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小小庆功宴,足足持续到亥时正才散场。
一旁陪席的林氏,坐得是腰酸背痛,本以为几杯酒下肚,苏韵会跟她一样不胜酒力,被侍女搀着回房,谁知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起先她吃饱了,看着父女二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还曾欣慰舐犊情深,可渐渐地,她就觉察出不对了。
父女俩你敬我,我敬你,如此往复,她一直看到肚子又饿了,叫下人们热了菜,重新吃了一轮,他俩还没结束。
她光喝饮子都快喝吐了,可这喝酒的两个人,竟然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连微醺的状态都没达到。
眼看厨房的酒都被搬空了,再喝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费酒而已,林氏赶紧叫停。
苏崇对女儿的酒量甚是满意,还坦言,自从长兄去世后,好久没喝得这么尽兴了。
*
这一觉,苏韵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浑身那叫一个舒坦。
用过饭后,她先去了祖母的院子里请安。
前世她要么是玥嬷嬷来请,要么是被耶娘拉着,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去的时候。
其实祖母比她想象中要睿智得多,不管是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医理,能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回来后,她叫雪信去约两个许久未见的闺中密友——蒋玉澜和李颖如。
蒋玉澜父亲蒋正蒋子言,跟苏崇是好友,两人经常相约踏青吟诗写生,十分要好,苏崇那第一支诸葛笔,便是蒋正所赠。
说起来,蒋家本是将门,蒋玉澜的祖父蒋耒,乃是司马开山的副将,在祭城之战中失去了右臂,因自幼随耶娘流亡,且耶娘去的早,不知家乡为何处,故跟随司马开山回到郧乡县,在此娶妻生子,扎下根来。
先帝登基之后,迎来太平盛世,蒋耒的四个儿子,只有幼子蒋正因体弱未曾习武。
可在一家子武将当中,冒出一个文绉绉的书生,蒋正的处境可想而知。
要么是父兄几人赤膊痛饮,切磋武艺时,他一言不发;要么是他吟诗唱曲,品茶评画时,父兄几人一言不发。
好在蒋玉澜打小便一身英气,性子豪爽不输男儿,在十几个孙子孙女中脱颖而出,独得蒋耒宠爱,蒋正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苏韵初见蒋玉澜时,她才不过六七岁,便骑在一个小郎君身上,将其乳牙打掉了两颗。
至于李颖如,则与苏韵有点偏亲。
林氏的表兄李承,养了外宅妇杜氏,生下李颖如之后,按李承事先的允诺,上门求个名分,结果老家主发了大火,将母女俩一起赶了出去。
原先的住处被收了,母女俩无处可去,杜氏典卖了李承之前送的首饰,好不容易凑了些钱,准备租个房子,结果又被黑心牙人给骗了去。
走投无路之下,杜氏打算带着孩子一起投河,被归宁的林氏劝了下来。
得知杜氏也是被表兄连哄带骗才着了道,人又朴实能干,不是个惹事的,林氏决计将她回郧乡县,帮助母女俩安顿下来。
既已脱离李承,林杜二人决定以姐妹相称。
李颖如与苏韵年纪相仿,不过虚长几个月,按理说应唤苏韵一声表妹,可杜氏并不准她这样叫,并在她及笄之时,将陈年往事毫无隐瞒和盘托出,叫她永世铭记林氏的恩德。
……
李颖如得知苏韵相约,悉心装扮一番,便欢天喜地出了门,蒋玉澜则嗤之以鼻,阴阳怪气对雪信道:“哟,咱们苏四娘子怎么得空啦?难不成,是‘朝闻阿兄’有事,不能作陪了?”
从雪信口中得知,苏严两家已经退亲后,蒋玉澜拍手叫好,直言这是天大的喜事,得好好庆祝一番。
不管怎么说,一个时辰后,三个姐妹终于聚到了采薇楼门前。
苏韵瞧着她们两个,蒋玉澜上身着秋香色绫衫,下身绿罗裙,虽然穿着素雅,还是面上还是那副大马金刀,爽直模样;李颖如则上身着山岚色衫子,下身团花长裙,依旧一副羞涩婉约之态。
“玉澜,颖如,我真想死你们了!”苏韵展开双臂朝二人扑过去。
李颖如掩口笑,准备接受这结实的拥抱,蒋玉澜却不留情面抬手阻拦,“哎?你先等会儿,我问你,你跟严家退亲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退亲?”不等苏韵回答,李颖如蹙起了眉,“为什么呀?”
苏韵拉上两人,“哎呀,咱们进去再说。”
采薇楼是新开的茶楼,地段优越,装饰奢华,据说里面弹琴唱曲的伶人,都是从西京请来的,各个身怀绝技,在这里吃上一顿茶,少说也要上百文。
跟小二提了姓苏,小二马上点头,“苏娘子是定了三楼的杜若阁,几位娘子请移步,脚下慢着点。”
现下不到申时,楼内已座无虚席,皆是文人墨客。环顾四周,墙壁上不乏名家字画,用作分隔的多宝格内的铜器、瓷器、玉器亦皆非凡品。
蒋玉澜一边好奇地四处看,一边由衷叹道:“这么大手笔,东家怕是也不靠这茶楼赚钱吧?”
小二回头笑道:“娘子说笑了,钱还是要赚的。”
苏韵觉得这里燃的香很好闻,香味沉静悠长,便多问了一嘴,小二答道:“娘子好品味,这香,是我们家夫人自己调配的,名为‘月下逢’,娘子若喜欢,走时可带上一盒。”
三人被领进雅阁,蒋玉澜大喇喇坐下,“苏徵儿,你是发财了还是怎么着,今日可是下了血本了!”
苏韵大笑,“那你可别客气,随便点。”
“你可说准了!”蒋玉澜转头对小二豪迈道,“那给我来壶最贵的!”
李颖如忙去扯说话人的衣袖,低声道:“还是别了吧,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还是这么舍不得花钱啊。
苏韵想起前世,李颖如嫁给了一个书画铺的掌柜,那人是个鳏夫,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儿,好在人老实,对她也不错。
杜氏辛苦做工,攒下好些嫁妆,林氏又给添了些,只为她成亲后能好过些。
可惜没两年,她的夫君便病死了,她带着继女生活,一如她的阿娘当年一样。
她命不该如此,她值得更好的。
苏韵眼眶发酸,掏出鼓鼓的钱袋拍在案上,“颖如,不用给我省钱,你也点些爱吃的。”
李颖如摇头,“我就算了吧。”
也不顾她拒绝,苏韵对小二说:“要最好的茶,招牌的茶点再来个两三样。”
“好,娘子稍坐。”
待小二退出去,关起门,蒋玉澜不忘正事,催促苏韵道:“快给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苏韵隐去缘由,只道自己变了心意,不再想嫁,又道严母上门大闹一番,最后结果是严家退了亲,自己恢复自由身。
蒋玉澜显然没听够,“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李颖如欲言又止。
“你竟然不想嫁严朝闻了?”蒋玉澜捏住下巴奇道,“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其中,就没有半点难言之隐?譬如他为都知赎身,或者突然领回个儿子之类的?你可千万不要为他隐瞒。”
苏韵翻了个白眼,“你是话本看多了吧?”
蒋玉澜无比认真,“说真的,原本我都以为你是中了什么蛊,失了神志,才能被那个木头杆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咱们郧乡县的小娘子们,眼光也都不怎么样,瞧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薄模样,怕是连我都打不过吧?”
苏韵:“……”
你最厉害,谁能打得过你。
“如今清醒了是好事,不想嫁便不嫁,”蒋玉澜又拍着胸脯道,“我支持你。”
“可如此一来,徵儿倒成了被退亲的。”李颖如满面愁云,“外面还不知要如何编排,还有,以后可怎么办呀。”
苏韵满不在乎,“随她们说去吧。”
方才出门时,已经有街坊邻居,投来怪异眼光喁喁私语了,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不常在外行走才不知情,不然早就能听到好几个版本了。
李颖如又问道:“方才你说,是严家夫人不满,那严郎君又如何说?”
不等苏韵开口,蒋玉澜嗤道:“谁在乎他怎么说?这么痛快就能把亲退了,他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吗?”
小二适时进来上茶点,几人都沉默了片刻。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苏韵给她二人斟茶,“今日找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的。”
蒋玉澜用手封住杯口,“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考虑要不要喝。”
苏韵无语,扭头先去给李颖如斟茶。
“颖如,我记得杜姨母是会做香粉的。”
李颖如点头,“没错,你想要的话,我回去跟我阿娘说,让她做便是,你想要什么味道的?”
苏韵摇头,“不是我要用,是我想要出钱,给杜姨母开个香粉铺子。”
这主意,是昨晚临睡前,突然灵光一现冒出来的。
既然退亲已经办妥了,那接下来,就该是阿耶左迁的事了。
她能嘱咐阿耶当值时多加注意,却不能时刻跟着他加以防范。
前世直到她临死前一个多月,才得到家人的消息,原来阿耶左迁遥远的汀州,家产又都被抄没,路上劳苦颠簸,体弱的苏璎经不起折腾病倒,缺少药材的祖母也回天乏术,眼睁睁看着花儿一样的生命逝去。
祖母伤心之下,也一病不起,没两年也去了。
严母扣下她所有家书,这些还是雪信躲在暗处,偷听严母和贴身侍女说话才得知的。
她可能无法阻止阿耶左迁的命运,却可以从现在开始攒钱傍身。
抄没家产时,会到各大钱庄查证有无化名存单,却不会抄没已成家儿女的家产。
必要时,她可以随便找个人协议成亲,将钱转移出去,待到事发,再与其和离,带上钱跟家人一道南下。
她已经活了一遭,清楚很多事的走向,想赚个盘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首先她想到的便是杜氏,因为就在两年后,郧乡县开了一家香粉铺子,其受欢迎程度,可谓是前无古人,有点身份的娘子夫人们,说是人手一盒,一点也不夸张。
掌柜的也是女子,不过两年便赚得盆满钵满,开了多家分店不说,还把店开到了西京去。
她为了贴补严家,细心研究过那家的香粉,颇有些心得。
她是有些贪心,既想改变家人的命运,也想改变颖如的。
“开,开铺子?”李颖如却是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忙摆手道,“不成的,我阿娘没那个本事,不能糟蹋你的钱。”
苏韵放下茶壶,“这钱,我不是白出的,日后铺子盈利,我要分五成。”
蒋、李二人对视一眼,她们此时才意识到,苏韵是认真的。
“你要做生意?你缺钱花吗?”蒋玉澜难掩讶色,“难不成,是严家狮子大开口,要你双倍赔偿?他们这是讹诈,走,咱们去报官!”
要不是苏韵手疾眼快,人已经窜出去了。
“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就拉这一下,苏韵手臂都被扯得生疼,她伸手揉着,“我不缺钱,但多些钱傍身,总没坏处啊。”
蒋玉澜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静默了片刻,忽然倾身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苏伯伯把什么差事办砸了?很严重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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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竹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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