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到浴洗房的时候,宋嘉礼被摆成大字型扔在地上,身上被熏臭泔水浸透的外衣外裤全剥去,只剩单薄的里衣,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没有婢女愿意靠近,只有一盆盆冷水浇下来,一遍遍冲刷他额发上,肌肤上沾染的秽物。
众人见他过来,皆面露惊异,纷纷停下手里活行礼,燕南点了点头,在一旁长凳上坐下,“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这人儿似乎还未完全失去意识,冷水每浇下来,眉心就小山似的拱一下,嘴巴抿得死紧,像被绳子往下拽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这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着,不会心生怜爱呢?
燕南心里冷笑着想。
又有谁能想到,走水当夜里,他就顶着这副惹人怜爱的脸蛋儿,把两人耍得团团转,不仅烧了整座清净苑,还想要烧死两条人命!
蠢货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谁让你们用冷水的?!”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炸开。
“府里是烧不起热水了吗!!”
蠢货这么快就来了。燕南想。
他撩起眼皮往外一瞧,燕大少爷正四平八稳地坐在轿上,前后四个脚夫给抬着,他抬手往屋里一指,脚夫接着就抬进来。
咚一声闷响,一条腿夹着夹板,也不耽误他用另一条腿踹翻水桶。
水桶沿地上滚了一圈儿,动静吓得婢女小厮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地不敢抬头。
燕北张口闭口一个不落地全骂着,骂够了火气儿消了,差使着他们全去烧热水,还要拿浴桶,皂角,花瓣,牛奶,给人好好洗干净洗香香。
燕南冷眼看着,也不阻止,只道:“炭火,井水,人力,哪样儿不费时费事,区区一个罪夫,有这个必要?”
他加重了“罪夫”两个字。
燕北咂摸一会儿,又瞧了眼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儿,皱起眉头:“但这么冷的天,他身体又不好,会染上风寒的吧?”
燕南冷嗤一声:“是啊,你不过是被砸断了腿差点儿烧死而已,他可是会染上风寒。”
燕北眉头一竖,抬手就叫停了正要去烧水的下人:“烧什么烧!这个贱货,死不足惜!”
在地上冲洗得差不多,下人抬来了浴桶,这一步由婢女手洗,还是要掺些热水的,但也不多,只是不冻手而已。
婢女给人脱了湿答答的里衣,还剩条遮羞的亵裤,要一并脱下时,被燕北一瞪眼给拦了回去,于是就这么把人抱进了桶里。
宋嘉礼没了意识,总沿着桶壁往下滑,需要一名小厮手捞住他胳膊扶着,燕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只用凶巴巴的视线在人儿肌肤和小厮身上来回瞟,好一会儿才警告人,“管好你的狗眼珠子”,吓得小厮头都不敢抬。
水漫过腰际的时候,宋嘉礼突然抖了一下,动作很大,水花都溅起来,不像是有意识的挣扎,更像是肌肉在痉挛,没一会儿,抖得更频繁。
燕北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拍了拍燕南肩膀:“他怎么抖这么厉害?”
他翘着二郎腿,装着一副浑不在意人死活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装得多假。
“冻的。”燕南道。
燕北哦了声,继续盯着人儿看,不一会儿。
“他怎么咳起来了?”
“冻的。”
“他怎么脸色发青?”
“冻的。”
“小南子,小南子,小南子……”
燕南眉头越皱越紧,正要开口骂他有完没完,就看到桶里泡着的人儿突然一歪脑袋,哇哇地吐血。
燕北一脸呆滞,完全懵了一样搞不清状况:“他是不是有点儿死了?”
燕南唰一下站起来:“传府医!”
*
府医进了帐子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天边已隐约露出鱼肚白,燕北守在外面,人一出来就拦住,府医匆忙跪在地上,只磕头谢罪,说自己医术不精。
他越是这样,燕北越着急:“你就说会不会死!”
“宋姨娘身亏体虚,罹患风寒已久,如今寒气深入骨髓,已是油尽灯枯之象,老朽就是拼尽一身功力,最多也只能保他三日。”
“狗屁!”燕北掐起他脖子,火冒三丈道:“他昨日还生龙活虎地上了贺老二的马车,这才一日过去,怎就油尽灯枯了!”
府医被掐得喘不上气,拼尽力气,才吐出:“三日内,若能醒来,就还,还有救!”
燕北五指这才缓慢松开,指着满屋里人:“三日内,若他醒不过来,本少爷要你们的狗头陪葬!”
经他这么毫不讲理地一闹,燕府上下各个如临大敌,不肖人吩咐,整日在屋里轮番照顾的都不下五人,直到两日后的傍晚,床上人儿睫毛颤了几下,睁开眼,燕府上下全松了口气。
宋嘉礼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植物人,他老婆坐在他床边,拿湿毛巾一根根擦干净他的手指,擦完趴在他身上,和他说话。
宋嘉礼很努力想听清人说什么,却只能看到人嘴一张一合,突然,他老婆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自己腕上,缓慢而深重地划下。
他惊恐,大叫,却无济于事,只看到他老婆抬起粘满鲜血的手,与他刚擦净的五指紧紧相扣,那只苍白瘦削的拇指关节处,戴着一枚白玉扳指。
宋嘉礼吓醒了,整个人儿像从水里捞出来,满身的冷汗。
他神智尚未回笼,余光里好多人围上来,却做不出反应,直到一座双开门冰箱推开众人,挤进视野,蒲扇似的大手在他脸上来回拍了几下。
宋嘉礼眼珠聚起焦,却在看清人脸的瞬间狠狠一抖,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手脚并用地就要把人踹开,结果被人一手攥住。
“啊——咳咳咳咳!!”
“水呢!快端水来!”
婢女忙不迭端来早晾在一旁的温水,燕北坐在床头,也不管人儿满身满脸的抗拒,捞起来就揽进怀里,另一手接过水来,递到他嘴边。
宋嘉礼嘴巴碰到水,一下子就老实了,两手虚虚捧在碗沿,咕嘟咕嘟的,持续的高烧快把他体内水分烧干,足足喝了三大碗,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巴,觉得舒服些。
“看看把你急的,洒了一身。”
燕北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还没碰到人下巴,宋嘉礼突然往右边一躲,燕北脸色一沉,一把给人拽回来。
“躲什么躲!要不是本少爷救你,你早不知道死多久了!”他两条手臂压住人儿不老实的上身,强硬地擦掉人儿下巴和嘴角上的水渍。
力道太大,擦得人儿呲牙咧嘴的。
“疼!!”宋嘉礼不停左右晃脑袋。
“你老实点儿不就不疼了!”
燕北死掐着他下巴,也较上了劲儿,骨头被捏地发出咔吧地声响,一旁侍候的大丫鬟,生怕又给人捏出什么毛病,壮着胆子:“大少爷,要,要不奴婢来吧。”
“你??”燕北斜眼看她,半点儿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眼里的不爽简直溢出来。
“府医来了。”燕南恰如其分地出现,打破了此刻的僵局,进门看到一圈儿的人,不耐烦道:“该忙忙去,别挤在这儿。”
周遭下人如获大赦,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儿,燕北见府医提着药箱跟进来,嘁了声,终于松开手,这会儿才看到,自己方才压着拇指的地方,留下了一大块儿青印。
“我没怎么用劲儿啊,”燕北纳闷,又啧一声:“脸皮真薄。”
宋嘉礼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看着摆眼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饶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何种危险境地。
他又一转眼珠,看到须发花白的府医跪在床前,请他搭上手腕,实在猜不出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等府医把完脉,扎完针,又开完药,宋嘉礼得知自己竟真差点儿丢了小命,顿时感觉浑身哪哪都难受,尤其是腰侧,疼得他动都动不了,掀起下摆一看,青紫的淤痕足有皮球那么大,遍布了整片左腰。
燕北倒吸了口凉气儿:“谁干的!这他妈谁干的!”
“一个刀疤脸,”宋嘉礼接着接到:“年纪有三十多,他捶我的时候,我咬掉了他一只耳朵,他们一伙有八个人,抓住我后,不光想邀功拿钱,还想上我。”
他说着,抿起嘴巴,垂下细瘦的颈:“可把我吓坏了。”
燕北最受不了他这委屈样儿,把人揽进怀里:“乖乖,这么大一片,得多疼啊。”
宋嘉礼还未出声。
“不知道啊,可能比你砸断腿的时候还疼吧。”燕南送走府医,双手抱臂,站在门口。
燕北:“……”
燕北戴着夹板的腿还不上不下地卡在床沿,叫他说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脸往下一耷拉,推开怀里还没捂热的人儿,头也不转地走了。
燕南走到床边,冷冷道:“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宋嘉礼撇嘴:“我都没开始使。”
“先是伪装脔宠,搭上了穆青为你疗伤,顺藤摸瓜地爬上了小侯爷的床,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搜查,前两日又把贺老二迷得团团转,为了找你闹得尚书府鸡犬不宁,宋姨娘,你很会勾引男人啊?”
“我并不为此骄傲。”
宋嘉礼实在不想被这张脸盯着,翻身朝墙,没翻动,疼得哼哼了两声。
“刚睡醒就发骚,你是真欠操。”燕南沉下脸。
宋嘉礼:?????好好好,我又欠操了?
宋嘉礼深吸口气,闭上眼睛,闭上嘴巴。不能吵架,他现在话说多了气儿都喘不匀,吵架肯定吵不赢。
他光管自己,却忘了旁边还站着个会说话的,不光会说话,还会动手呢。
宋嘉礼感到一只大手缓慢伸进被子里,掀开他上衣下摆,粗糙的掌心覆盖在他小腹,揉捏上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赘肉。
身侧的位置凹陷下去。
“穆青带你回去后,怎么给你解的合欢散?”燕南顿了顿,不知回想到什么,嗓音沙哑了些许:“他身为暗卫统领,是有点本事,可论起房中事却是木头一个,恐怕只会横冲直撞,粗野蛮干,能满足你吗?”
宋嘉礼实在忍不了“每个人只要跟他说话超过两句必开始动手动脚”这个设定了。
他睁开眼,直勾勾回视:“你也喜欢我这种类型吗?”
“什么?”
“不出意外,我应该是所有人喜欢的类型。”
燕南皱起眉头,抽回了手:“你爱慕虚荣,虚伪狡猾,粗鄙无知,是我最厌恶的类型。”
“可你叫了府医救我,”宋嘉礼睁圆了眼睛追问:“我差点儿放火烧死你,你该恨我入骨,一抓到我就处死才对,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被那双葡萄般的眼珠盯着,燕南先一怔,咂摸了会儿才回味过来,嘴角不屑地咧了一下:“还没叫你好好尝尝烧焦火烤的滋味儿,怎能叫你死呢,况且……”
他大手掐住他的双颊:“像你这样的人儿,就算死,也合该死在男人□□,病死?”
“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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