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年轻郎君,身量颀长,面如傅粉,见到苏韵,一双桃花眼痴痴笑成弯月,呲着小白牙,薄唇恨不得咧到耳根,不是谢三省是谁?
谢三省上前两步刚要张口,余光瞥见苏崇还看着,忙收起笑容,像模像样地给苏韵行了个礼,“谢某见过苏娘子。”
苏韵敷衍地回了个礼,旋即别过头不去看他,试图与他划清界限。
夹在中间的苏崇歪头看看女儿,再看看谢三省,疑惑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
苏崇更懵了。
“我才不认识他。”
苏韵又强调一遍,说完斜眼瞪向谢三省,试图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对面的大个子识相地抿严了嘴。
虽然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苏崇也没多想,心思都在女儿进门时的话上,“徵儿,你刚刚说你阿娘,怎么了?”
“阿娘她……”苏韵一时语塞。
本就是情急之下顺口胡诌,好阻拦阿耶收下贵重物什,如今见到屋内竟是谢三省,更是想早早把阿耶支走,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她指着外面道:“祖母刚不是说,叫咱们挑些东西再去严家嘛,阿娘她…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就这?”苏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扭头看了看谢三省,又压低了声音问,“贵客还在,晚些不行吗?”
这个浪荡子算哪门子的贵客?
苏韵心里腹诽,嘴上却煞有其事道:“除了这些要带的东西,还有些文书要准备,哦对,还有刘阿翁,提亲的时候被请来帮着说和,这退亲,是不是也该知会他老人家一声?这帖子,还得您亲自递,太晚了怕是不好。”
“这点我倒是没想到。”苏崇若有所思点头。
“那阿耶您先去忙,徵儿替您……”
“对,你先替我招待谢君,我去去就来。”苏崇又面带歉意地,扭头对谢三省道,“实在是抱歉,我还得处理些琐事,不过谢君,务必要留下来用夕食,届时,你我再探讨一二。”
说罢,匆匆离去。
“阿耶,阿……”
苏韵傻眼,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替阿耶把人送出去。
谢三省身边的小厮谢怀序,见状忙识趣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她跟谢三省两个人。
她回头,狠狠盯住他,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样子。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出现在这,绝不是巧合。
……
她与谢三省,初识是在重光寺。
那段时日适逢阿耶磨勘,所谓磨勘,便是大小文武官员三年一次的考核,考核成绩关系到日后的升迁。
她被禁了足,又抓心挠肝地想见严朝闻,便诓骗阿娘说,要去重光寺为阿耶祈福,实则约了严朝闻在后山相见。
那也是他们俩的“老地方”。
当她提着裙裾,姿势狼狈地从配殿后窗爬出去的时候,一抬头,对上的便是谢三省的那双桃花眼。
她情窦已开,自然读得懂他眼里迸发的情愫。
可她已经有严朝闻了。
之后的日子,谢三省对她穷追不舍,费尽心思制造了数次偶遇,今日弹琴,明日舞剑,甚至还不惜一掷千金,买下了她常光顾的胭脂店,只为能多看她一眼。
可她并不觉得感动。
她只觉得烦。
明知她有心上人,行事还是毫无顾忌,不是道德败坏是什么?
还有他那张永远嬉笑的脸,与她心目中的如玉郎君相去甚远。
原本她一直觉得,君子,就该如严朝闻一般,讷于言而敏于行。如今看来,寡言且无所作为,倒不如面前的谢三省,至少他嘴甜,还能说些好听的哄人开心。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
自嘲过后,她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脸上,最后竟不知不觉,细看起他的眉眼来。
奇怪,他的面容倒不似记忆中那般讨嫌,甚至还有些…好看。
不过很快,她便打消了这个荒唐念头,因为谢三省又呲着牙凑了上来。
“徵儿,原来你叫徵儿…”
听到他肉麻地叫自己小字,苏韵狠狠剜了他一眼。
谢三省见状也不恼,眼睛甚至更亮了几分,上前两步追问道:“方才你说要退亲,可是真的?”
苏韵眯着眼,不答反问,“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装作不知情,故意接近我阿耶,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跟苏公,真的是偶然相识,不信你可以去问他。”谢三省辩解几句,突然回过味来,“不是,在你眼里,我谢三省就是这样的人吗?”
“没错。”
“……”
苏韵探头朝外看看,头也不回道,“没什么事你赶紧走吧,最近我家事多,乱着呢。”
谢三省哪里肯,干脆抱臂耍赖,“我不走,苏公刚刚可是说,要你好好招待我的。”
说罢,偷偷去瞥她的脸色,见她没发作,得寸进尺道:“我还要留下来用夕食呢!”
“行。”苏韵也不多说,抬腿刚要走,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指着案上那些宝贝,“这些东西,我阿耶不会收的,免得有受贿之嫌,你还是装好带走吧。”
“这……”谢三省面露不解之色,“这么点儿东西,不至于吧?”
“点儿?”
苏韵气结。
以前看他谢三省出手阔绰,便知道他家底定然丰厚,可却不知竟丰厚至此。
这摆在案上的文房四宝,件件都在文人中风靡,说是千金难求,一点也不夸张,若是能得上这么一件,足够炫耀半辈子的了。
如此贵重的东西,他竟然轻飘飘地说“点儿”?
不过看他眼神清澈,也不像是装的,若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真的无足轻重,那他的家世背景,即便放到西京,也是叫人无法轻易忽视的。
这样的他,如果真的想要为难阿耶,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倒真不必费这么大的周折。
想到这,她暗暗松了口气,“行,那你慢慢等,我先失陪了。”
“哎,先别急着走嘛!徵儿,徵儿,苏娘子。”谢三省见怎么喊她也不肯停步,只得冲上前去拦住她的去路,“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
苏韵一掀眼皮,“说。”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退亲啊?”
一听还是这句话,苏韵翻了个白眼,准备侧身绕走。
“你先听我说完嘛。”谢三省赶紧捡紧要的说,“女子无故悔婚者,归还聘礼,杖六十,新修的律法,正在推行。”
苏韵猛地回身,“有这等事?”
谢三省点头如捣蒜。
“不可能,如果是真的,我阿耶怎么会不知情?”
“苏公今日是休沐吧?黜陟使此时就在武当县,你们县令怕是已经去听令了,不用到明日,告示就能贴得满大街都是。”见她还是半信半疑,谢三省急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苏韵不说话。
细细想来,推行新律好像还真是在这个时候。
前世的今日,她带着雪信,偷跑出去与严朝闻相见,天都擦黑了才想起往回赶,经过县衙的时候,见告示牌前围了好多人,怕被人瞧见,还特意绕路走来着。
之后坊间便议论纷纷,说陛下主张修改的那几条律法,都是为了限制三大世家扩张的手段。那段时间,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人人都化作说书人,津津有味地推测这场权谋大戏。
严朝闻也曾高谈阔论,发表独到见解,还把她迷得晕头转向。
至于退亲的条文,倒没听人说起过。
毕竟放眼整个郧乡县,像她这样,下了聘又要退亲的没几个。
她一直不说话,谢三省以为她还是不信,抓起她的手臂就往外走,“那我带你去武当县,去见黜陟使,让他当面跟你说,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
苏韵脚下不动,“放手。”
谢三省一怔,垂眼看向自己的手,那轻薄布料下的纤纤手腕,仿佛一下就能被他捏断了,他耳根一烧,忙松了手。
“我信。”苏韵仰脸道,“可即便是要挨打,这个亲我也退定了。”
她眼神坚定,看不到一丝犹豫。
谢三省先是内心狂喜,紧接着皱起眉来,煞有其事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挨打呢?我这就叫人去严家,让他们先张口退亲。男子悔婚,只会损失个聘礼,我加倍补给他们就是了。”
听到这里,苏韵冷哼一声。
“我这可不是趁人之危啊。”谢三省挺了挺腰背,抱臂清了清嗓子,道,“我是看不过去,想帮帮你而已。”
“女子悔婚要杖责,男子悔婚就只亏钱财。”苏韵声音清冷如冰,“还真是休明盛世该有的样子。”
原来她是在意这个啊。
谢三省看向她,声音轻柔了些,“这件事你听我的,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你这么瘦,别说六十杖,六杖都能要了你半条命。你不用提防我,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不希望你受伤……”
“谢谢你。”
“啊?”
“我说谢谢你。”苏韵重复道,“但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说完,快步出了书房。
等在门口的谢怀序见她走远了,三步并作两步,凑到谢三省身边,“郎君,咱们假装不认识苏公的事,是不是叫苏娘子发现,唔……”
没等说完,嘴就被主子捂了个严实。
谢三省警惕地四处看看,见没人这才放开手,痞色毕现,威胁道:“你这张嘴,待会儿给我闭严了!徵儿好不容易才对我有点好脸色,你要是坏了我的好事,我就拿花椒、胡椒、生姜、茱萸,熬一大锅汤给你灌下去,听到没有!”
谢怀序一惊,一只手捂嘴巴,一只手捂屁(和谐)股,瞪大眼睛忙不迭点头。
*
重光寺后山
第一次,苏韵不是假装祈福诵经,从配殿窗子翻出来的,而是沿着步道,光明正大一步步走上来的。
严朝闻已经等在那里了。
日影西斜,他负手立在树下,风卷衣袍,猎猎作响,那如松背影风流依旧,却没那么耀眼了。
苏韵停在离他十数步的地方。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微微一笑。
他一直都是这样,站在原地等她过去。
苏韵脚下没移动半分,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终于察觉到异常,“怎么了?”
“严朝闻,”苏韵开口道,“我不会嫁给你了。”
不值钱男主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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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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