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社安局那一群人,付先生好不容易在沙发上坐下缓口气,他重新吩咐管家沏上新茶,遣走其他佣人,自己静静地思考长宁庄园的过去和未来。
他已经这个年纪了,再做也做不成什么大事业,本来想在退下来之前再利用索拉汀神经抑制素捞一笔,给自己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儿子铺铺路,没想到钱确实是捞回来了,而他唯一的儿子却没了。
阳光斜斜地洒进大厅,那扇古典的欧式多格玻璃窗稳稳地嵌在厚重的雕花墙壁之间,横竖交错的木质窗框,被岁月打磨得光滑而温润,深棕色的纹理里仿佛藏着数不清的故事,一如这位庄园主坎坷走来的半生。
一块块规整排列的玻璃,似是将外面的世界切割成了无数个小方块,花园里葱郁的绿意和远处隐隐绰绰的雕塑,透过玻璃格拼凑成了一幅灵动的风景画。
付先生就在这样温柔的景致里落下两滴清泪。
平生之遗憾感慨恒河沙数,人之暮年,尤其如此。
还不待付先生重新收敛好情绪,恢复成老绅士的做派,主楼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那位专管S级案件的苏组长逆着日光而立,估计没料到会碰上庄园主独自神伤的尴尬场景,推门的手无意识在门板上抓了一下。
“抱歉,来得不是时候。”苏倾词微微侧过半边身子,给付先生留了整理仪容的体面。
“苏组长,还有什么事吗?”付先生恢复如常,嗓音依然带着岁月的醇厚。
苏倾词也没跟他客气,径直找了个空单人沙发坐下,支起身子道:“想再跟您打听个人。”
“谁?”
“宋执。”
这个名字一出口,付先生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僵硬,好像很是一言难尽。
在庄园门口时,苏倾词让殷局长先回去做安排,自己还有问题要单独问付先生,当时宋执就隐约感觉到了大事不妙,他在旁边一直催促苏倾词先回去吃点东西,但只是被苏倾词当成耳旁风,最后被迫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苏倾词重新回到了庄园里。
”虽然第一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很高兴亲爱的,但我们能不能回你家去私下叫呢,你想叫多少次就叫多少次。”
宋执的语速有些快,明摆着心虚和慌张。
苏倾词自是不理他,专心捕捉着付先生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和表情。
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苏倾词的眼睛,这是紧张的典型表现;低头含胸身体蜷缩,呈现出收缩和回避的姿态,这表明了付先生对这个名字感到愧疚。
苏倾词挑眉,仅仅是提起一个名字就能让紧张和愧疚这两种跟犯了事儿似的情绪交杂在付先生身上,看来付先生没对宋执做过什么好事。
他忽然想起来假山造景地下室外的屏蔽器,他和杨知乐正常状态的人都可以随意进出,而宋执独独被拦在了外面,稍微尝试越一下界便永久失去了一根手指,如果宋执不管不顾非要入内,恐怕现在早就灰飞烟灭了。
提前布下这样针对性强的屏蔽器,想必付先生对宋执现在的状态有一定了解,也在时刻提防他。
管家这时端着托盘上来了,虽然对苏倾词原因不明的去而复返很是讶异,但付先生毕竟什么都没说,他也不能代行庄园主的权力赶他走。
这位合格的管家只是迅速收敛好自己的表情,放下托盘拎着紫砂茶壶给二位一人添了一杯茶,随后便悄声离去。
苏倾词对茶的兴趣一向不如殷局长那么大,在中枢神经兴奋剂上他确实更愿意选择咖啡因而不是茶多酚,他端起雕花玉瓷杯在指尖把玩,等着付先生的答案。
这杯茶倒像是付先生的救命稻草一样,一口热茶下肚,付先生才从紧张和愧疚的浪潮中浮了出来。
他转动眼珠回忆着,给了苏倾词想要的信息:“宋执,是一个非常棒也非常有天赋的研究员,你可能还不知道,索拉汀神经抑制素最开始就是由他带头研制的。”
宋执简直要汗流浃背了。
他是不愿意告诉苏倾词关于自己“生前”的事情,但他也不想让苏倾词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过往。
“不如回去,我亲自给你解释?”
“是吗。”苏倾词的目光从瓷杯里橙红色的茶汤若有若无地在旁边的宋执身上一扫,淡淡地应了声,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回应谁。
宋执更加坐立难安。
付先生见他很是感兴趣的模样,反正自己的事现在也成了定局,索性就敞开了陪这位苏组长唠唠嗑。
“我出资组建研发团队时,宋执带着简历前来应聘。尽管他并非化工或生物制药专业出身,却凭借实习期的突出表现,最终留在了我的小研发团队里。
“我有很多其他生意,只是负责拨款给研发团队并定期验收成果,当团队内第一支性能良好稳定的神经抑制素样品研制成功后,团队负责人邀请我参与他们的一个庆祝聚会。
“恰逢我对外放出研制索拉汀神经抑制素的消息收到了回复,有一个组织的接头人联系上我——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无面者——表示愿意与我签订买卖合同,但前提是我要派研究员先送一只成功的药剂过去,他们需要自己做内部测试。
“生意场上无比合理的要求,我同意了,同时我赴约了那场聚会,就为了亲自从那些青涩的研究员中挑选一个合适的对象去送药剂。
“无面者的信息我提前了解过,我知道他们内部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我担心那些醉心研究而在人际上过于笨拙的研究员搞砸这笔大订单。
“好在我看见了那个叫做宋执的年轻人,在一众木讷寡言的研究员里只有他主动向我敬酒,微笑着说托了我的福他们这些人才能实现追求数年的梦想。
“举止大方,性格开朗,进退有礼,于是我当时想,就派这个人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一饮而尽杯中茶水,倒有点像带着情绪的囫囵吞酒,苏倾词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毕竟当事人现在正人不人鬼不鬼的飘在他身边,甚至只有他能看见他。
“他没回来?”
“他没回来。”
付先生放下茶杯,继续回忆道:“宋执去送完药剂后的第三天,我收到无面者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研究员为了证明药性,自愿注入了药物,现在不便回来。
“我虽然对这样的消息很不满,因为宋执是我在众多研究员里最看好的一个,但当时迫于无面者这个恐怖组织的压力以及急于想要完成我的订单收到巨款的贪心,我只能妥协让步。
“无面者自知理亏,给我送来了一种特殊的屏蔽器,让我把它安放在那些存放重要机密的地方,说是能挡些不好的东西,于是我将它安装在了我的密室里。
“那之后过了很久,索拉汀神经抑制素的工艺终于成熟,开始批量生产,订单完成之后,无面者遵守了约定,也就在昨天晚上,他来取走抑制素成品。”
苏倾词听得直皱眉,这整个过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荒诞感。他偏头准备向宋执本人求证,宋执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
依付先生之言,宋执是在给无面者组织送索拉汀神经抑制素时出了意外,作为抑制素的一手研发人员,他可不认为宋执会不知道这种药的作用和效果,会像个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一样用自己的身体给那些人试药,这简直太疯狂了。
并且他看过的神经抑制素的分析报告显示,索拉汀神经抑制素只是一种使□□感知钝化的药剂,少量注入尚有恢复空间,药剂过量则会造成永久性感知损伤。
通俗来说,宋执以身试药很大可能是变成植物人,即便如此也不是现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介于人和“鬼”之间的半透明状态,甚至还能给他玩能量守恒变化出实体手掌的把戏。
付先生看苏倾词沉默着神情变化莫测,想来是对自己做的这些非法勾当很是生气,他在这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件多么不可饶恕的事,静默的环境里似乎连空气也停滞,氧气逐渐减少得不到补充,付先生感到了窒息。
证人保护只是一时的,他知道等社安局抓回那名黑袍客,他将会被立刻送上法庭,交由法官审判他的过失,但他已经不在意了,倒不如说是他终于不在意了,和亡命之徒做买卖搭进亲生儿子的性命,无论他名下再进账多少个数字零都没有任何意义。
宋执如今倒成了这个大厅里最为轻松的个体,听付先生讲述他走上不归路的前半段故事时他心里确实毫无波澜,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没有对付先生有什么仇恨的情绪,否则他早就应该在长宁庄园内上蹿下跳轰轰烈烈闹一通鬼,他现在真正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
夜色已经再次降临,多格玻璃窗外是连绵不尽黑暗,甚至从长宁庄园内向外望去,看不见任何一丁点人造光源的痕迹。
苏倾词终于起身告辞,和宋执一起踏入了现在这个能源短缺世界的无尽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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