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忆和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交手的记忆其实是很痛苦的,尤其是凶手仍然逍遥法外,不知道在何处潜伏窥视自己。
苏倾词将之前在袁熙住处捡到花瓣的事告诉了殷楷,一并如实讲述今天在画展上的遭遇,连同残留下来的黑玫瑰花瓣一起托在手心,展示实情的同时也在展示鲜血淋漓的自己。
殷楷听完之后久久说不出话。
他和苏倾词多年深交,从同窗发展到同事,甚至见证了苏倾词家突发变故,往昔挚友被迫放弃一切自囚孤屿。
他本以为他的痛苦也该就此终结了,甚至一力想要让苏倾词重新回到社安局工作,也算是给他找一个新的精神支撑,没想到幕后之人仍然没有放过他,依然在品尝他的痛苦取乐。
苏倾词讲述的时候心境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一边叙述真实发生的情况一边输出自己的推断,冷静得像一个人形思考机器。
最后还要反过来安慰殷楷自己没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黄曦身上找到那个幕后凶手留下来的线索。
“殷局长,本次任务完毕,特来向您复命。”门外传来画展行动负责人乔愿的声音,门内两人停止了交谈。
苏倾词一脸恹恹地靠回沙发上,目光冷滞地看向小茶几上的水杯,出神地想着什么。殷楷则抹了把脸,正了正神色,对着门外道:“进。”
乔愿一进门目光就落到了躺倒在沙发上的苏倾词身上,似乎是没料到他在这,本欲叫他,又匆忙意识到局长还在,于是先老实复命:“黄曦已经身亡,尸体现已被运回社安局保存。”
一旁沉默当摆件的苏倾词骤然出声:“通知家属了吗?家属怎么说?”
“联系不上家属。”乔愿摇摇头,“但我们在他手机里找到了最近联系人,拨过去对方先是接通了,很快又一言不发地挂断了。”
如果推断的没错的话,电话另一边应当就是来画展上和黄曦接头,准备带走他的人,即也就是苏倾词痛恨无比的幕后凶手。
殷楷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着眉问他:“追查定位了吗?”
“第一时间就查了,不过对面很警惕,很快就更改了定位,追查的最终地址和我们的队员定位重合,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在戏耍我们。”
“看来对方确实是斗争经验丰富,反应快,反侦察能力强。”
殷楷沉吟片刻,换了副神情,眯眼笑着对乔愿道:“局里一直有成立S级案件特查组的打算,现在任命你为副组长,任命书今晚上就会颁发下来,可以着手做一些准备了。”
“我?”乔愿在社安局的表现虽然挑不出大毛病,但始终有一种状况外的天真,刚才好不容易把目光从苏倾词身上撕下来神情严肃地向局长汇报情况,这会儿又变成了刚毕业收到上级重大委派而不敢置信的学生。
殷楷鼓励地点点头:“怎么,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没关系,还有你师兄带着你呢。”
乔愿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去看苏倾词,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任何不同寻常的表情。
但苏倾词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神,眼皮也只是微掀开,看起来很是困倦。
“师兄是组长?!师兄回来了?!”
乔愿语气里掩盖不住的惊喜让苏倾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殷楷似乎总是想用这种方式向他证明他在局里多么重要,从而安心留在局里工作,逐渐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这位多年深交确实对他照顾颇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煞费苦心。他不能一直对他人的好意视而不见,总得做些事来回报殷楷。
*
弄完关系转接,走完入职程序已经很晚了。
不得不说社安局的同事们确实充满热情,明明都九点过了,还激动地想要为他办一个回归派对。
光是想想那些嘈杂的声音和晃眼的灯光,苏倾词就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他确实做好了准备回社安局面对他一直逃避的人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同样能够接受等量欢乐的哄笑。
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能够独处,或者只有一个人作陪,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扰,黑暗中莫名向他伸出的恶意之手确实摧毁了他很多美好的憧憬。
独自走过又一条间隔的路灯光影,苏倾词在熟悉的位置停下来,抬头看头顶熄灭的路灯。
他居然没由来想,就算给自己作陪的不是人,其实是鬼也可以,生命形式对他这种已经看惯了大是大非的人来说到不是什么要紧事。
鬼至少无力再伤害他,也不会被他伤害。
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安心了。
走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向左通往夜市和湖边,向右直接回家,苏倾词以往脚步都不会稍作停顿,如今难得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径直向右。
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憋闷情绪堵塞在他胸口,碎着他回家的脚步越压越重。
宋执那家伙,不是说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吗,不是说只有自己在他的眼里才有颜色吗,上午画展那么紧急的关头,竟然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无影无踪得像是苏倾词没睡醒做的一场梦。
甚至不必用力试图叫醒他,梦就自己碎了。
联想他出现的时间,苏倾词不免怀疑宋执从头到尾只是他的一个幻觉,用来对抗荒诞现实的一个更荒诞的幻觉。
自从割腕未遂在医院醒来后,苏倾词一直都有点讳疾忌医的意思,他深知自己的应激障碍症很严重,但也并没有去过医院尝试脱敏治疗,放任自己沉溺在满脑荒芜里。
而现在,要正式追查S级案件了,他不能再带着这样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查案。
毕竟已经在幻觉中捏造了一个会和自己说话的鬼,他怕控制不对对自己幻觉的依赖,从而彻底断开与现实世界的感知,这样的例子在全球范围内不算少数。
看来是得去看看医生了。
苏倾词左手划亮手机,翻找着好友列表的医生朋友,避重就轻地描述了自己的状况后向对方寻求建议,右手转动钥匙打开门,顺势打开了门厅的灯。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苏倾词抬头,一张半透明的脸赫然贴在了他眼前,距离近得就连对方瞳孔里的纹路都看得清。
宋执用一种深闺怨夫埋怨妻子怎么才回家地语气幽幽开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鬼在等。”
他的目光落到苏倾词左手上,先是注意到了他拳骨上新结的痂,似乎是短时间内没处理就自然愈合,在苏倾词冷白的皮肤上看起来格外突兀。
眉头一凝,宋执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就离开了半天,这人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宋执这回开口语气收了些散漫,对苏倾词新伤的手投以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关注。
然而苏倾词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抬头后仰分开些距离,手机界面里还在跟对面发“约什么时候”。
宋执老爱逗苏倾词又很大原因就是在于苏倾词哪怕不说话回怼他,也会从表情或者动作上给予他情绪上的反馈,让他觉得自己被关注,在被人看见。
但现在苏倾词视他若无物的反应让他非常不满,对峙时那种紧绷危险语气又回来了,他听见自己说:“手都没好呢怎么还和别人约上了,能玩得开心吗。”
苏倾词依然没什么反应,只不过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直直地盯着宋执,后者不禁被他深不见光的眼睛盯得背上都有些发毛,惴惴着是不是刚才的话真的触碰到了苏倾词的底线。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时,苏倾词动了。
只见他反手“砰——!”一声重重地甩上门,随后看似平静地换拖鞋,最后在宋执震惊的目光中跑上了楼,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宋执。
“什么情况啊这是。”宋执在原地一头雾水,勉力在嘴角维持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忽然回忆起在苏倾词聊天界面上看到的“我好像出幻觉了,我看到了鬼,但他今天不见了”。
短短几句话在心里绕了好几遍,才终于品出些微妙的意思,难道是因为自己早上不告而别的事生气了?
宋执在门厅单手抚摸下巴,莫名从苏倾词因为他生气这件事中体会到了一点专属于活人的牵绊,终于在嘴角绽开一个如往常一般胜券在握的笑容。
*
苏倾词反锁上房间门,外套都来不及脱就将自己面朝下摊煎饼一样摊开在床上,呼吸间充盈着被子上的馨香,他这才得以冷静地回复医生朋友发来的消息。
“你说的这种‘看见鬼’的幻觉持续多久了?你看见的‘鬼’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他对你进行了什么诱导性的暗示吗?”
苏倾词摁着键盘一戳一戳地打字,逐一回复医生的问题。
他自己本身职业就是是侧写师,当然在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储备也很丰富,只是为了避免因为自己的心理作用而给自己误判,他还是向值得信赖的更专业的人士寻求帮助。
房间里没开灯,仅仅有屏幕的微弱荧光打在苏倾词脸上,只点亮了他这双眼,在一室黑暗中发出比手机屏幕更吸引人的光。
宋执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墙而过,也趴在苏倾词旁边看他编辑短信,一手托着半张脸,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唔......也许我找上你有十多天了。我对你说过的话,那可多了去,这我记不太清。‘诱导性的话’?嗯这是什么?我诱导过你什么吗?”宋执好心在苏倾词耳畔帮他回答医生的问题。
苏倾词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话,但并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脑袋反而向远离宋执的一侧偏了偏,继续在聊天框上输入:“这个鬼能看到我打字,现在他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讲废话。”
手指刚刚放到发送键上,耳边就又传来一阵轻笑:“怎么堂堂社安局的大侧写师还耍小孩子脾气,你进门看到我的那刻就确信我存在吧?当着我的面问这样的话,我想不出除了闹情绪之外任何基于你行为的解释。”
苏倾词指尖微顿,还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
等待对面回复消息的时候,他终于纡尊降贵地给了宋执一个眼神,目光直白地盯着宋执,但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或许真是宋执口中纠缠不清地十多天培养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他在这样静静地凝视下明白了苏倾词的意思——要么自己解释,要么快点滚。
宋执笑笑,当机立断试图搪塞过去:“那不是画展人太多,我给走散了嘛。”
苏倾词一脸冷漠地扭过头,继续拿起手机看医生发来的回复:“这种情况说明你的幻想症很严重了,方不方便打个视频,我和你面对面聊聊。”
自从很多事情发生之后,苏倾词其实有点刻意回避和别人进行一些亲密的互动,诸如隔着网线打视频这类也算,拒绝的话在脑中翻滚了好几次,他终于犹豫着打了个“好”。
还没来得及发出,耳边传来一阵笑的气音:“好什么好,我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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