑞那一公三侯,只有一位是太祖皇帝亲封的。”
护国公陈霖、承恩侯观阑、武靖侯文渊远、 江夏侯林颖之。
当夜,皇帝就得知护国公幼子陈怀以纵马伤了人,伤的还是他今日刚点的皇子伴读。
陈明烨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道:“太后那里可知道消息了?”
游顺生:“知道了。”
“护国公幼子骄纵无礼、纵马闹事伤人,赏五十大板,禁足三月,不准去国子监;护国公教子无方,赏十个板子,以身作则,罚奉三月,以儆效尤。”
“是,”游顺生应着,悄咪觑了眼皇帝的脸色,“皇上,护国公年事已高,十个板子,怕是吃不消啊.....”
陈明烨不做声,游顺生也不敢再问。
“立马派御医去静庐,给楚天朗诊治一番,绝不能让人出半点差错。”陈明烨喝了口茶水,慢慢吩咐道。
“是。”游顺生退下了。
不久又有太监进来通报,“皇上,兰美人求见。”
兰美人就是他给那位需要找伴读的皇子的生母。兰美人是宫女出身,身份低微,背后没有大瑞家族显赫撑腰,是以诞下皇子之后也只是从宫女抬到了美人。
她晚间听到皇上为自己儿子找了伴读,惊喜间又得知那人不过是个白身,还是个出了家的道士,她一时间又急又气。
皇上至今没有钦定皇后人选,是贵妃代行皇后职权,贵妃膝下两儿一女,当初也是贵妃出手才留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这次贵妃对皇帝的安排也是一头雾水,不敢妄加揣测,只宽慰她说不定是皇上看中的青年才俊。
眼见贵妃这条路子行不通,她更不敢去找太后,只能壮着胆子来找皇帝商量。
兰美人亲手炖了冰糖燕窝,“皇上,案牍劳神,您莫要思虑过重,早些休息才是。”方才游顺生的话她在外面也是听到了,心中又燃起了些事情还有转机余地的希望。
“你是来找朕说肖儿伴读的事吧?”
兰美人为皇帝揉着肩,软声款款道来:“皇上,臣妾就肖儿一个孩子,自然对他上心。”兰美人琢磨着皇帝那句话的意思,他并不在意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也不在意这安排是否有失妥当。
兰美人眼神一黯,“皇上,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但肖儿也是您的孩子,臣妾不求他能有什么大作为,只求他荣华富贵、平安过完这一生。”
“您给肖儿安排伴读,臣妾本无权置喙,可臣妾是母亲,肖儿是皇子,怎能要他因臣妾的缘故受他人耻笑?他今年才将满八岁。”
“况且,”兰美人语气一顿,还是紧着头皮说,“臣妾方才听闻,那孩子在街上受伤,一时怕也是难以疗愈,皇上......”
陈明烨将她揉肩的手拂开,听不出喜怒,“此事,朕自有安排。肖儿的伴读不急这一时半会,等那孩子好了,自可以陪肖儿去宗学。”
“兰美人。”
“......是。”兰美人跪身行礼。
退下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皇帝一眼,陈明烨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面前是如何都看不完的奏折。
一如那如何都猜不透的帝王心。
“美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身边的丫鬟看着她不太好的脸色。
“那楚天朗是个什么人?”美人声泠泠,浸着寒意。
“什么?”
“皇上不可能要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来京城到底是做什么的,”兰美人对着身边人道,“去给我查,我要知道这人一切能知道的!”谁都不能碍了她肖儿的路。
至今为止,最接近真相的人快要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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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同泰元年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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