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只要你一句话，昨日你递上来的状纸就会不小心被烧毁。”章悬勾着唇，说话慢且缓，给足了林玉思考的时间。
“本官还未让人誊抄备案。”章悬又补充一句。
“臣妇听不懂。”林玉还是防备的模样。
章悬起身拿出一块碎掉的白玉给林玉看，“此物乃是愈之兄让我保管，说是年后来取，只是天不尽人意，愈之兄是没有机会拿回去了，如今就还请杜夫人拿去也算是物归原主。”
林玉注视着这块用支离破碎只剩下一角的白玉，忍不住苦笑，眼角似噙着泪，语气生冷，“大人既然有此物，想来也是知道我与他之间的夫妻情意早已经是名存实亡，我怎么可能信得过你呢。”
章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还要说些什么，林玉攥着白玉，欠身行礼想要退下。
章悬只好作罢，放人回去。
这一晚，林玉攥着残缺的白玉在窗边坐了一夜。
想起当初情窦初开，知晓男女情爱，便将自小戴到大的白玉作定情信物送出。
“三郎，给你件东西你不喜欢也得收。”林玉神神秘秘，将东西藏在身后。
杜影手上还在誊抄诗集，只是为了练字所以很乐意回应林玉，“什么东西？”
“这个，我跟你说过那个老道士给我治病的事，没吃药，就一块玉我就好了。”林玉将白玉拿到前边，圆润光滑，白如凝脂。
“这东西不是给你保平安的吗？你给了我日后你怎么办。”杜影停下手中的笔搁置一旁，神情严肃。
听林大哥林瑾说过，那次林玉病危，家中甚至备好了棺材。
“我没事的，要是病了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你在玉就在，我不就不会有事嘛。”林玉两个眼睛圆圆的，爱慕藏不住，单纯可爱。
杜影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浅浅笑着将白玉收下，嘴上说，“那就照你说的，我陪着你，保你平安。”
成婚后，完美无瑕的玉在争吵中被杜影摔了个粉碎，林玉听着那声刺耳的声音，瘫坐在地上，茫然看着杜影，没有流泪没有歇斯底里的怒问，只是静静的，楞楞的，整个人瘫在地上看着满地残骸。
林玉想起过往，手上的力气愈发重，碎玉的棱角不算锋利，但是也架不住林玉死命的捏。
一股温热从指缝之间流出来，酥麻的疼痛感把林玉拉回来。
她松开手，木讷地凝视着手上不断冒出来的鲜血。
滴答滴答－－
鲜血一路流下去掉在地上。
“林玉，包扎伤口去。”
林玉抬头，瞧见立在三五步远的杜影，冲他没有情绪地笑了笑，“我差点忘记了，你不是完全的杜影，完全的你不是这样的。”
林玉失魂落魄起身，找了块干净的步将碎玉擦干净，然后收好，至于手上的伤，不理会也死不了。
留着还能提醒林玉，眼前的杜影不是杜影，过去受的凌辱和欺骗不能忘记。
杜影看林玉这副样子，眉头不住皱了皱，“你还是太偏执了。”
林玉没有搭理杜影，自顾自倒了杯水喝，然后去将窗户关上，再像是没有看见杜影般的越过他上床假寐。
杜影看得出来，林玉生气了。
“章悬可以信。”
林玉动了动身子，直接背对着杜影。
“罪名太重对你也不是好事，你不是还要照顾岳母大人。”
“只是那种程度你可以去投胎么。”林玉微微睁开眼睛，眼神不聚焦，透着疲惫。
“只要他们不顺心过得不如意就够了，再搭上你不值得。”杜影走到床边，慢悠悠说着。
林玉合上双眼，鼻子微微动了动，拖拽一下被子，盖住差不多半个脑袋。
天还没亮的时候，林玉找到那件审问室，意外发现竟然还亮着。
她凑上前，思索片刻敲了两下门。
吱呀一声是章悬来开的门，他一直在这里等，这就让林玉有点不太理解了，进门还没有坐下就开口问，“大人知道臣妇要来？”
章悬：“不，只是刚刚审问柳氏还在整理记录。”
二人双双坐下，章悬问，“杜夫人可是回心转意。”
林玉颔首道：“章大人所言极是。”
林玉扫一眼身旁边提笔的小吏，接着道：“我太过心切，听信那贼子添油加醋的挑拨，状告杜家有谋逆之心。细细想来，杜老太君乃是侯府之女，一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杜老和杜二现在也在南边一带为君父分忧，实在是见不得有谋反之意图。”
小吏的笔跟着林玉的话，林玉稍作停顿，观察着章悬的神情，见他泰然自若，嘴角微微翘起，林玉便继续道：“杜家虽然收留柳氏之女，但也是因为老一辈在杀场时的生死之交，重情重义乃是男儿本性，收留柳木一个弱女子不过是人之常情。但毕竟是罪臣之女，还是当按律受罚。”
“杜夫人说的不错，杜家是功臣之家，为国为民有功无过，重情重义，如今也是因为太过重情重义才招来祸事。”章悬看了一眼小吏，小吏立马停笔，章悬又道：“杜夫人回去吧，这案子本官心里有数。”
“多谢章大人。”林玉起身微微垂首行礼，出门时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杜影在一旁道：“回去之后别出门，沐媱要是知道事情变成这样，怕是会有不理智之举。”
林玉淡淡嗯了一声，她其实还想睡，这几日的事情扰得她疲惫不已。
还没到晟园，只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林玉就睡着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林玉不为而知，只是听说杜老和杜二被调回京城，杜大朗要在里头蹲个一天半载。
再就是老太君重病不起，在老宅养病。
七月
晟园里一片好光景，园里花繁叶茂，人来人往嬉笑和谐。
林玉在园子里闲逛，走了半天还没有逛完，心里想着太大了，也不知道杜影当初抽什么风要搬到这里来。
实在太累，林玉随处坐在，靠着栏杆吹着池塘上吹过来的凉风。
“夫人是累了么？”燕飞凑上前，林玉摆手，“都下去，让我一个人坐会。”
五六个随从纷纷退下，燕飞和青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退下。
不多时就只剩下林玉一人，从大理寺回来之后林玉就全权开始管家，现在下人见了她都十分恭敬，闹心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少。
只是怎么减少都还是有，林玉不耐烦地看向身侧的杜影，问他：“你怎么还在？”
“这是赶我的意思么？”杜影语气低落，说完就紧抿着唇。
林玉盯着池塘里灵活摆尾的红鲤鱼白鲤鱼，漫不经心说，“你让我帮你报仇，我帮了，本来是下死手，但是你又说让杜家吃点苦头的程度就够了，我也收敛了，事情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你却还在我身边晃悠，是不是不对？”
林玉挑了一下眉，斜眼注视杜影。
杜影心里苦涩，这一次他们，没办法自说自话说林玉是为了他……
“你到底为什么留恋凡尘？因为死太早的缘故么。”林玉苦恼地皱着眉，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蓦地，林玉灵光一闪，从凳上起来，“是不是因为你少了一魂？”
“……是。”杜影回的有些迟疑，转念一想这样可以让林玉不再赶自己，也就应下来。
林玉若有所思又坐回去，招魂这事她又不会，只能去找那些方士，信得过的也就只有表哥谢却。
偏偏谢却和他师父进宫帮忙准备天子的寿宴，最快也要等到入秋以后才能见到谢却。
两个月，有点久啊……
林玉苦思冥想，忽的燕飞着急找过来，“夫人，老宅那边乱了。”
“慢慢说。”
燕飞几个呼吸冷静下来，“杜大爷让人给砍了，是沐姨娘砍的。”
林玉怔愣一下，微惊，“人还在么。”
燕飞摇头，“奴不知。”
林玉沉默片刻，让燕飞去备马，她现在还是杜三奶奶，老宅出事按理她该去看看。
“夫人，您要去老宅。这，这……”燕飞眼神四处游离，心里不太安定，前不久夫人才告了老宅那边的人，现在去只怕是会被赶出来。
“不对啊，杜廉现在不是应该在蹲大牢么。还有沐媱怎么可能是自由身。”林玉没听见燕飞的犹豫劝阻，把事情想了一圈，发现说不通。
林玉又思索一番，“不用备车，去准备斗笠什么的，我要亲自去看看什么事。”
老宅的位置差不多在城中心，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平常的尚且如此，更别提今日门口有人持刀砍人。
林玉独自一人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些看不见沐媱的在哪，只听见沐媱声嘶力竭的喊。
“杜廉你个小人！孙子！脏活累活全让我做，脏水唾沫也让我受！逼我跟着你，让我做尽散良心的事！”
“为了家产你不顾兄弟手足之情，害死杜三郎还猫哭耗子！”
“大家伙都看看，看看这一家肮脏恶臭的嘴脸！都是一群无情小人！”
“要弄死我？我不怕！死有什么可怕的！你威胁不了我！我们柳家就剩我一个了！……我当初就该跟着爹爹一块死在流放的路上！”
“我就该死在我孩子被打掉的那天晚上！”
“才不会让我看着这你们一家平平安安，无事发生……可怜我爹还傻傻将我托付给这些豺狼……可怜我……”
砰－－
沐媱眼睛瞪大了，整个人绷直往后直直倒下去。
是杜家的一个壮汉一棒子狠狠瞧在沐媱的头上，一下，就断了气。
林玉到最后也没看见沐媱成了什么样子，在衙役来驱散看热闹的人群时，她在人影交错之间看见那摊血。
太阳底下一片红，血沫缠绵，拖拽的血泊泥沙被裹得均匀。
林玉抿紧唇，拧眉不语，心中万千感慨，沐媱可恨也可怜，孤蓬无人怜爱，横死街头，不肯瞑目。
“她会去投胎的吧。”
杜影：“任何生灵都会。”
“那便好，只怕她成了孤魂野鬼在人间再生怨气，于她于旁人都不好。”林玉的心一直揪着，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早知道就不来了。
人一多，千丝万缕的联系就会缠着人喘不过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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