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珩接过一方荣华，从衣摆上扯下布条，将剑身裹紧拴在背上，站起身来。
楼霄道：“少将军，那狐妖虽然被乔方容给砍了，但是保不齐还没死透，咱们还是躲两天再出去吧。”
戚珩摇了摇头：“不宜耽搁，留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从青石镇开始，一路上的种种事情虽然看起来和方容息息相关，但孟国舅在背后绝对脱不了关系……契约既定，万山无阻。”
他神色坚定，楼霄还想劝阻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知道乔方容怎么了，只知道他化成了一柄冷冰冰的剑，不会笑着调侃自己，不会有意无意来逗弄自己。
他是仙人，仙人是不会死的。
“放心。”戚珩拍了拍楼霄的肩膀，“山神出嫁一事还未结束，你去联系当地官府，搜查新嫁娘的下落，我还有事要查探。”
楼霄虽不情愿，但还是领命而去。
戚珩坐在树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传音符。
在盘龙驿时，乔方容曾在那老头的背上贴上了一张窃听符，当晚坠入地下，便没有再用。
乔方容留下的灵力不多，只够一次性催动符纸，阅后即焚。
戚珩催动传音符，幽蓝色的火焰燃起，陈老头衰老的声音有些不清晰地传了出来：“仙人，那行人已上了盘龙岗了，狐妖大人多半已经得手了……可否将我儿的魂魄还给我？”
对方的声音有些扭曲，听不清是不是那黑衣人的声音：“你做得很好，没了那炳剑，那戚珩便是肉身一具，砧板上的肉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陈老头有些急切。
“别急啊，我为了重聚你儿子九目的魂魄，可废了不少功夫，只不过这玄天镜灵力不足，实在是供养不起残缺的魂魄……”那人道，“这样吧，正巧这通天杵刚炼成，你便拿着它，去淮阳大展身手吧。”
至此，传音符支撑不住，灵力耗尽，燃成了一堆灰烬。
原只是猜测，那陈老头来无影去无踪，明明是一介凡人，却守着盘龙驿，还能在一夜之间将存在的痕迹全部摧毁，背后必定有人。
而官道崩塌，绕路远行，他们一行人上盘龙岗几乎是确定的事儿，那遇上陈德兴、狐妖，只怕也有可能是特意安排。
那此行的目的，就是乔方容。
通天杵一事在他心底种下不安的种子，曼陀罗花点燃他的情绪，最终逼迫他自爆真身，以此来保全戚珩和楼霄。
幕后之人用心险恶，实在可恶。
对方所图深远，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必须尽快赶到淮阳。
戚珩绑住自己渗血的左肩，将那朵被刺穿的曼陀罗花绑住，随后马不停蹄朝着淮阳的方向赶路。
他没意识到，背后被布包裹的那柄剑，渐渐覆上了一层白霜。
-
远隔千里外，一片冰封之地。
寒风料峭中，枯木沉默地弯着腰，树杈上挂满了霜冻，好像已经失去了生命。
树下是一片被寒意笼罩的大地，冻结的大地坚硬无比，似乎任何生命都无法在这片地域生存。
远远的，寒风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近了枯树，才看出来是一个裹着厚厚斗笠的小少年。
斗笠上都是霜冻，小少年从缝隙中抬起脸，眉毛眼睫毛上也全部挂着细细密密的霜雪。
他呼出一口寒气，似乎是确认了距离，快走两步走到了树下。
他熟练地从斗笠中拿出一个小包裹，背着风打开，里面是一些蜡烛纸钱，还有一壶小酒、一碟小菜。
这天寒地冻、寒风呼啸的地方，蜡烛根本点不燃。
少年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只将枯树下清扫了一番，随后将蜡烛放在了枯树的树洞里。
他将小菜也一并放进去，又拿起酒壶，洒在树前面。
“父亲让我记得每月来这儿上香，说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规矩。”少年喃喃自语着，“我十岁起来这儿，已经五年了，可从来没断过，也算是履约了啊。”
他将酒倒光，揣入包裹，打了个寒颤：“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是谁埋在这里。”他又沉默地待了一会，“不过应当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吧？”
“既然是恩人，应当能理解我们家的困境。”
少年垂着头：“我父亲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实在难以支撑，我们就要启程回淮阳老家了，不能再在这北境呆了。”
“送母亲回家后，我会参军，投身越亲王麾下，若是还有机会，一定再回来看你。”
少年在树下絮絮叨叨了很久，似乎是将平日里无法倾诉之事一口气全部倾诉给了埋在这儿那只不知道姓名籍贯的孤魂野鬼。
他直呆到双脚发麻，身上也被冻得没了知觉，才收了蜡烛和菜碟酒壶，又将那包袱揣进了斗笠中。
“再见了。”少年道。
他的身影在寒风中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了漫漫的风雪中。
寒风一如既往地呼啸，枯树依旧沉默地弯着腰。
良久，突然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在无人知晓的寒天冻地中，枯树下冰封千里的大地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
盘龙岗一事牵扯甚广，周围数个村落中都有出嫁失踪的女孩，楼霄暂时留下来协助官府处理案子，而戚珩不宜出面，先行前往淮阳。
楼霄再三保证，一定尽快前往淮阳和他汇合，不情不愿地留在了盘龙岗。
戚珩背着一方荣华，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朝着淮阳而去。
淮阳是淮地的中心，也是雍亲王府所在的地方。
淮地自年前起便天灾不断，随着国师扶余声名鹊起，雍亲王这个将他赶出淮地的亲王，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戚珩牵着马走进淮阳城的时候，便感到了格外的不适。
他小时候曾经随军路过淮阳地界，那时的淮阳虽然气候多变，干燥炎热居多，但却形成了一套独有的风土人情。
这儿的人热情爽朗，雍亲王叔时常在街上随意漫步，和商户们打招呼闲聊，这儿似乎是一个世外桃源，摒弃了一切的世俗观念，轻松自在。
但如今……
空空荡荡的街道，四处散落的破旧摊子，厚厚的风沙覆盖在地面上、摊子上和屋脊上，风一吹便到处都是，几乎将视线都覆盖住了。
“怎么会这样。”戚珩喃喃。
守城的士兵戴着厚厚的面纱，面纱后面的眼睛疲惫无光，闻言看了看他：“小哥，你是来寻亲？”
戚珩点了点头。
士兵道：“这城里人不多了，住不下去了，你的亲人可能早就搬走了。”
“为何住不下去？”戚珩问，“我记得这儿之前很是繁华……”
士兵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外乡人吧？”
他淡淡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绝望的认命：“这儿已经被仙人抛弃了，虫灾毁了西边的树林，挡不住风沙，整座城都被风沙覆盖了。”
“繁华，那是过去了。”士兵道，“现在，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淮阳城变成这样，雍亲王不处理吗？”戚珩忍不住问道。
那士兵的神情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戚珩：“你是汴京来的？国师的人？”他浑身都绷紧了，戚珩能看见他握住佩刀的手握紧了。
戚珩道：“我是北境来的。”
此话一出，守卫士兵虽然仍然面露怀疑，但肢体动作却放松了很多。
他道：“若不是因为雍亲王还死守在这儿，咱们这些人，也早就散了。”
戚珩沉默半晌，随后向守卫告别，朝城中走去。
一场风沙刚刚肆虐过，淮阳原本就少雨水，气候干热，雍亲王在此地大兴水利，引淮水入城，又在西边植树造林，才让淮地大多数城市有了生息。
淮地朝南多山，朝西多沙地，能够经营到这样的地步属实不易，但如今一切都毁于一旦了。
只是因为一个扶余。
戚珩蒙了块布在脸上，绕路从后门悄悄进了雍亲王府。
他借力跃上墙，翻身借助墙边的树枝悄然跳了下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连日常的守卫都没有，就在这时，一条长鞭迎面抽来！
“哪儿来的小贼，连雍亲王府也敢乱闯，莫不是欺我莫家无人了！”女子一声娇呵，长鞭一转，便朝着戚珩脸上抽过来。
戚珩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长鞭，下一鞭子已经又到了跟前。
他无奈，只得借树绕行，随即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四两拨千斤，竟是直接将来势汹汹的鞭子给缠住了。
戚珩一手缠住鞭子，一手轻轻一拉，持鞭的女子便朝前一个踉跄。
她满脸怒容，借势一脚当头踢下，被戚珩抬手挡住，顺势一拉一推，双手已经被反绞在了背后。
“松开我！你这个小贼，我要把你大卸八块！”女子怒道。
“阿妗，别打了。”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面带疲色的中年男子身穿简洁的暗色劲装，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正是雍亲王。
雍亲王戚准年逾五十，却仍然强壮精干，岁月在他眉眼间留下刀刻斧凿的痕迹，却让他看起来更加威严。
他的眉眼看起来和戚珩有着三分相似，一双暗露精光的眼睛在戚珩身上扫了两圈，冷哼道：“好小子，不愧是戚延那老头的儿子，真是一样的没规矩。”
戚珩松开女子的手，拉开面纱，抱拳道：“侄儿见过雍亲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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