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张放大的面容,毫无预兆横在脸边。
她眼角布着细纹,先前笑眯眯、直勾勾的看着她。
而现在嘛!
或许是没料到云浓会被吓成这样,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但便是如此,眼睛也还是放在云浓身上。
就在两人一个往后,极力展现自己的友好。另一个则抱着被子扑腾一下,将自己蜷缩在炕最里面的时候……
屋门忽然被人从外一推。
带着面具的男人几步疾走过来。
他抬手掩住云浓吓的已经快要流泪的眼睛,对旁边老妇语气万分无奈,“阿婆,你吓到她了。”
说完有转过身安抚云浓,“殿下莫怕,这里是我昨晚与你说过外祖家,没有危险,对面的人是我阿婆。”
民间称外祖父外祖母为阿公阿婆。
姜氏出身农户,叫从民间,学说话时教沈含章的也是阿公阿婆。
云浓也不是觉的姜老夫人有多可怕。
相反她面容和善。
只是方才初初醒来,眼前忽然一张放大的脸,云浓反应不及,就给吓到了。
现在沈含章这么一解释,云浓在他手下渐渐平复。
沈含章慢慢松开她的眼。
云浓那双清透明亮,像水一样清凌的眼睛,便试探着落在姜老夫人身上。
姜氏生的沈含章都已娶妻。
那身为姜氏的母亲,姜老夫人自也不会年轻。
已过花甲之年的她银发满头,但明眼瞧着精神矍铄,脸上的细纹不仅没让她显得沧桑,反而彰显出她走过岁月悠长的独特风韵,依稀可见其少女风华。
如此妇人,怪不得生出姜氏容貌惊艳。
外孙沈含章也风度翩翩。
瞧见身为公主的云浓看她,姜老夫人也不怯。
她伸手给云浓打了个招呼。
头一次见面,不大熟悉她的云浓,往沈含章那边凑了凑。
也不是怕吧!就是不习惯。
望都是她的主场,旁边又有父皇和三个兄长保驾护航。但在石桥镇,除了沈含章她谁都不认识,完完全全的外来人,又才十六岁的姑娘,缺乏安全感都是正常的。
沈含章自也知道,侧身把人遮了遮。
“阿婆,不是说让您别进来吗?你怎么又让阿公对我声东击西,自己偷偷溜进来了?”
被沈含章挡着,看不到尊贵漂亮的外孙媳妇儿。
姜老夫人不禁有些遗憾。
她望着一本正经的外孙子沈含章,心道果然不如女娃娃可爱。
可这种想法,不能流露,作为一个开明的长辈,姜老夫人面上要表现出知错,“你这都成亲多长时间了,却没让我见过外孙媳妇,如今好不容易把人领回来,我可不得心急,想看一看吗?”
事实想见云浓是真,可最开始可并非全然期待。
人生活到六十几岁,姜老夫人见过最尊贵的人就是沈伯文。
但作为女婿,沈伯文无能傲慢,且对她的女儿并不好。
先入为主的,姜老夫人觉的富贵人家的人都不好相处。
毕竟沈伯文都那样狗眼看人低了,身为公主的云浓,岂非只会更像戏文里唱的那般盛气凌人。
她怕唯一的外孙被人欺负。
所以想要早点来探探虚实。
可等到真的目见了云浓……
睡着的小姑娘面相可爱,睁开眼的时候,眸子跟琉璃一样,清透的没有一点杂质。
一看就是乖巧的孩子。
有句话不是说,眼睛干净的人,性格都不会差。
姜老夫人先前的担忧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转而心里取而代之的,是被一股子骄傲和兴奋填满。
瞧,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是她的外孙媳妇儿,还是公主哦!那可是皇帝的女儿。
了解姜老夫人的沈含章,静静看着老人家演戏。
姜老夫人瞪了眼把她看透的沈含章一眼,转过去跟云浓道:“浓浓是吧!方才不好意思,阿婆吓到你了,我就是太着急了想见你才这样,以后不会了。”
那温声细语的样子,跟对沈含章判若两人。
沈含章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感受到她的善意,云浓放松了些。
她抓着沈含章的手,眨了下眼睛,同样回以和善的,细细的对姜老夫人说:
“没关系。”是她胆子小。
云浓声音温软,还懂礼貌。
姜老夫人对她喜爱又多了三分。
见她眼睛发亮喜不自胜,沈含章扶额,“阿婆,您先出去,让她梳洗打扮。”
梳洗打扮,她可以帮忙啊!
但是现在云浓和她不熟悉,姜老夫人也怕吓到云浓,所以只能不无遗憾的离开,留下满含期待的一句:
“那有事叫我哈!”
云浓被她热情搞的苦笑。
等人走了,沈含章转过身。
他指着炕上一身桃粉色棉质衣裙,跟云浓道:
“家里没有更柔软的宫装,这是母亲年轻时的衣服,都是新的,没有穿过,阿婆洗得很干净,殿下试试合不合身。”
云浓点头。
沈含章退了出去。
不过他也未走远,是去给云浓准备洗脸水去了。
姜老夫妇只姜氏一个女儿,高嫁后连带着他们日子也好了许多。
但节俭惯的老夫妻,过不来丫鬟环伺的生活,只把姜氏给的钱都存着,在石桥镇包了许多地。
租赁给同样南渡过来的人。
这些年也攒下了一份不少的家业。
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姜氏着实不放心。
就吩咐沈含章给二老寻摸了个小厮,名唤青木,也就是昨晚提着灯笼,给沈含章开门的那个。
青木是一个小厮,伺候云浓不合规矩。
云浓初来乍到的,沈含章又怕让姜老夫人给她添水,云浓会不自在。
所以端洗脸水这种小事,都只能沈含章自己来。
等他兑好温水走进侧屋,便看到云浓已经穿好了衣裙。
粉粉嫩嫩的颜色,很衬她这个年纪。只是姜氏身姿要高挑些,即便是做姑娘的衣裳,落在云浓身上也有些大。云浓一个人有些系不好侧面的衣带,有些歪七扭八的。
现在披散着头发站在沈含章面前……
俨然一个偷穿了家里大人衣物的孩子。
便是沈含章,也忍不住有些想笑,不过他忍住了。
“过来洗漱。”
云浓就听话的走过去,自己撩着水扑扑在白净的面上。
旁边沈含章赶在她头发掉下去前,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掬住她满头秀发。
身为公主,五谷精细。
便是头发,司琴等人也给她养的精细,入手就能感受到滑腻,沈含章就问:
“殿下怎么不束发?”
云浓顺理成章道:“我不会。”说的理直气壮。
的确!云帝最小的女儿,云霁云治和云浥如今在望都唯一的妹妹,只是不会束个头发,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可关键是……
女子的发髻,沈含章也不会啊!
洗漱好后,云浓双臂叠放,双足晃悠悠对着鞋尖,乖坐在镜前面。
身后的沈含章,则拿着把木梳,对着云浓的头发左看右看,最后在她期待的眼神中,将满头青丝尽数拨到右边,分成三股,一给她编成了一条乌黑明亮的大麻花辫。
看着他在发尾绑好了红绳,其中半点装饰也没有。
云浓满意盛着不可思议,“没了?”
沈含章面不改色,“没了。”
自来爱美犹如云浓,哪能这么轻易如意?
她翻腾着自己昨日头上的金簪或流苏,但最后不得不悲伤的接受,其中没有一件,是适合今日的大麻花辫的。
云浓头一次生出怀疑——
自己追着沈含章来到这里,究竟对不对?
大早上被阿婆吓到也便算了。
可她都不精致了!
云浓撅起嘴,是不大高兴,“可都不好看。”
闻言沈含章打量着她。
云浓面容白皙,五官可爱,小脸配上一条侧编的麻花辫,不仅不显得土气,反而独有一份少女纯雉。
算不上哄吧!
沈含章实话道:“好看。”
“真的吗?”云浓抬头。
沈含章放下了梳,“真的。”
“那你怎么不看我?”云浓不大信。
沈含章一顿,复把眼神落在云浓脸上,好像盯着她,就真的印证了那句好看。
两人对视了片刻,反而云浓不好意思。
她率先扭过去道:“好吧!”
既然他说好看,那便这样吧。
云浓跟着沈含章一道出去。
昨日他们是夜晚来了,视线难免受到阻碍。
而且那时候云浓正是累着,被沈含章半扶半抱拖到门口,都没分心思看四周。
可今日不同,天光大好。
她随沈含章出来一看。
虽然院子不是很大,但各处收拾的却很干净。
主屋侧边两间耳房,其余的栅栏围起来,种着云浓不知名的小菜。
最让云浓喜欢的,是最中间那颗枣树。如今四月,正值熟季,青红相间的枣子成堆挂在树上,压的枝干都弯了不少。
不由自主的……
云浓回忆及昨晚吃入口的青枣味道。
甜滋滋,脆生生,果肉很厚,核自然很小,云浓盯着那树走不动道了。
是还想吃。
厨房里姜老夫人炒好青菜,推了把在门口一直偷看的老头子。
“要看去出去看,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说完丈夫,热情的妇人又人未到声先笑,大老远招呼云浓道:“浓浓收拾好了?快过来吃饭!听书衡说你喜欢发糕,刚刚阿婆特意给你蒸了一碗。”
本来还想多蒸的,但老头子不让。
说是蒸的多了就让云浓吃剩的了,不如每次一碗一碗的来。姜老夫人一想也是,就依了丈夫意思。
听到发糕二字,云浓回过神来。
她朝姜老夫人说话的正堂看去,却先姜老夫人之前,看到一个上了年纪,表情冷肃……
脸上横着条狰狞疤痕的怪老头子。
此时他硕大的眼睛直盯着她,云浓的表情僵在脸上。
沈含章察觉到她的紧绷,顺口解释,“不必怕,那是我阿公。”
姜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适逢当年魏晋之战,他自愿报名也去从过军。
只是后来负了伤,从此成了跛子。
脸上也留下了这道不可磨灭的刀伤,这才回乡务了农。
杀过人的姜老爷子,哪怕尽力和善,但总挡不住煞气流露,一般人瞧见他就害怕。
姜老夫人知道如此,所以偏身遮了下丈夫。
虽然知道妻子这样做才是对云浓好,但不可避免的,姜老爷子还是有些难过。
云浓跟着沈含章走过去,犹豫了几瞬,还是露出个笑。
跟在沈含章后面叫了,“阿公!阿婆!”两者对比,明显阿公气虚很多。
但便是这样,姜老爷也很高兴。
外孙媳妇虽然害怕,但还叫了阿公,那就是承认他了。
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饭。
独云浓得了碗发糕,她怕自己吃不完,想要动口前给大家分一分。
姜老夫人却道:“无妨,浓浓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下的给书衡。等到下顿,阿婆给你做新的。”
沈含章:“……”
忽然有种自己是捡来的感觉。
云浓忍不住笑了,毓秀且甜蜜。
看的姜老爷子和姜老夫人心软了一下。
老夫妻两个自然是喜欢女儿的,不然不会一辈子只有姜氏一个孩子。
后来等到沈含章的长姊死在了南渡路上,他们便对女孩子有了一种执念。
可惜姜氏和沈伯文关系不好,生不了第三个孩子。
就在二老都要绝望的时候,沈含章却带来了云浓。
云浓的长相虽说不是那种一眼让人惊艳的美艳型,可胜在干净可爱,是老人家一看就会喜欢的。
姜老夫人越看越满意。
只不过女孩子家都爱美,姜老夫人疑惑:“浓浓怎么只编一个麻花辫就出门了?”
“驸……夫君给我编的。”云浓抬起头骄傲,“阿婆好看吗?”
沈含章吃饭的手一顿。
姜老夫人望进云浓期待的眼睛,纵容道:“好看,肯定好看,只不过,是不是太单调了?”
老人家委婉说。
其实云浓也觉的单调……
可她没头饰。
此时旁边姜老爷子忽然道:“无妨,等到地里,阿公采花给浓浓编花环带。”
花环?
那个她还没戴过,云浓瞬间也期待了。
连带着对姜老爷子忌惮少了许些,声音仍旧不大道:“谢谢阿公。”
姜老爷点头没说话,看的出来是个和沈含章一样,沉默寡言的人,只是吃饭的速度快了许些。
等到后面走在田间,沈含章望着前面。
云浓身着桃粉色衣裙,头上戴着顶花环,手里捧的是姜老夫人特意为她敲的最红的青枣,兴奋激动的这儿也好奇那儿想知道。
姜老夫人不厌其烦的给她解释。
姜老爷子虽不说话,却扛着稻苗走在后面。
沈含章第一次怀疑……他带云浓来,不是吃苦让她知难而退的吗?
眼瞅她滋润的,都快赶上神仙了。
沈含章叹息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乡里的土地,又值农忙,一路上能碰到不少认识姜老夫妇的人,他们的土地有些又是从姜老夫妇手中租的,对姜老夫妇自然热情。
“姜老夫人也下早稻啊!”
“对,也下也下。”
“呦,这是外孙也来帮忙了?”
沈含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石桥镇,所以大家认识他并没什么奇怪。
虽然此时有些人惊诧于沈含章的脸……
但都识趣的当作寻常,不敢得罪租赁给他们土地的租户。
她们不挑事,姜老夫人就对谁都和善,看了眼沈含章心情不错道:“这孩子是个孝顺的,不仅自己来,还给我领回了外孙媳妇呢!”
因为姜老夫妇生活在乡下,邻里皆是普通百姓。
为了防止沈家门户过高,给众人带来压力,所以沈含章并未言明过身份。
是以大家知道他官家出身,却不知是大名鼎鼎沈阁老的孙子。
姜老夫人毫无压力的跟人炫耀。
有街坊心思通透,闻弦知雅意,马上眼珠子顺理成章放到云浓身上,又是一番夸奖之言。
什么这孩子长的漂亮,一看就是有福相的。
什么这孩子嘴甜,跟你外孙登对,听的云浓笑弯了眼睛。
毕竟身份再尊贵,云浓也是个心思单纯,不过十六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被夸呢?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矛盾。
一众夸奖当中,某个盘着高发髻,下田干活也看得出精心擦过胭脂的某个中年妇人面露不屑,“姜婶子,你这外孙媳妇好看是好看,但一身桃裙是不是不方便干活啊!”
云浓咬着青枣,眨眼睛看过去。
走在后面一直未说话的沈含章和姜老爷子,也齐齐抬起头。
姜老夫人笑意微顿,瞥了那人登时嗤笑,“桃裙不适合干活,你擦脂抹粉的就适合?再说我家有地,不愁吃穿,就是慧慧在家都没下过地,更不要说是浓浓,可是我们家的娇客。”
慧慧,也就是沈含章母亲,本名姜慧。
说完姜老夫人仍旧不忿,对她意有所指道:“你当我跟那谁似的,是个磋磨孩子的恶长辈?”
讥讽云浓的妇人姓高。
听了姜老夫人的回怼,瞬间气恼了脸。
盖因她家没地,儿子却多,这些年接连娶媳妇儿入门,变得愁吃又愁穿。因为生活紧巴,又不舍得亏待丈夫儿子,所以她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儿媳妇身上。
是方圆十里,出了门的恶婆婆。
姜老夫人说完,牵着云浓走开。
那高氏也是泼辣的,被嘲讽后自然还想回嘴。
但其他的话还没出口,沈含章忽然瞥她一下。
也不知是被冷意骇到,还是忌惮沈含章后面的家族,总之高氏不敢再说话。
惯来寡言的姜老爷子,却看向她丈夫道:
“王老弟准备一下,明年另租他地吧!我们浓浓爱吃青枣,我和老婆子决定,就在你家那片肥地改种青枣。”
姜家二老本就农民,女儿高嫁后也不想给姜氏多生麻烦。
所以即便生活好了,他们仍旧与人为善,相较于本地乡绅的土地租赁价格,他们要便宜许多,所以大家都喜欢租他们的。
这也是为什么,短短几年他们便能攒下一份不少的家业。
本来如此好的营生,被高氏几句话毁了。
他的丈夫王选瞬间气恼,反手一个巴掌呼在高氏脸上,“贱妇,要你多舌!”
打完他想跟姜老爷子好好说道,莫因妇人的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可转头发现,姜家四口早已走远。
很快后面陆陆续续传来王选的暴躁,以及高氏的哭泣和谩骂,“你个不争气的,若是你有钱,我岂会被一块地拿捏?再说我是为了谁,还不是给女儿抱不平?”
这话隐隐传到云浓耳中,听的她云里雾里。
讥讽她,就是高氏给女儿抱不平?
可是她女儿哪位?云浓根本没见过好吗。
有心追问,可旁边人心情都不好,云浓只能压下疑惑,挽住姜老夫人胳膊讨趣,“阿婆,我也可以干活!”
只要她下了地,就是打高氏脸,那样姜老夫人就会高兴。
听了这话,姜老夫人噗嗤一笑。
她伸手把云浓按到田间地头的某个树荫处坐下,一一摆出怀里的茶水瓜子。
“我们浓浓不干活,这里看着就行了。”
笑话,这可是公主!
凤凰能落到他们家,那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关键云浓还与人为善,叫了阿公和阿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老夫人:“再说了,咱们家有钱,也不差钱。就连我和你阿公,我们下稻都不为干活,只是在家闲不住,过来找事儿做的。”
原来这样啊!
云浓表示明白,坐着不动了。
那边姜老爷子也把卷尺递给沈含章,“你先去量我们自己的地,等到都量好了,我再带你去别人家。”
沈含章颔首,却不曾离去。
姜老爷子疑惑他怎么不动。
直到被察觉到什么的姜老夫人一把拽过,嫌弃他木,“你没看书衡余光停在浓浓身上?他不是不去,而是有私密话要跟浓浓说,没眼力见!”
明明姜老爷子高大且面容可怖!
可被姜老夫人训了也不生气,回头望了眼沈含章。
在他眼中,沈含章这个外孙无疑是优秀的。
可一个人即便再优秀,性子一板一眼又过于稳重清冷,那都像个假人一样。
所以以前,他对沈含章很有意见。
但这次不同了。
姜老爷子看着他在云浓面前蹲下,又回想起早上云浓尖叫,他在院里绊了脚,却不知疼的着急忙慌赶回去,甚至再出来的时候,还会帮云浓兑热水和编辫子。
如此姜老爷子觉的……
沈含章终于像活着,有了些人的模样。
他心下暗暗满意,跟着姜老夫人离去。
而树荫之下,一方棉布,姜老夫人给云浓铺出了块纳凉胜地。
握着卷尺的沈含章蹲在她前面,却始终不曾说话,云浓歪头疑惑的看着他,觉的这样好玩儿。
抬手忽然一颗青枣塞到沈含章嘴里。
男人似乎不想吃,嘴唇紧抿着。
云浓就一只细嫩的手始终捂着他,眼中笑眯眯的。
大有沈含章不张口,她就永远不松开一样。
这一幕在别人看来,那可就是**的小夫妻。
无奈,沈含章张了嘴,把青枣咬过去。
脆生生带着甜的果肉,入了喉咙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沈含章咽下去,把一枚玉哨递给云浓,他说:“我要去量地了,殿下呆在此处且不要动,若是有什么事情,可吹玉哨叫我。”
虽然石桥镇民风淳朴,有危险是不可能的。
暗处也遍布他的侍卫,想必昨夜云霁也派来不少人保护她这个妹妹的安全。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眼前这个撒娇耍赖跟着他过来的姑娘,可是位娇气又金尊玉贵的主儿。
这枚玉哨是特质的,声音尖锐穿透力强。
如果真的有事,他也绝对听的到,能及时赶回来。
“你担心我?”云浓接过玉哨,拿在手里看了看,瞧得出来心情是不错的,“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沈含章避过他第一个问题。
“跟着我很累。”
云浓抬起头说:“我不怕累的。”
沈含章:“会走许多路。”
“昨天我也走了许多路。”云浓说着表情骄骄傲傲的,是在跟他炫耀。
沈含章抿唇,默了瞬。
片刻后望着云浓语重心长道:“殿下,我是去做正事,你跟在后头不方便。”
纵使她不会打扰他。
沈含章也要偶尔分出精力去看顾她。
再一个,望都谁不是人精?一旦有人发现他这边不对,马上就会付诸行动。
所以沈含章丈量土地的时间紧迫。
云浓思索了下问:“我会拖累你是不是?”
闻言沈含章心里抽抽的难受,即便不忍,也冷淡道:“是。”
云浓低头,杏眸睫羽耷拉着,明明情绪已十分低落,却还是开口说:“那行吧,我不跟了。”
这话落在沈含章耳中……
他却并没有想法得逞的高兴。
云霁曾告诉他:【“你别看浓浓软糯,爱你这件事她却难得执拗。”】
可就是这样执拗的云浓,不怕累也不怕跟他再走许多的路,可知道了会拖累他,却善解人意的放他离去。
四月的微风轻畅。
沈含章如水般平静的眸子,倒映着这年云浓最喜欢他的模样,男人心中闷堵酸涩的离去。
最初的伤心之后,云浓又把好奇的目光放向别处。
犁翻过的水土地,到处都是浑浊一片,忙碌的百姓们都弯着腰,满含对收获的喜悦,把绿色的稻种栽下。
这是宫里从未有过的烟火景象。
云浓下意识去寻找姜老夫人和姜老爷子的身影。
然而没等她寻到,却发现来时的小路,此时挎着篮子正走过来两个妙龄女子。
她们一个做未出阁的少女装扮。
另一个则高挽住发髻……可不就是昨日大慈悲寺,见到的那位抛吊牌的庄稼汉妻子?
难得不熟悉的地方碰到个熟悉的人。
云浓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那妇人瞧见,也是有些意外,随即回以云浓温柔一笑。
云浓看得出来,她们要去的方向是北面,而云浓坐在东面。
只不过就在转弯的时候,旁边未出阁的少女同那妇人说了什么,转而妇人轻皱柳眉。
紧接着,两人朝云浓的方向过来。
若是与她友善之人,纵为公主云浓也会站起来,礼貌的彰显出公主气度。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第一次见……
云浓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少女的恶意,遂云浓安坐不动。
两人到了跟前。
那妇人因为昨日见过云浓,当时见她衣着华贵,或许猜到云浓与她们不同,身份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即便云浓坐着,也不觉有异,和和气气见了礼。
但那少女不同,一上来眉眼就扫视云浓一番,语气带着质问:“我二嫂特意过来跟你招呼,你这人怎这般没礼貌?”
云浓嗤笑,“你那位?”也值得我打招呼?
少女一噎,明显被气坏了。
她旁边的妇人扯住欲发怒的她解释:
“回贵人,我是镇尾河边王家的儿媳妇,姓温。这位是夫君家中小妹,名唤作王杏。”
哦,王家啊!
云浓想起方才同样言语讥讽过她的高氏,她丈夫不正是被姜老爷子称作“王老弟”的人吗?
云浓刺探道:“那你母亲可是姓高?”
王杏瞪大眼睛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
这话云浓未答,心里却是隐约猜到,为何王杏会对她这么大恶意,又为何高氏会说,是在为女儿抱不平。
“你同我二嫂怎么认识的?”
见云浓不搭理她,王杏不乐意。
云浓随意敷衍道:“大慈悲寺。”
“原来如此!”王杏闻言敢怒不敢言的瞥了眼温氏肚子,轻音嘟囔了句:“二嫂运气可真好,一趟大慈悲寺之行,竟给你带来这么多的好处。”
温氏人如其姓,温柔和善。
便是被妹妹如此嘲讽,始终不曾发怒。
云浓若有所思看了眼她抚住的小腹……
温氏见状满面幸福道:“昨日陪同夫君寺里求子,没曾想回来便发觉不对,连夜叫了大夫诊过,是喜脉。”
说完怕云浓觉的她得瑟,温氏找补一句道:
“您看我与夫君求仁得仁,你们的愿望也会成真的。”
瞬间云浓眼睛发亮,喜悦有些遮掩不住。沈含章说神佛之论皆为虚妄,可二嫂求子不久如愿,现在温氏也美梦成真,世上哪会有这么多凑巧?
证明神佛也是可信的嘛!
既如此,她执手白头的愿望,很可能成真。
云浓瞬间高兴起来,抓了把瓜子塞给温氏,同她寒暄了两句。
之后姑嫂两个继续离去。
云浓视线始终追寻着她们。
她看到她们走到田地,然后那王二郎瞧见温氏,稻苗也不插了,提着裤腿从泥地里淌出来。
引得高氏在后面谩骂,“哎呦你个败家玩意儿,踩坏老娘多少稻苗?”
而王杏放下篮子,打开陶罐。
倒了满满两杯水,分别递给高氏和她父亲,然后眼睛四处寻视。
云浓目带笑意的注视着她,直到她眼睛最后预料之中的停在不远处的沈含章身上……
趁着父母正在训诫王二郎踩坏稻苗。
王杏又倒了一杯水,毫无意外朝着沈含章的方向而去。
沈含章正在忙碌,不曾注意王杏,直到人去了眼前,又叫住他。
沈含章疑惑的转过头来。
王杏眼露娇羞的把水递过去。
云浓枣也不吃了,就眯眼睛看着这幕。
终于在沈含章吐出几个字后,王杏的手尴尬的僵在前面,云浓方满意的又恢复了笑意。
本来王杏讨好沈含章,沈含章拒绝了她,这件事到这就算结束了。
但云浓坐在地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玉哨,心里却怎么想还是不得劲。
就好像明明属于自己的宝贝,被别人惦记上。
是以没过多久之后,云浓拿起玉哨,放在嘴边一吹,正片田地就响起了悠长的哨音。
王杏被吓了一跳。
转头发现是云浓愈发心情不悦,皱起眉道:“她怎么这么没规矩田野之间发出这刺耳之声?”
谁知话音方落,旁边人回怼了她句——
“王姑娘有规矩,大庭广众给一男人送水。”
清冷的声音,毫无起伏,毋庸置疑是沈含章说的。
他还没死,岂容旁人当面置喙云浓,沈含章睇着她眼光锋利。
王杏脸色煞白,无言反驳的瞧着沈含章从身边离去,去的方向……
还气人的是她刚刚讥讽过的云浓之处。
玉哨既给了云浓,她就有吹响的权力。
何况沈含章清楚,云浓虽然娇气,却并非不懂轻重之人,能叫她吹响玉哨的,定然是大事。
沈含章步履急而优雅的回到柳树下,将云浓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她无恙方平复下来冷静的问:“殿下何事?”
云浓嫉妒未消。
闻言憋着一口气,倒出杯茶,站起来亲手递到沈含章眼前,硬巴巴道:“喝茶。”
沈含章愣了一瞬。
云浓催促,“快喝!”
没见王杏已经抿唇也走过来了吗?
她嘴里催着,眼睛却并未往自己身上看,这对自来喜欢他,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云浓不大相同。
带着疑惑,沈含章的视线顺着她往后看。
及到看到王杏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年纪不大,气性倒不小。
沈含章有些无奈的接过杯子,饮了一口,正好他也不想再被云浓以外的人纠缠。
云浓如愿,挑衅的睨了王杏一眼。
已至身后的王杏快气死了,捏着双手,满眼怒气,瞪着云浓竟是不知死活的问:“沈大人,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沈含章以前来过石桥镇,穿的官服。
是以王杏知道他是做官的。
本来自己农户出身,是拍马也不及对方家世,王杏喜欢沈含章也只能想想了事。
可谁叫上天眷顾,这回回来沈含章毁了容。
晋国律法有定:凡入仕者需五官端正,如此沈含章就是普通富贵人家的白身。
那些豪门士族的谁不知道,嫁女眼睛都快高到天上去了。
是以王杏猜测,沈含章是娶不到什么矜贵的世家女,而她虽然身为农户,却容貌绮丽……
当年姜氏都能凭借出色的外貌高嫁沈家!
那为什么,自己不能也仗着姿色嫁给姜氏儿子呢?
王杏的心思才活络起来,她母亲高氏也支持她。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王杏大着胆子去给沈含章送茶,表面送的是茶,实际上也是抛出橄榄枝。
谁知沈含章拒绝了她的茶,却反手接了无甚规矩的云浓的。
王杏如何能不气?问出了这句逾矩的,“沈大人,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沈含章没有看她,面朝着云浓。
而此刻云浓眼尾带笑,伸手勾住沈含章的一阙衣袖,绕在指尖转啊转的,意味不明道:“沈大人,说啊,有人问我是你什么人呢!”
她像一只被觊觎了食物的猫儿。
看似娇小,却浑身炸毛,好似但凡他回答错一个字,她就会撩抓挠过来似的。
沈含章忍笑,头都没回道:“我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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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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