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的笑声响彻府邸,近一半多的人留了下来,这本在苑茗的预料之中。
她抬眸看向大门,钟应祁果然已在门边。
苑茗笑道:“钟将军,先前约定之事,莫要食言。”
一天前……
“钟将军,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天色将暗,苑茗点燃桌上烛火,微微烛光跳进她眼里,如碎碎星光。
钟应祁盯着她的眼,问:“什么交易?”
“张合的东西,我势在必得,只可惜我独自一人,怕是难以服众,故而想借用钟将军的一点点威望。”
“你确定你拿得下张合?”
苑茗笑出声来:“能不能拿下,我说了算。钟将军只需告诉我,这个交易能不能成。”
钟应祁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既是交易,殿下不如说说你的筹码。”
苑茗摆摆手:“我嘛,可以暂时给钟将军郡兵的调动权。”
这次轮到钟应祁笑出声来:“先不说张合手下骨瘦如柴的兵,就说殿下借我的名号行篡权之事,到头来只给我‘暂时’的调动权,是不是让我太亏了些?”
苑茗笑容越发灿烂,已到假笑的程度:
“我知钟将军刚正不阿,这张合再怎么混账,最后也还是要交给天子处置,尤其是当今女帝最恨私罚,钟将军也不想惹上风言风语。”
苑茗话锋一转:“可梁军压境,目前虽无进攻之意,可谁知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百姓们在张合这样的贪官手上,将军的心也难安吧。”
钟应祁点点头,示意苑茗继续说下去。
“所以,令钟将军左右为难的活计,我做了,世人的看法、女帝可能的怪罪,有我这个废皇女顶着,于钟将军而言,可不是亏本的买卖。”
“你也知你身份,就不怕别人以为你是在养兵蓄锐,来日起兵造反吗?”
说完这话,钟应祁觉得苑茗的眼光黯淡下来,不过也只有一瞬。
“钟将军多虑了,我与女帝……我的母亲,毕竟做这种事,怎会一点风险都没有。”
天空已全部暗下,蜡烛也燃烧殆尽。钟应祁走到门口,回头见到苑茗单手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盯着冒着咽气的烛台。
黑暗渐渐吞没她,她也不在乎。
时间回到现在,坐在太师椅上的苑茗像是得逞的魅惑小狐狸,眼里带着大功告成的笑容,与那日的她判若两人。
钟应祁与苑茗再一次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苑茗右手摩挲茶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餍足。
钟应祁抿一口茶水,问:“张合呢?”
苑茗像是刚从自己的情绪中苏醒,喃喃道:“张合呀,我交给芳儿了,你应该认识她,就是那夜没有跑掉的良家女子,挺可怜的,父母没了,家也没了,我就收留了她。”
钟应祁回忆起那夜,心里生出愧疚:“当时是我大意,没想到张合如此草菅人命,不然那几位姑娘现在或许还能活着。听闻她们的尸身被丢到乱葬岗,我已派人去寻,也找了几口棺材,尽量让她们入土为安。”
“钟将军有心了,我都没关注死人,尽想着活人去了。”
钟应祁觉得这话很奇怪,转念一想,苑茗癫癫的精神,说些奇怪话也不奇怪。
“殿下之后该怎么做?”
“看哪一边先动手。我夺了张合的权,这件事情人尽皆知,苑姿坐不住,但女帝和其他百官会有其他看法,于我而言是好是坏,就看苑姿握到多少筹码。而另一边,则是梁军,我那一刀刺偏了,梁帝不会就此作罢,他若动手,必会牵动女帝与苑姿这边,到那时,是死是活,全凭我的造化。”
“全凭造化?”钟应祁不太相信苑茗是如此被动之人?想来他果然还是没完全了解苑茗,但不可否认稍显跳脱的性格,加上绝美的容颜,时常让人无法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
况且苑茗……无论她承不承认,她又何尝不是有一颗仁慈之心。
“殿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哦,什么问题,请问吧。”
钟应祁捻起茶杯,对向苑茗。
“殿下如此着急拿下沐城,究竟是为何?沐城兵力孱弱,梁军虎视眈眈,而京城迟迟未有回应之策,沐城夹在其中,处境不容乐观。殿下如今是自由之身,何必淌这脏水?所以,我不明白殿下这么做的原因。”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心中道义呗。”苑茗语速很快,“你我都清楚,张合就是能做出弃城而逃的人,那留下的百姓该怎么办,还不是任人宰割。”
“我以前做错事,如今想要弥补。正巧我要东山再起,必须要有自己的军队,这沐城人人嫌弃的郡兵我要了,就这么简单。”
钟应祁很是震惊,但震惊过后又觉得本该如此——苑茗本就是仁慈、不畏困难的人。
钟应祁心系天下百姓,苑茗又何尝不是。
对苑茗来说,自己本可以为沐城百姓搏一线生机,为何不做?前世她陷入自己的痛苦之中,顾影自怜,未曾想过她的子民吃不饱穿不暖,连活着都是奢望。
苑茗忘不了她翻墙撞见芳儿的那一刻,她起先嘲笑芳儿只会哭,不会反抗,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女孩又是什么力量反抗,若是换作自己,可能还不如芳儿活得长久。
芳儿像一副描绘悲惨画面的一角,让苑茗窥见到了世人的悲苦。当她从自己的悲伤中抬头看世人,才发觉自己那天大的痛苦放在人世间,也不过尔尔。
既已重生,总要做些什么吧。苑茗这样告诉自己,也这样行动起来。
一边的钟应祁目光温柔看向苑茗,嘴边挂着淡淡的笑。
……
京城。
苑姿与女帝大吵一架,地面布满碎纸屑和碎瓷片,下人们瑟瑟发抖,不敢出声,生怕惹上不必要的祸端。
女帝怒吼:“砸!都砸碎!让文武百官看看祈国的皇女就如一个泼妇,在这无能狂怒。”
下人们恨不得闭上眼睛堵住耳朵,这种话,听得越多,小命越不保。
苑姿眼眶发红:“边境沐城如今归了苑茗,母亲是不是打算给我那好妹妹大开城门,喜迎她重回皇女之位。好把我这个病殃殃的皇女踹回小院子,从此不再过问。”
女帝骂道:“你这个废物,祈国给你,也是帮梁国做嫁衣。”
这几句话,女帝说得咬牙切齿。
而苑姿笑得狰狞:“我没用?母亲明明是你没用!你自个儿当初夺权时,借了世家的东风,前半生不知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如今捅出篓子来了,全一骨碌往我头上倒,真是好一手移花接木。”
苑姿筋疲力尽,扶着茶桌喘着粗气,缓缓道:
“钟应祁前些日子传来折子,说梁军已在边外虎视眈眈,让京城驰援沐城,早做防范。我刚批准兵力前往沐城,王太仆却说马匹不够。我托人去看,却发现偌大的马厩只有一两匹小马驹啃着干草,我刚要发难王太仆,他则利索地跪下,说……”
苑姿咳了一声,眼里满是讽刺。
“王太仆说,马厩里的马儿都被王公贵族们选完了,之前是太平年间,养这么多马实在浪费,就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世家,这事母亲知晓吧。”
女帝皱起眉头,心里回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道:“当时国库紧张,养马的官儿说没草喂马,于是前丞相提议将马卖给京城世家,卖马得来的银子充国库,若是出事也可让世家退还马匹,怎么?这马退不回来?”
苑姿嗤笑一声:“不知是哪位大人带头,说战马肉质鲜美,是别样的美味,前些年世家就吹起了吃马肉的风尚。毕竟能吃起战马肉的哪个不是有权有势,普通人瞧着他们吃,心里可羡慕了。”
女帝大惊:“他们把马吃光了,什么嘴,竟敢吃战马,他们的脑子也被嘴给馋伤了?”
“我看是母亲待在温柔乡里,把脑子给泡坏了。这事我还是从我那好妹妹嘴里听说的,她应该早就告诉母亲了吧,她之后出城游历,这事怕是被母亲给忘了。”
苑姿说话阴阳怪气,还不忘补一刀:“母亲不会是把一堆事都推给文存孝吧,哈哈哈,文存孝就是世家推上来的一个傀儡,他敢在世家面前说一个不字吗?”
苑姿笑够后,沉下眼眸道:“也就最近一两年,文存孝拿回了一点势力。他与世家斗得如火如荼,苑茗在外考察民情,我呢,挖空心思在想如何打败苑茗,我们都可忙了,唯有母亲乐得自在,你说,这怪谁呢?”
女帝沉下头,她如今已经年过五十五,曾经精力充沛的日子宛若前世。在某日挑灯夜读奏折时,她生出一个想法:自己争了大半辈子,为何不好好享受。也就是那一次的松动,造就如今的局面。
良久的沉默过后,颂兰扶起苑姿,苑姿道:“梁军要是真打过来,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不过一想到苑茗要比我先完蛋,我就忍不住要放声大笑。”
整个宫殿回荡着苑姿的笑声。女帝忍无可忍,甩袖离开。
颂兰听着发怵,这苑姿怕是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颂兰惊恐的神情仅仅只只流露一分,苑姿就像是有火眼精金一样,立马停住笑声,紧紧抓住颂兰的手问:“你这是在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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