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看着三人眼底乌青,常熙明也不好多留人,于是便和人一同往客栈里走。
三人的房间在二层尽头,常熙明跟在他们后面本想着回去得了。
但那目光又不经意的扫过三人的鞋。
和苏十娘一样,她们的鞋边都带着未清理过的土渍。
外加晚间常熙明有注意到苏十娘手间残余的纸灰末。
罗家兄妹今日是去祭祖,那似哭过的苏十娘是否也是去祭祖?
手中灰脚下泥,悲恸落寞的神情,身后同样是都庞山,她们祭拜的……会不会是同一人?
那苏十娘是否又跟罗氏兄妹认识?
他们身边有国子监祭酒,若又识得知晓那香药的青楼女子,会不会——
常熙明心神一凝,抿了抿唇直接转身就往楼上走。
他们来的晚所以只剩二层有客房,只苏十娘是住在上一层的。
常熙明想着若是苏十娘未睡她就就问一问,不管她这样大胆的猜测荒不荒谬,反正人活着一张嘴,能问的时候提一下也无妨大碍。
苏十娘的房间在三层最外间,常熙明在楼梯拐角处就能看到里头有光亮。她松了一口气,苏十娘也未寝。
只剩最后几格台阶,常熙明刚想一步跨两阶速战速决时,苏十娘房间的门开了。
下一瞬,里头出来一抹颀长红色身影。
他墨发以玄色丝带松松束起,丝带末端垂坠轻晃。额前几缕碎发不羁散落,长辫因束带约束又添几分利落,即显洒脱随性。
常熙明看着来人瞪大眼——谢聿礼这厮大半夜的不睡觉在人屋子里做甚?
而谢聿礼出来的第一时间也撇见了站在楼梯拐角的常熙明。
他将门关上,要迈步朝常熙明走去,刚想问她怎么在这,常熙明先一步侧过身,脸蛋红扑扑的,她提起裙摆就瞪蹬蹬的跑下楼去,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喂。”谢聿礼快速走至扶梯边,手臂往栏杆上一靠,大半个劲瘦的身子都探出去,就见那白衣少女唰的一下关上她的房门不见人影。
谢聿礼:“……”他正了正身,这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啊!这货的确是误会了……
现下偷摸溜回床榻的常熙明正用被褥裹着自己,强迫不去想脑中猜测的荒唐事。
看到谢聿礼的一瞬她先是震惊而后觉似曾相识,最后跟他目光对视的一秒脑中闪过一段少儿不宜的画面,而那画面里的男子和眼前那位长得一样。
常熙明的脸登上就红了,连带耳朵都绯了几分。她实在太过粗鄙,居然想这些!
于是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慌乱逃跑。
说起常熙明能知晓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还得从她及笄前几个月来说。
那时她东走西窜,小姐们的宴会也多,同样的人见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常熙明有回在席会上想偷溜外头去玩,结果不小心将茶水掀翻脏了自己一身,于是就去厢房里换衣。
绿箩放在马车里备用的衣裳还没拿来她倒是在角落里发现一穿叠整齐的男子绸缎长袍,那料子不华也不俗,不像是主子家的。
常熙明将那衣裳放身上比划了下发现自己穿正好,又想着反正要溜出去,换个衣装再改个男子发型,后面在马车里又让绿箩给自己脸上画黑点还能装个男子去招摇过市下。
那么想了她还真就那么干了,结果就是她女扮男装在前门大街边游走一阵误打误撞入了胭脂巷,正值里头人多的酉时,常熙明在各位妈妈的吆喝声中直接被一人拉进馆里去。
她先是要跑,后想起自己的装扮最终还是强装镇定的走进去。
来都来了。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后来的事常熙明不怎么记得,反正自那以后,她就被春宫图的冰山一角给震撼到了。
这么想着羞着,常熙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次日。
过道里断断续续传来脚步声,连带着房间里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常熙明紧眯的双眼松动,翻了个身坐起来。
“你醒啦?”姜婉枝刚收拾好,本想着不吵醒常熙明自己先去用膳,眼下常熙明醒了她就往八角凳上一坐,干脆等着常熙明。
常熙明利索的收拾好,然后就跟着姜婉枝出去。
谢聿礼朱羡南早就起来,现在在楼下用膳。
常熙明刚坐下就似随意问了句:“苏十娘呢?”
谢聿礼没回答,朱羡南说:“她一早就走了,不然翠袖坊那也不好交差。”
常熙明挑了下眉,没再说什么。
因时间紧外加路上赶,四个人一路疾驰回府。
好在常言善休值,常熙明先是跟常言善说了下,常言善便带着她去找赵湘宜。
本就打过预防针,赵湘宜这会正在看诗词歌赋一类书籍,专注养胎,对常熙明要去做的事没多大意见,只怪道:“如今我行动不便,妙仪便是想去当天王老子我也拦不住,何必问我?”
“哎呀夫人!”常言善赶快上前捂住她的口,“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常熙明站在一旁,她唇角扯着假笑,眼梢耷拉着,满是说不出的滞涩。
有身子的女子平日里都喜怒无常的,说话也随心,全没个把门的。这是常熙明第一回见到赵湘宜有些傲气的模样,倒不觉得阿娘冷漠。
“得了,去吧。顺带替我给你外祖家问个好,说女儿不孝如今无法归门。”赵湘宜说。
常熙明点点头,应好。
“保重自己,若吃不消了就回来,莫要逞能。”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赵湘宜再不愿意也会忧心。
“阿娘放心。”常熙明笑,“阿娘在府中也要好生休息。”
赵湘宜点点头,倚靠在常言善怀里,望着常熙明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边。
赵湘宜说:“老爷,妾身近来喜辣臊子的紧,你说是不是怀了个小姐儿?”
常言善一手扶着赵湘宜的后腰,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有些心疼的说:“小姐也好,和妙仪一般聪慧也是谁见了都喜。”
赵湘宜怪嗔:“那可不能,妙仪让你带的整日敢往外头跑,如今还敢两个月不回来,若真是个小姐儿,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教导,将来做京师最娴雅端方的闺秀。”
“好。”常言善笑了笑,将目光看向门外,“将来由夫人亲自教导。”
常熙明对两夫妻的情况一点不知,出了门谁都没带,挎个小包袱就赶马往城外赶。
谢聿礼说半刻钟后集于城门,还没来的便不等了,于是常熙明绕最近的一条路去。
结果那条路临近闹街不说,还因前头有刑部办案而被封住。
常熙明丝毫不犹豫的掉转马头又换了条路。
这条路须一路快马,还要躲避从巷口摊外不小心撞上来的人群,就这么紧赶慢赶的,远远见到城门也已经巳时一刻,常熙明提着心一口气不敢喘的奔向城门。
行至城门口,只有一列排队等着进城的人,还有一群和她一道出来的布衣百姓,一个熟影都没看到。
常熙明的心咯噔一沉,心中空荡又钻心的痒。
睫羽覆上一层剪影,刚想着是先回去还是问路追上去时,身后城墙下,那处被大门沿石挡住半边的角落里,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
“常妙仪,再晚点我们可赶不上通州张家湾的船咯!”
常熙明蓦然回首,城门墙下三骑静立。
粉裙少女眉眼弯弯,手里轻转着柳枝。
另一月白衫男子扬着油纸包,笑意明朗。
身侧玄衣男子束发利落,缰绳握在指间,侧脸线条冷硬,却在望向她时,眼底冰霜似融了些微。
三人无半分催促。混着暖意漫过心头,空落散去,常熙明心底骤然亲近了几分。
“对不住——”她向三个骑马朝她走近的人说,朱羡南摇了摇头,止住她的话:“我们也才刚来。”
“快走吧。”这时,谢聿礼开口,先一步扬鞭往前头奔去。
三人见状也夹紧马腹紧跟其后。
——
船行月余,江风早把出发时的体面吹得七零八落。
白日的日光晒得人头晕,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又凉又黏,众人靠在船舷上歇脚时,总忍不住抬手抹把脸,掌心沾着的不知是汗还是水。
夜里船板硌得人骨头生疼,薄毯挡不住江风的寒意,常有人在梦里翻个身,低低哼一声腰酸。
久坐让腰背酸得直皱眉,偶尔起身在狭小的船舱里挪两步,脚步都带着船身的摇晃。
大伙蹲在船尾,围着油纸里被水波漾碎的糕点和被江风熏的干硬肉脯,欲哭无泪。
而后相视一眼,等瞧见对方眼底乌青,嘴不是嘴脸不是脸的,先是一人扯唇干笑下,觉得自找辛苦,接连着四人都笑起来,跟疯了似的。
可只要船夫在船头喊一声“前面快到水驿了”,原本蔫蔫的众人便能悄悄直起身,眼里的倦意淡了些,彼此看一眼,那点藏在疲惫下的盼头,足了些。
四月初的炎陵县码头,风里还带着水汽。远处山头像洗过一般,青郁郁的,坡上挂着些没谢尽的粉花。
炎陵县码头离城门不远,沿着码头上的石板路往内陆走百十步,就能看见城门的轮廓。
青灰色的城墙爬着些新抽的藤蔓,门楣上“炎陵”两个字被风雨磨得有些浅了,却仍透着股沉稳。
朱羡南站在青石路上才觉得脚下有了实感,稳扎的。
姜婉枝一脸生无可恋,微弓着背,双手自然下垂,长叹一口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坐船了。”
“你回来还要坐呢。”常熙明状态还好一些,能打趣她。
“接下来往哪走?”朱羡南叉腰仰天,“可得好好找个客栈让我盥洗一番!再过几日爷都臭了!”
这事没人有异议,毕竟坐船能让他们下码头去净室的次数不多,四个人尽显疲态憔悴。
这时,正前边的偌大华盖马车上走下来一嬷嬷打扮的妇女。
那人往四人面前走来,站在常熙明面前恭敬道:“表小姐,大姑半月前便来了信说您约莫四月初到,这些日子老夫人都叫老奴早早在码头等着您来!”
嬷嬷喜笑颜开的,还过了一眼常熙明身边的三人,道:“这些是与表小姐同行的罢?老夫人说了,若见到了表小姐的友人皆要接回宅里好生招待着,各位少爷小姐随老奴来吧。”
因赵家远,常熙明前一次还是三年前跟着赵湘宜回门的时候来的,几年变化并不太大,是以赵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也认识她。
赵湘宜提早送信来的举动显然不在常熙明的意料中。
路上朱羡南和谢聿礼便说住她们外祖家怕多事要住客栈,而常熙明和姜婉枝也是准备在客栈里梳洗一番再去外祖家的。
结果赵家这一来,直接将他们的计划打乱。
常熙明眼睛一转就看向边上三人,笑道:“走吧,住客栈费钱,说明来意我外祖家不会有人生事的。”
主人家都邀约两回了,再不去便是无礼。三人跟在常熙明身后上了赵家的马车。
赵家先辈是出了好几个大学士,到如今这些小辈中开始挂冠而归,只留两三个做个地方父母官,清闲而悠。
赵老夫人和常熙明说的一样,叫上在家中的几个舅舅舅母以及同辈的小姐少爷在花厅里跟徐徐而来的众人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叫人带着四人去收拾好的客居梳洗一番。
常熙明远道而来,外加赵老夫人思女心深,便一直拉着常熙明在花厅说话。
家中难得有京里做官的来,甚还有一个四品大员,家中几个做官的、小辈里在读书要入仕的都被喊了回来。
谢聿礼见到乌泱泱的人时本头痛极了,想着果然地方上的也爱攀交权贵。
结果席面上大伙都不怎么把话放谢聿礼身上,也只是跟几个小辈提了一嘴以后做官要像谢大人这样襟怀坦白。
直接给谢聿礼说的一阵羞愧,觉是因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相比之下,朱羡南和姜婉枝要显得受欢迎多了,这二位讨长辈的嘴儿可不是吹的。
这么觥筹交错间,除了常熙明,另三人倒喝了不少的酒。
这场局一直到了酉时五刻,人群才陆陆续续散去。
赵老夫人还要拉着常熙明到她院子里去说话,其余几人便各自安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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