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像一场无声的雪崩，起初只是零星的议论，最终却能将人彻底掩埋。——谢苏婉』
☆
江大附中的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苏婉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铅笔在速写本上漫无目的地划着，画出来的既不是静物也不是风景，而是一堆意义不明的波浪线，活像她此刻纠结成一团的心情。
徐米乐叼着草莓味奶茶的吸管，凑过来戳了戳她的脸颊：“喂，你哥到底去参加什么比赛了？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跟被数学老师没收了画本似的。”
“数学竞赛。”谢苏婉摩挲着手机屏幕，最后一条短信还停留在三天前：【去集训了，勿念】。
“什么级别的数学竞赛啊？”徐米乐突然来了兴致，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八卦，“为什么全校都在讨论谢逸扬和封尽谁能赢？他俩是要决战紫禁之巅吗？”
谢苏婉的笔尖一顿，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夸张的声音。
“他们参加的是CMO——中国数学奥林匹克，全国最变态的竞赛，没有之一！”
陆一鸣不知何时幽灵般出现在她们身后，手里转着一支铅笔。“那简直是地狱级副本！一群数学疯子们聚在一起，比比谁先疯。”
徐米乐挑眉：“有这么夸张？”
“当然！”陆一鸣一屁股坐在她们对面，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去年有个学长，在集训最后一天突然把试卷撕得粉碎，然后站在桌子上背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三百多位才被老师拉下来。”
“听说那个学长之前还是省队种子选手呢。”陆一鸣转着笔，“压力太大了，直接崩了。”
谢苏婉的铅笔尖在纸上“啪”地折断，铅芯在素描本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
“不过——”陆一鸣话锋一转，笑嘻嘻地看向谢苏婉，“你哥不一样，他可是谢逸扬呀，江大附中数学组的‘大魔王’！”
徐米乐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那他和封尽比，谁更厉害？”
陆一鸣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两秒：“这个问题嘛……就像问狮子和老虎打架谁会赢。”
“怎么说？”
“封尽就像老虎，稳、准、狠，每次考试分数都跟用尺子量过似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陆一鸣双手比划着，“谢逸扬呢，就像狮子，平时懒洋洋的，但真要拼起来，爆发力惊人。”
徐米乐眨眨眼：“所以谁会赢？”
“那得看是在动物园还是非洲大草原。”陆一鸣手一摊，“不过这次CMO嘛……”
他瞥了眼谢苏婉紧绷的侧脸，突然话锋一转，“咳，反正他俩都是神仙级别的，咱们凡人看个热闹就行。”
谢苏婉勉强扯了扯嘴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手机，屏幕漆黑一片，安静得像块砖头。
☆
午休铃刚响，教室里嘈杂一片。谢苏婉低头整理笔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谢逸扬已经离开一周，除了离开时发的那条消息，再没有其他消息。
“婉婉，你看这个。”徐米乐突然凑过来，把手机推到她面前，眉头微蹙，“论坛又开始了。”
屏幕上是学校论坛的热帖，标题加粗标红，刺眼得像是某种挑衅。
《CMO决赛预测：封尽VS谢逸扬，谁会是江大附中之光？》
底下附着一张投票截图：
封尽（稳如老狗派） —— 52%
谢逸扬（疯癫天才派） —— 48%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15L】：封尽赢定了！他解题像机器一样精准，连草稿纸都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点赞52）
【23L】：谢逸扬初赛满分，最后那道题解法比参考答案还少三步。（点赞109）
【34L】：天才？不稳定就是最大的缺陷。封尽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谢逸扬全靠直觉乱跳，迟早摔死。（点赞76）
【42L】：谢逸扬去年帮竞赛班学弟补课到凌晨，这种人品某些冷血机器能比？（点赞99）
【55L】：两个都是大神好吗？非要踩一捧一？（点赞206）
谢苏婉滑动屏幕的手指突然顿住，一条沉在评论区底部的留言像一根细小的刺，悄然扎进视线：
【63L】：听说某位选手的家庭情况挺复杂的，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抗压能力真的够吗？（点赞6）
徐米乐“啧”了一声，迅速划走页面：“别看了，这群人闲得发慌。”
可那根刺已经扎进肉里，随着每一次心跳，都在更深的地方泛起一阵隐痛。
论坛的言论甚至蔓延到线下，谢苏婉路过走廊时，总能捕捉到零碎的只言片语。
她想起谢逸扬临走前的那个雨夜，他站在厨房里，低头切葱花时微微发颤的指尖。
他明明也会紧张。
可所有人都只记得他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却忘了他也只是个会害怕、会疲惫的普通人。
☆
放学后，图书馆。
陆一鸣突然把手机往桌上一扣：“靠！这题我盯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思路！”屏幕上是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徐米乐凑过去看：“这不是去年CMO的真题吗？你研究这个干嘛？”
“提前感受下地狱啊。”陆一鸣抓乱头发，“扬哥做这套题时，第四题卡了半小时，最后用拓扑学破的，正常人谁想得到啊！”
谢苏婉的笔尖顿住：“他……会卡题？”
“当然会！”陆一鸣掰着手指数，“上周他撕了三次草稿纸，有次还把圆规摔弯了……”他突然抓起徐米乐的草莓奶茶猛吸一口，“咳……这奶茶太甜了。”
徐米乐一把抢回奶茶：“你紧张个什么劲？”
“谁紧张了！”陆一鸣的笔在指间转得飞快，“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那圆规还是封尽借给他的。”
谢苏婉的笔尖在纸上顿住，洇出一小片墨迹。
“哈！”徐米乐突然拍桌，“所以你刚才是怕被封尽知道？”
“我哪有！”陆一鸣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
陆一鸣突然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你们别被谢逸扬那副冷脸骗了。”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论坛页面：“他比你们想的，更在意别人的看法。”
徐米乐挑眉：“你怎么知道？”
“废话，我可是他同桌兼死党。”陆一鸣翻了个白眼，“上次月考他物理99分，表面说‘差不多得了’，结果半夜给我发消息，逼着我和他讨论了一晚上最后一题的最优解法。”
谢苏婉捏着笔记本边缘的指尖微微发白。她想起雨夜里谢逸扬被淋湿的右肩，和那句轻描淡写的“没事”。
☆
晚上回到家，谢苏婉坐在书桌前，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摩挲。她删了又写，最终只发出最温和的问候：
【婉婉】：江城降温了，你衣服带够了吗？
十分钟后，手机亮起。
【Y】：嗯
【婉婉】：天冷了，要多喝热水
这次回复快了些：
【Y】：嗯
她盯着这个“嗯”字看了很久，指腹轻轻摩挲屏幕，仿佛能触到屏幕对面的人的疲惫。她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
【婉婉】：今天听陆一鸣说CMO很难，你还好吗？
【Y】：还行
紧接着，又补了一条：
【Y】：别担心
谢苏婉看着屏幕，眼眶微微发热。她知道，谢逸扬在逞强。
【婉婉】：要按时吃饭，别熬夜
【Y】：嗯。
短暂的沉默后，手机又震了一下。
【Y】：你画的速写，我夹在笔记本里了
谢苏婉一怔，随即想起自己那晚偷偷画的谢逸扬睡颜。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悬在键盘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咬了咬唇，又发了一条。
【婉婉】：加油，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在家等你
这一次，“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终却只回了一个字。
【Y】：好
谢苏婉盯着屏幕，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除了这些苍白的关心，她什么也做不了。
☆
江城大学，集训基地。
谢逸扬靠在宿舍床边，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论坛页面在昏暗的宿舍里泛着冷光，评论像毒蛇吐信般一条条刷新。
【72L】：有些人就是缺了点……嗯，家庭熏陶。（点赞9）
谢逸扬的拇指在屏幕上悬停，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条评论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精心维护的伪装。他下意识咬住护身符的线头，舌尖尝到绣线散开的棉絮味，苦涩在口腔蔓延。
突然，一条新回复跳出来。
[新消息]【75L】：楼上酸什么呢？谢逸扬爸爸是江大数学系主任谢明远好吗！（点赞3）
他的呼吸骤然凝滞，眼前闪过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
谭玲玲苍白的指节死死攥着家长会通知单，突然扬手将陶瓷杯砸向墙壁，“不许找他！”她的声音像碎瓷片般尖锐，“你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飞溅的茶水在米色壁纸上洇开褐色的泪痕，茶叶渣粘在“父亲”那一栏的空白处，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紧接着是更刺眼的回复。
[新消息]【82L】：哦？那怎么从没见他爸来开过家长会？（点赞22）
护身符的丝线在齿间断裂。他想起谢明远每次转账后小心翼翼的寒暄，"照顾好自己"、"注意休息，别熬夜"。他从来只收钱，不回消息，就像母亲生前要求的那样。
[新消息]【83L】：听说他妈去年车祸……（点赞15）
“啪——”
手机被狠狠砸在墙上，屏幕在墙面留下蛛网状的裂痕。
谢逸扬蜷缩在床角，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他想起葬礼上谢明远想要扶他肩膀的手，被自己甩开时对方眼中骤暗的光。那个男人最终只是沉默地站在墓碑前，黑西装被雨水泡胀成模糊的剪影。
窗外，夜色沉沉。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凝出白雾，又很快消散。
走廊传来拉格朗日定理的背诵声，音节像结冰的雨滴。谢逸扬弯腰捡起护身符，突然发现开线的「安」字背面藏着一行铅笔小字：「哥哥要平安」。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渗血的拇指与碎裂的屏幕之间画出一道银河。窗外雨声渐歇，而即将到来的决赛，就像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审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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