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sent」
关静蹲在冰箱前，看着里面已经坏掉的西瓜。掀起保鲜膜，发出一股淡淡的酸腐味。
浪费不是她的本意，只是刻意回避和陈恪相关事物，一回神才发觉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瓜肉坏得不算彻底，熟得发出深红色，沙沙的，也软塌塌的。
下午家政阿姨来家中做了晚餐后，关静让她把西瓜连同垃圾一起拿了下去。
“对了黄阿姨，”关静靠着餐桌站立，想起什么，放下了水杯，“零食柜里的巧克力你拿回家给你女儿吃吧，她好像挺喜欢吃甜食的。”
关静见过黄阿姨的女儿几次，穿着身初中校服在楼下等妈妈做完工作再一起回家。每次手里都攥着费列罗或软糖。
黄阿姨放下手上的袋子，往衣服上抹了抹，打开柜子瞧见整整三盒普通超市里没见过的巧克力。
她笑盈盈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您给我的报酬已经那么丰厚了。”
关静向来不客套，直说：“别人送的，太甜了，我只吃黑巧。”
扔了太浪费。
但关静没说这句话。
黄阿姨诶了一声，找了她买菜的袋子把巧克力装起。
大门关闭后，关静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窗外的夕阳，和被染红的半座城。
她以前都是直接扔的，无论东西的好坏和价格。
关贺没说过她不对，徐言知也没有。
直到有一次她正打算将顾宇阳买回来的一整盒纸杯蛋糕扔进垃圾桶，陈恪阻止了她。关静告诉陈恪，原本约好的露营活动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顾宇阳买的这么多蛋糕用不上，而且她不喜欢这种齁甜的食物。
陈恪把蛋糕放回了车后备箱，载她回家时路过老城区的一所幼稚园，把蛋糕留在了那里。他认识园里的老师，闲谈了几句。
陈恪没有主动说什么，但关静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多此一举。
陈恪淡笑着道：“我只是觉得奢侈可以，浪费却没必要。”
手机铃声打断回忆。
电话来自同事金立寒。
“关静，你怎么不回我微信？”
关静拿开耳边的手机看了下微信消息，对方发来的是新的项目文件。
她淡淡回复：“现在才看到。”
“行，你今晚按要求整理一下发给我，十点前要。”
关静的视线落在日历上，“今天我休息。”
金立寒卡壳了一下，随后端正姿势压低嗓音，“休息有工作任务也得做。”
“有加班费？”关静似有若无地笑了笑，“公司规定下班时间所有事务通过邮件联系，回复时间为24小时内。”
“规矩是规矩，你一个新人还摆起谱来了。你现在多表现，之后才能更好地升职加薪。”
“哦原来是这样。”
金立寒道：“你这项目完成得快又好的话，上司也会注意到你。”
关静轻点头，随后扔下一句话：“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你了。”
电话只余嘟嘟声。
贺成规定员工非工作时间不必处理公事。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也知道规则是规则，没有哪里的工作环境会那么理想化，总有急事等不得。
但她更清楚这位金立寒是在把属于自己的简单却繁琐的任务扔给新人。她看不惯金立寒，本能地从一开始就反感。
西瓜在冰箱里腐坏酸掉的这几天里，关静并不好过。她因为太久没有工作，几乎快忘了忙碌的感受。眼下忽然多了许多事，心理上逐渐接受，身体却还未。明明多是些脑力工作，她却做得腰酸肩痛，脖颈上的脑袋像是有千斤重，坠得她难受。
但忙碌也有好处。
她没空去想陈恪打楚子恪的烂摊子，没空去想陈恪做到一半的离去，没空去想他和她之间那些含混不清的东西。
她不愿意去想。
但逃避总是有时限的。
她处在这些事的漩涡中心，即便她不想知道，也会有消息从四面八方汇入她耳中。
顾宇阳屁颠颠地告诉她——楚家打算起诉陈恪的暴力行为。
陈大律师的孩子落到此种境地，这听起来相当荒谬。
关静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你告诉我做什么？”
顾宇阳噎了噎：“你不打算捞一下陈恪？”
关静冷笑：“那可是陈大律师的儿子，这方面的事情我还能比他们更了解吗？陈恪动手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
顾宇阳摸着下巴品了好久她的语气，冷不丁吐槽：“那天他打楚子恪我看你还挺开心的呢，一副天塌下来你都支持陈恪的表情。这才多久就冷漠成这样，虽然我们俩离开这么多年，但怎么说陈恪也是发小，你……”
“你再啰嗦一句，就从大门那儿滚出去。”关静抬眼冷凝他。
“哦。”顾宇阳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那我不说这事了。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关静抬头，神情意味不明，“高兴什么？”
“高兴楚子恪被揍，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看他很不爽。”他顿了顿，低头摸着后脑勺，蚊子一样轻的声音，“而且你没想象中那么在乎陈恪。”
关静一滞，一言不发凝视顾宇阳。
后者被盯得逐渐慌乱，摆手解释说：“毕竟之前你和陈恪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无视我，不然就是一起对付我。我一对二多吃亏啊！现在你和陈恪没那么亲近了，我总不用被你们欺负了。”
关静收回视线，垂首微微扬起嘴角，“他哪有本事欺负你。”
不过是无条件和关静站在一边罢了。
“他又不是什么老好人，他——”
“顾宇阳。”
关静打断他。
“嗯？”
“你别对我动歪心思。”
房间里顾宇阳发出的细微声响都湮灭，只余下关静嗓音留下的淡淡回音。他的双手悬于空中，局促、突然，无措得像是霸王龙伸着前爪。
许久后，关静从手机信息里抬起眼眸，瞧了他一眼笑道：“我随口说的，你这什么反应？我能不知道你吗？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和我相反的类型？我记着呢。”
顾宇阳哽了哽，回过神放下手，指腹贴在裤缝上，“那如果我当初这句话……”
“顾宇阳，我明天还要工作，我想一个人休息。你该走了。”
关静打开了电视，切换到新闻频道，富有磁性的播音腔盖过他们的声音。
他顿了顿，随即立刻大笑起来，每一声都独立而清晰，“你少自恋了，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歪心思！你又不是我的菜，我喜欢——”
关静摆手说：“知道知道，凯丽那种。”
顾宇阳走了。
离开关静家后硬撑起的笑容瞬间溃散。
他靠着电梯角落，在下行过程中不断回想在美国的那几年，只有他和她的那几年。
那几年他们都做了什么？他谈过几任女朋友，关静和她们都认识，有人很喜欢关静，也有人不喜欢。关静从不找他，哪怕在美国只有他们才是最熟悉亲近的，她还是独来独往，至多和舍友方雪仪亲近些。他们之间实在没有印象深刻的事。
他对关静究竟是什么感觉？他自己也分不清。
不只是朋友。
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这太奇怪了。可为什么偏偏在回国后，异样的种子开始在心中发芽。
顾宇阳想，在美国的那段时间，于他而言是不是最好的机会？
-
“关静！午休时间结束了还发呆？”金立寒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面，又推起自己的眼镜，“早上让你整理的资料整理好了吗？”
关静回神，把一沓文件交给他，“在这。”
金立寒翻了几页，“做完就可以摸鱼了？去找欣尹，让她分配新的任务给你。”
恰好此时关欣尹走过来，推了下金立寒的肩膀，“别杵在这，挡我道了。小关，我问你啊，上次接你走的人是楚金广场的小开吗？我好像看到过有关他的报道。”
“好像是。”关静低头一边整理桌面一边淡淡回应。
“我能问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吗？我这个人比较八卦。”关欣尹嘿嘿笑了笑。
“朋友的朋友，不熟悉。”
“不熟？”
关静抬起头把头发往后一捎问：“有什么事吗？”
谈话切回正题。
“哦对说正事，铭子找你。”
在李铭的带领下，关静对公司各个部门有了些更深的了解。他着重介绍和市场部有密切联系的几个，除此之外还有各个区域的作用。
李铭这么一个寡言的人，关静原本以为他对人际上那些复杂的玩意儿从不关心。但今天倒是新奇地从他口中听见了旁人的坏话。说是坏话，其实更多的只是在提醒关静：每个部门中，谁好说话，谁的逆鳞又触碰不得。
关静笑了下。
李铭轻咳两声道：“我不是对他们有意见，只是每个人的工作风格不同，你以后和他们打交道，这些是该注意的地方。好了，现在去下一层。”
一晃就临近下班时间。关静坐在三楼吧台边，毫无隔断的一大片玻璃窗透出城市的风景。半山腰的视野极开阔，蓝得不真实的天空盛着绵软的云朵，地上长起的树枝恰好在这个高度露出顶端的枝梢。
掩不住的生机，却也被热烈的阳光晒到蔫坏地低头。
“去年十月到今年一月对这里的设施进行了升级……关总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们的员工最喜欢来这里看风景了，这里的视野好，当然比不上您的办公室。”
李铭放下咖啡杯朝关贺的方向微微示意，“关总好。”
关贺点头回应。
他还不至于记住每一个员工的长相与名字。
“关静，”李铭拉了拉沉浸在风景中的人，“关静，这是关总。”
关静回过神，一转头看见关贺严肃的侧脸。他不苟言笑地在和一旁的人进行谈话。这不是父女中任何一个人安排的见面，这是意外。
“关总。”
她顺着李铭的意思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关贺看过来，没点头没说话。气氛太过严肃，一旁的人连忙介绍说关静是新来的员工。关贺嗯了一声，装作无意地问：“新人工作做得怎么样？”
“还行。”关静答。
关贺抬眼，“我不想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你的休息时间我不管，但既然进了我的公司，我希望你在工作时间里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它当成是——你自己的公司那样认真负责。”
同样一句话在不同人耳中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关静，听见关总说的了吗？”陪着关贺来的人清了清嗓，点名强调。
关静笑笑说：“听见了。”
“然……然后呢？”连一句更多的表示都没有。
李铭忙说：“我和部门其他同事都会教她尽快熟悉工作的。”
关贺瞧了他一眼，淡淡笑了声，拍着李铭的背说：“嗯，辛苦你了。”
关静不想和关贺长时间处在同一个空间，找了个理由让李铭带她去别处熟悉工作。前脚刚迈出去，后脚李铭就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长在鼻梁上的眼镜被他拿下来擦了擦。
“这么紧张？关总很凶？”关静淡笑着问他。
“也不是。只是平时很少见到，而且他气场太强，大家见到他肯定是有些拘谨的。”李铭除了工作认真外，还是个老好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关总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人。你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就行。你是新人，慢慢来，工作做久了自然就熟练。”
关静寥寥几句谢过了他，下班后准备打车回家。
她不想在酷热的室外久待，于是掐着点走到园区大门口，黑色宝马恰好在路口停下。
“静！”
顾宇阳兀然的喊声叫住她上车的步伐。
“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他从自己的车上奔下来，一只手阻隔着西面的阳光。
司机放下车窗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两人，也不急着催促。
顾宇阳瞧了眼，唐突地转给对方一笔钱，让人走了。
关静在西山阳关下眯起眼，“什么事？”
顾宇阳看着她身后慢悠悠出来的人和车，拉着她的手腕道：“先上车再说吧。”
关静还没说话，有人急着开口。
“嘿，今天换了辆豪车接送？唉，这人怎么也换了？行情可以啊。”
金立寒原本的声线颇为低沉，此刻夹着嗓子，透着发现秘密的窃喜，怪得倒有几分像阉人。
顾宇阳看着他，朝关静犯嘀咕：“这人谁啊……语气怎么这么让人不爽。”
关静瞥都懒得瞥他一眼，噙着笑道：“不是上车说吗？”随即一脚踏进车里。
金立寒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轻着嗓子自言自语：“档次降了，这辆路虎还没上回那个零头贵。”
顾宇阳一句“你放屁”已经到嘴边了，被关静拍了下后脑勺，硬生生吞了回去。
坐进车内，顾宇阳抗议：“他懂车吗他？”
“你管他懂不懂，说你的事。”关静啧了声。
“不是，你就这么忍他啊？”顾宇阳向来情绪化，炸了毛一时半会儿抚平不了。
“不然我让关贺把他开了？”
“好啊。”
“好你个大头鬼。关贺巴不得我受挫折。”关静笑道，“这种人有的是他跌倒的时候，别急。”
“这不像你，你不应该反手赐他一掌？”
“脏手，况且整个部门就属他最有意思。”
那种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对一切都了解的自负，听不出部门中其他人对他的敷衍和无奈。这样的人，糗要出个大的，才有意思。
絮叨半天，车已经开到半路，顾宇阳终于说起了他的事。
“我妈要给我介绍人。”
“男的？”
“女的！”
关静抬眉，“那怎么了？你见过对方了？”
“没，我不想见。你应该懂我，我们两个不是都崇尚自由恋爱吗？这年头还父母介绍，俗不俗。”
关静不说话，抱着手臂看车前道路的风景。直到顾宇阳催促。
“我现在不崇尚那套。”
顾宇阳噎了噎，欲言又止好几回，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千百遍，最后换了词：“这不像你。”
“有什么像不像的。”关静垂眸，随意抚摸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我就是我，怎么样都还是我自己。顾宇阳，以前史洲给你介绍的那么多女生，也没见你拒绝过。”
“那不一样。”他的声音小了些。
“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你那时候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这次怕真要结婚？”关静抬眸，“你比我想象的还渣？”
顾宇阳语无伦次，“什么渣男啊！我对每一任都是很认真的。”
关静不耐烦地看着前路。
“如果你不是我发小，我现在已经让你从这车上滚下去了。”
顾宇阳顿了一秒，“这是我的车。”
关静睨他，手放在行进车的门把上，“那我下去。”
“你能别闹了吗？”顾宇阳按住她的手，“我去相亲你就真的一点没想法？你……不觉得看着我和另一个人结婚很奇怪吗？”
奇怪？看着他和一个人安定下来确实很神奇。
“你和楚子恪相亲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舒服。一想到未来你会和他最亲密，而不是我或者陈恪，我就特别不适应。”
“陈恪？”
关静的手微微一松，视线没有交汇地往下坠。
“他认识你最久，他——”
关静嗤笑了声：“什么意思？我这辈子还只能和你们俩有瓜葛了？”
半秒后，关静眯起眼，看着眼前的高楼。
“这不是我家。”
顾宇阳被一打岔忘了要说的话，下意识回答她：“去我姐那里吃晚饭，她说有事。急事。”
车抵达目的地停下，顾宇阳赶在司机前匆匆替关静打开车门。
“她突然让我带你过来，就没提前通知你。”他解释道。
关静迟迟没迈步。
她最近不想和顾羽清走得太近。
但都到了这里，也实在没有扭捏不上去的必要。
刚走两步到电梯间，顾宇阳聒噪的声音还未散去。回声因为空间的变化而渐消。眼前的光线愈发明亮。
关静蹙着眉头恨不得在顾宇阳的嘴上上个锁。
不耐烦地抬起头。
还有一个人在等电梯。
“嗯，我晚点过来，有点事。你把地址发给我。”
陈恪挂断电话，手机落进裤袋里。两个人走进来，不可能不注意到。
他侧目看了一眼关静，再是顾宇阳。
陈恪的眉骨生得很好看，于是烟窝也深邃。光从顶上静谧地落下，一双眼便藏在阴影中。
电梯到了，清脆一叮。
冷淡的视线顺势移开。
顾宇阳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兀自搭话：“这么巧，居然一起到，赶上同一趟电梯。”
关静杵在原地，脚生了根似的。
陈恪剪头发了，她一瞬间意识到这件事。
原本也不算长的乌发变得更短了，发梢被光照得像一柄柄飞刀。先前看着那样柔软，现在是硬刺。
不难看。
利落，硬朗。
其实很衬他。
只是，格外冰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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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Chapter.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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