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姜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拉着他回了家。
但从那以后,姜老太太再没信过命途一说了。
因为姜老太太说:【“我姜家虽非高门显赫,却也立身中正。后世子孙无论是谁,都绝不能抛妻弃子之事。”】
克不克妻的沈含章无从知晓。
可等他回了家,推开门,抬眸瞧见赤足趴在床边,晃悠着两只脚啃青枣的云浓之时。
沈含章却十分肯定!
他此一生,不论是否和云浓别离。
族谱之上妻子名讳,都注定只会有云浓一人。
“你回来了。”
云浓跪着从炕上爬过来。
戴着的花环已经蔫巴,不及她笑靥半分灿烂。
沈含章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屈指轻敲了下云浓脑袋问:“殿下怎么回来了?”
云浓愕然的捂着额头懵懵的。
“我的鞋子湿了,穿着不舒服……”
是以沈含章便低头,看到炕边不甚整齐,前后隔着段距离随意放置的两只绣鞋。
又想起上次她碰到萧南笙那次,外头下了雨,她走路也湿了鞋。回来的时候人还没完全进屋,就已经两腿一蹬把鞋踢了出去。
两次可见,云浓真的很不喜欢穿湿鞋。
他久未说话,云浓也急。
心里惴惴不安的拉住沈含章衣袖,小声的问:“你生气了吗?”她还挺怕的。
盖因沈含章此人脾性温和,还从来不曾对她发过脾气。
知道吓着她了,沈含章深吸口气。
“殿下下次再去哪里,麻烦找人告诉我一声。不然你不在原地,又没人报信,我这边走过去找不到殿下,会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毕竟现在特殊时期,他暗中量地算得上对士族开战。
而云浓的身份又特殊,不仅是公主,更是他的夫人。
虽说士族自来力求稳进,轻易不会使用激进的手段。但人心到底叵测,谁又说得准呢!
万一他们拿云浓威胁……
那他是妥协也难,不妥协也难。
“我知道了。”云浓知道沈含章关心她,心里比吃了青枣还甜,可不知想起什么,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道:“那我不是没人可差吗?”
司琴她们不在,石桥镇她又不熟悉。
沈含章愣了一下。
闻言忽然反应过来……
对啊!他急什么?早前不是派了暗卫去守护云浓。
如果云浓真的出事,怎会不回来报信?而且自己明明也有暗哨,为何当时第一反应,是急不可耐的亲自去找云浓,而不是吹响暗哨召回暗卫,询问云浓的具体方位?
沈含章抿唇,有些难以接受。
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自持冷静,却因云浓忽然不见瞬间消散……变得焦急、冲动,不再理智的思路紊乱。
这种情绪,乃是做事路上的大忌。
“你怎么了?”
云浓拧眉,察觉到他些许异样。
沈含章回神,正在想该如何把她敷衍过去,这时候外面吱呀一声,门又被开了。
紧接着院里传来了姜老太太说话的声音——
“浓浓?浓浓?书衡你把浓浓找回来了没有?”
云浓眼睛一动,笑便流出来,马上爬回炕里,扒着窗户应:“阿婆,浓浓回来了,浓浓在这里!”
姜老太太闻言瞧见她一笑。
指着后面端着一个打托盘的姜老爷子说:
“那敢情好,我和你阿公在镇上取了鱼肉鱼汤,浓浓快出来吃饭吧!”
“好。”
云浓应下来。
又迅速回到炕边,正要伸脚够自己鞋子的时候。
忽然念及什么,伸出手臂对旁边的沈含章道:“抱!”
她鞋子湿的,走不了路。
而且沈含章在,她也不想走路。
沈含章瞥她期期艾艾的手一瞬,“成何体统!”
云浓撅嘴,“我是公主,我就是规矩,而且……”云浓扬起下巴道:“本宫饿了!”
她试图拿身份压制,以达到想让他抱的目的。
奈何沈含章不为所动,“既是饿了,便少折腾些。殿下且在屋里等着,我去把鱼肉鱼汤亲自给你端过来。”
低醇的声音,悦耳动听。
说罢沈含章翩然而去,剩下云浓不如意捶了下炕。
等到沈含章真端着吃食回来的时候,云浓朝他重重的哼了一下。
这种声音不痛不痒的,沈含章也不在意。
他也不用云浓搭手,就在炕上摆了小案。
随即把一盆鱼肉,一碗鱼汤,以及两块姜老太太新摊的油饼摆在案面。
“过来吃饭。”他如常道。
云浓不去,是想要他说好听的话。
聪慧犹如沈含章,明知道云浓想要什么,却悠然的坐在炕边,一言不发。
但手上动作未停,赏心悦目。
优雅的剔了些无刺鱼肉,放在云浓那边的碟中。
云浓眨眼睛望着他……
直到放的久了,鱼汤香味四散。
云浓闻到那鲜香的味道,没有忍住,趁着沈含章也不看她,悄悄挪了过去,执着筷子把碟中鱼肉尽数吃了个干净。
几乎是在没有的下一刻。
沈含章又不动声色的给她添上。
对此云浓还是满意的,心道沈含章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起码把她照顾的很贴心。
便不同他计较了吧!
于是把自己哄好的公主,又开心起来。
夫妻两个一个端着瓷碗,就住碗沿小口小口的喝汤。
而另一个执箸挽袖,风度翩翩,沉默寡言的依旧在给云浓剔鱼肉。
谁都没有说话,屋里针落可闻。
这个时候——
不知哪个角落,忽然传来结对的两声“吱吱吱”,声音怪异,却是云浓没有听过的动静。
“什么在叫?”
她边探头寻着边问。
比起她的好奇,沈含章要淡定博闻许多,淡淡回:“老鼠。”
“什么?”
随着一声惊讶,只闻哐当一声,云浓手里的瓷碗脱落,掉在案上……
还好汤已经喝尽,否则就是灾难。
云浓不可控制的颤着声音恐慌。
“你是说,这个屋里……有老鼠?”
就是书里描绘的那种,黑不溜秋,长鼻尖牙,夜间出没,没有粮食连人都啃食的老鼠?
小则手心大小,大则……
不可估量。
云浓瞬间觉的头皮发麻。
沈含章点头。
“乡野之地,免不了这些,不仅老鼠,也有别的虫蚁。”说罢沈含章分外贴心,“殿下若是害怕,觉的无法忍受,可以与我说,我这就点燃太子给的礼花,让他派人来接殿下。”
是的,为防自己继续心智迷乱,沈含章准备送回云浓。
然而话音一落,方才还情绪失控的云浓,忽然恢复了些勇气。
她坐在对面,望着沈含章,干净如水的眸子透出几分深思……然后忽然在沈含章的不动如山之中,叫了姜老太太。
既然有鼠,驱就是了。
何至于她堂堂公主,竟要给鼠让道?
她绝对不会让沈含章如意。
两刻钟后,姜家二老快速吃了饭,拿着笼子,在云浓和沈含章住的这间侧屋,抓起了老鼠。
可老鼠这种东西,也是极聪明的。
听到外面脚步声纷杂,顿时缩着不动了,也不知具体是在那个角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瞅蜡烛将半。
明日还有稻子要插,姜老太太夫妻也扛不住,对云浓道:“浓浓,要不这样吧,阿婆给你这里多撒些老鼠药,待明日天亮再请专业的抓鼠人过来抓?”
两个老人家年纪大了,云浓也心疼。
但是她着实不安。
“那老鼠……会绕过药过来咬我吗?”
这话把姜老太太逗笑了,“老鼠啃食的都是死人,活人它基本不敢的。”
大晚上的死人活人,云浓更瘆得慌了。
姜老爷子扯了妻子一下。
“浓浓不怕,阿婆逗你的。”姜老太太忙收了话头,转而瞥到外孙子,苍老和蔼的眼睛立马一亮,“再说了,书衡不是在?浓浓实在放心不下,就让他抱着你睡,如此就算老鼠怕过来,也先咬外面的他。”
一心看戏的沈含章,又一次怀疑……
自己到底是不是姜氏亲生,莫非是捡来的?
等到姜老太太夫妻走了,云浓钻进被窝,仰面躺着盯着沈含章。
纵使宠辱不惊犹如他,被云浓这么直刺刺盯着,也浑身的不自在。
沈含章转身,过去洗漱,水换了两遍,擦干净手上的水,说实话沈含章心里却有些抗拒回去炕上。
因为他知道,回去云浓会朝他索要什么。
那是他所畏惧给的。
但再抗拒,时间总有尽头。
在云浓忍不住第三次叫他的时候,终于沈含章转了头,脱鞋上炕,掀开被衿。
带着一定的侥幸,沈含章换了个方向躺。
可几乎是他这边一躺平,后背云浓就软软的贴上来。
感觉到那不同于男子的两团软绵,沈含章都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紧绷。
云浓拉了他一下。
沈含章僵着没动。
于是云浓顺着摸到他的手腕,圈住拿额头撞在他后背,声音娇气:“你转过来,我害怕。”
“殿下……”
不能再动了,他心里道。
云浓张口咬了他一下,“是阿婆说的,要你抱我!”
她也不是要沈含章给她挡虫子,她如何舍得呢?
只不过既然姜老太太说了,云浓也想趁这个机会,让沈含章抱一抱她。
咬一下已经骨酥肉颤,唯恐云浓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无奈沈含章翻身。
顺手将人揽进了怀中。
云浓满意了,这夜即便是在有可能老鼠出没的房中,也睡的很安逸。
次日一早,云浓早早起床。
正待一夜煎熬,几乎未眠的沈含章问她要做什么的时候。
云浓却三两下套上衣服,汲拉他干爽的大鞋,推开门喊:“阿婆,你不要请人抓鼠了。”
姜老太太惊诧。
“不抓了?那浓浓不怕?”
“怕啊!”但云浓不知羞拉着人道:“可我想沈含章抱我睡嘛!”
姜老太太瞬间捧腹大笑。
若非怕云浓急,这话她能笑一天。
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跟云浓对着脑袋说:“好孩子,有阿婆我年轻时的风范,这男人啊!也就那样,只要你撒娇,再冷也能热,只要你流泪,他命都能不要。”
云浓眼睛发亮,一脸敬佩的给姜老太太竖大拇指。
好似老人家说什么都对。
后面出来的沈含章立在门口,大早上的发都来不及束,闻言瞪了姜老太太一下,“您别教坏了她。”
说罢拉着衣裳不规整的云浓入内。
“我还没听够呢!”云浓抗拒。
沈含章:“先进来洗漱。”
云浓意犹未尽的往后看。
姜老太太一脸爱莫能助的给她摆摆手。
沈含章眼都未看,伸手准确的板过云浓脑袋,“殿下。”他眉头皱了瞬道:“你听话。”
云浓眼睛不看了。
听他的话,跟他进去洗漱。
本来是还想和姜老太太学的,可谁叫沈含章醇厚的声线,叫她殿下听话呢!
她最受不了沈含章这种语气。
无可奈何的,又好似很宠她似的。
*
孟夏时节,天已有了些热意。
云浓穿着身仍旧显厚的嫩黄色春裳,坐在又一片田埂上,拿勺子吃着出门前姜老太太给她摘的新瓜,不禁有些无聊。
毕竟她对一个地方再新奇,也耐不住已经呆了两个月了啊!
这个时候,侧边投过来两个阴影。
云浓抬头,就看到王杏绷着脸走在前面,后头萧慎小心翼翼的跟着她。
等到了近前,王杏一屁股坐下来。
见云浓惊讶之中脸边沾了一颗西瓜子,颇有些嫌弃给云浓拨掉说:“在外也不注意形象,真不知沈大人如何喜欢你的。”
“可能因为本公主可爱又率真吧!”云浓一脸骄傲。
王杏无语。
“就你还公主,想的倒是挺美。”
方才云浓一时最快说了公主,好在王杏不曾放在心上,云浓松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你们家的地不都种完了吗?又跑过来作甚?”
说起这个王杏就心烦,“快别提了,我娘都快闹翻天了,在家也是挨骂,我就跟萧慎出来了。”
左右她和萧慎在一起多了,看石桥镇谁还敢乐意娶她。
云浓眨了眨眼,有些同情。
前几天王杏忽然说要嫁给萧慎,高氏自不乐意。
毕竟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她一心想要王杏吊个金龟婿,萧慎家的门第她真看不上,每日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她的崩溃。
云浓看了眼默不作声,给王杏挡着太阳的萧慎。
其实是有些觉的高氏不识好歹的。
萧慎多好啊!对王杏一心一意的,要是沈含章也这般待她就好了。
可那简直痴人说梦。
这都两个月过去了……
就连晚上睡觉的抱抱,沈含章还要她自己索要。
云浓叹了口气,“你来找我,你娘到时候骂我怎么办?”
虽然王杏喜欢过沈含章,但她及时止损了。这段时间经常刀子嘴豆腐心的来找云浓玩,云浓还挺喜欢她的。所以云浓也不是怕被骂,是怕自己忍不住,到时候收拾高氏,作为女儿王杏面子上过不去。
“不会。”王杏嗤笑。
“我娘忌惮沈大人,所以不敢招惹你。”
云浓一想也是,也便随她了,毕竟有人旁边陪着,总比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吃西瓜的好吧!
三个人百无聊赖的看向远处。
沈含章丈量着土地,光着腿肚像个泥汉子。
但抬手弯腰之间动作优雅,却又区别于其他人,不可谓不赏心悦目。
云浓尚且耐的住。
萧慎跟个木头似的,自也不必说。
但王杏是个闲不住的,“要不咱们找点事儿做吧!”
云浓可有可无道:“好啊!”相处的久了,其实云浓早就跟着王杏学遍了乡间游戏,觉的没什么新鲜的。
王杏也知道,所以思索着。
“翻花绳玩够了,下棋子我又总输给你,都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做手工吧!”
“做什么手工?”
云浓眼中来了些趣味。
王杏笑眯眯道:“帮萧慎扎灯笼。”
萧慎空有一身本领,奈何春夏晋国封山,给动物们繁衍休息,所以他不能进山打猎。
平日里会接一些闲活,贴补下家用。
这不马上临近端午了?萧慎接的是花灯。
但他只负责扎,不负责画灯面。
毕竟萧慎于字画上面一窍不通。
“……”云浓嘴角抽了抽,“你确定不是拿我当免费劳动力,给萧慎赚钱的?”
王杏挽住云浓,“哎呀!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帮帮我们呗!你我姐妹,我自不会让你白干,后面送你两个灯架。”她狡黠的捏住云浓软肋,“难道你不想今年端午,你们逛庙会,沈含章提着你灯笼是你亲手做的吗?”
果然云浓心动,“那也行吧!”
计谋得逞,王杏赶紧催促萧慎回去拿材料。
不一会儿,萧慎拿来了尖刀,竹子,鱼线以及锉刀等物,都是她没见过的,瞬间云浓兴致更浓。
她放下西瓜,擦干净手。
学着王杏和萧慎的样子,以手拿着竹条,一手拿着尖刀,压在桌面上,“怎么做?”
这个王杏是门外汉,不敢乱教,看了眼萧慎。
萧慎就一边示范,一边口述:“做灯笼的竹条需要弯折,所以不能过厚过宽,咱们首先要把竹条分成小拇指甲盖宽窄,然后把坚硬的竹肉剔除,留下坚韧的竹皮,像这样……”
说着萧慎手扶竹条,刀刃一砍。
然后掰住分裂的竹条两边,就分出了一份小拇指甲盖宽的竹条,看着还挺简单的。
云浓小心的一刀劈下去。
虽然劈的有些宽,但好歹第一次就劈开了,她很骄傲。
丢下刀,手里扶着两端正要把竹条分开,忽然“啪”的一声……力气小的云浓不仅没分开竹条,手反被弹了一下。
“没事吧!”王杏着急问。
云浓故作坚强,“没事……”就是疼。
这话才说完,紧接着下一刻,云浓的左手无名指,第二节指腹忽然涌出了红星。
王杏一愣。
“浓浓,你流血了……”
云浓低头,瞬间眼有些花,她不知所措的看王杏。
王杏忍着害怕和心惊凑近来看看,万分绝望道:“你手指应该进了倒刺,需要拔出来。”
现在都这么疼了,拔出来还不要她命?
云浓泪眼婆娑,“一定要拔吗?”
王杏点头,“一定要的,不然手指会发炎,到时候更痛。”
云浓抿唇,把手往前一递,闭上眼睛仿如英勇就义的战士,“那你来吧!”
王杏怔了一下,咬唇磕巴,“我不敢……”
“……”
云浓更绝望了。
王杏不敢,难道要萧慎来吗?
这怎么可能?
*
沈含章这边量好了地,记录在册。
正准备奔赴下一块的时候,惯来不喜欢的萧慎忽然从远处跑过来,停在沈含章前面。
瞧他的方向,来自那边树下。
难道是云浓出事了?
沈含章不自觉心跳加快了些许,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见此萧慎也是有些慌的。
毕竟云浓受伤,与他和王杏脱不了干系。
萧慎紧张道:“沈含章,方才你夫人跟我学做灯笼,劈竹条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给伤了,进了倒刺,现在手指出血不断,你快去看看吧!”
话才说完,沈含章已丢下卷尺。
素来平静如水的面上,此刻满眼担忧的疾奔而去,比起往日的步伐徐缓,今日澜衫衣摆简直乱飞。
于他而言,无疑失态至极。
沈含章一鼓作气跑过来,期间已经平静了不少。
但只要回想起萧慎说的“出血不断”四字,还是忍不住心里发紧。
他走到树下,云浓正侧对着他,紧咬樱唇。
王杏蹲在她旁边,正提着水壶,小心翼翼的给云浓冲洗伤处。
就那样腥红的血迹,顺着水流潺潺流下,放在沈含章身上倒没什么,毕竟他素来动心忍性,当初背被烧的血肉模糊,刮除腐肉都不曾吭一下。
但是这伤如今放在云浓身上……
看她每冲一下就瑟缩着身子,沈含章就有些受不住。
“感觉怎么样?”
他蹲过去,瞥向云浓的手。
小公主自来被养护的十分娇嫩的柔荑,入了倒刺未曾拔出,这么一会儿已经肿红大片。
随着他话音方落,王杏停了水。
马上有血珠又从云浓的指尖流出,放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有些触目惊心。
方才云浓一心扑在手上,未曾留意身后。
此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有些温吞和不可思议的回头。
待到确定了是沈含章,本来还故作坚强的脸上,马上嘴巴一撅,眼睛红起来,把手举给沈含章,声音哽咽:“疼……”
说完睫羽一眨,忍了半天的泪终于流出来。
“沈含章,我好疼的……”
“咳咳!”
王杏被云浓的转变吓的措手不及。
本来云浓一声不吭,她以为这是个坚强的主儿,却原来,只是在沈含章面前撒娇啊!
也不知沈含章吃不吃这套。
王杏好奇的瞥过去。
午后的阳光,不动声色照在沈含章脸上。
他瞧着虽依旧沉默,没什么变化。手却自然而然的抬起来,像对待珍宝似的,轻轻给云浓把泪珠儿擦掉,“知道了。”
你好疼的,我知道了。
可这叫他怎么办呢?沈含章也纠结。
云浓睫羽耷着,平添几分可怜。
沈含章揪心的揉揉她的头,王杏忽然觉的,这或许就是沈含章的温柔,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小动作安抚。
很是隐忍克制的一个男人。
“先给我看看伤处。”沈含章声音温和。
云浓害怕的心也这么平定下来,脑袋靠在沈含章肩上,自怀中把手抬起来。
方才未曾细看,已是惊讶。
如今仔细观察,果真进了好一根倒刺。
倒刺不能久留,否则易生炎症,沈含章捏着云浓的手,头都没抬问其他人道:“有镊子吗?”
幸而萧慎接管了活计,手里工具齐全。
王杏很快找到一个他平时捏金箔的小巧镊子,递给沈含章。
沈含章接过,尚未动手,便察觉到云浓身子瑟缩了下。
他只当没看见,轻叫了声:“浓浓?”
低沉的声音,听着缱绻又多情。
跟他素日的冷漠平静可不大相同,王杏听着……总感觉怪怪,好似沈含章故意情深,在声音勾引云浓似的。
不然你瞧,云浓果然呆了。
任凭沈含章缓缓的拔出倒刺,硬是没再叫疼一下。
如是沉默了片刻,云浓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静待沈含章的后话。
沈含章松开她道:“好了。”
云浓又是一声,“啊?”不可思议的抬起手。
然后果真瞧见,方才皮肉下浅浅的倒刺痕迹,已经不见了。
随着异物感的消失,疼痛感似乎也不那么明显了,变成在她可以忍受范围之内。
丢掉沾血的倒刺,冲洗过镊子。
沈含章提壶抓过云浓的手,给她清洗着指腹。
“手工活需要用到许多道具,木材等物也自带倒刺,都是十分危险的,你莫再玩了。”
虽然沈含章说话的声音平淡,但王杏就是隐隐感受到他的生气。
这种生气,就好像他把宝贝暂时在他们这边放置,他们却在陪伴的过程中让宝贝有所损耗……王杏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萧慎也没说话。
云浓用另一只手牵了牵沈含章的衣袖。
“你别这样的声音说话,都把他们吓坏了,而且若非我自己愿意,谁又能拉的动我?”
“总之你不许玩了。”
头一回沈含章态度强硬。
王杏和萧慎尴尬,愈发让云浓愧疚。
而且云浓也是真的想给沈含章亲手做个灯笼。
她这人执拗,做不到半途而废,是以跟沈含章商量,“我小心一些就是,你别不让我继续,这样多扫兴啊!”
沈含章平静的看着她。
对他而言,扫兴远没有云浓的安危重要。
“我想玩。”
不然王杏他们会愧疚一辈子的。
沈含章拧眉果断拒绝,“不行。”
“我想玩。”云浓抓住他的手,方才哭过的眼眶红色未褪,“大不了我不动刀子和木材,就做些别的,求求了……”云浓挠挠他掌心,“若就此放弃,我不就白受伤了嘛!”
……
田野微风,轻轻拂在云浓哭过的面上,人比花娇。
她有些许困倦的捂嘴打了个秀气的瞌睡,随即自然而然靠到沈含章的后背。
而沈含章,烟灰色的眸子无波。
方才还不同意云浓继续做灯笼的他,此时却亲自拿着锉刀,在给接下去云浓每一根会用到的竹条磨光。
任由云浓在背上呼吸平整,他都不曾回头。
王杏和萧慎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谁知知道沈含章情绪不对,可他却始终不曾对云浓发火,像极了爱惨了云浓。
如是过了一刻钟,都打磨完了。
沈含章伸手拉过云浓,站起来欲走。
惺忪的云浓往桌上的几十根竹条扫了一圈,忽然拽住他,然后在沈含章冷漠如常的眼神之中,困倦的眼睛盯着他。
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探头鼻子轻轻蹭蹭他的脸颊。
微风之中几不可闻道:
“我不会再受伤,你也不要害怕。”
宛如幼兽般的安抚动作,让沈含章愣了下。
他攥手按下云浓,然后起步而去,唯有慌乱的衣摆,再次彰显着他的情绪失控。
害怕吗?
不,不是害怕。
明明是对她不听话的生气,沈含章心里不断的这样重复安慰着自己。
等到沈含章离去,王杏忍不住给云浓竖起大拇指。
“浓浓,你可真厉害,沈大人脸色都那样了,你竟然都不怕?”
云浓笑了笑。
她左手受伤了,再做不了什么事,遂只能从桌上取过纸笔,铺在桌子上一副作画架势。
“我为什么要怕?”
她是他的妻!沈含章自来君子之风,又不会对她动手。
“这都是谁教你的?”
王杏佩服,觉的学到了很多御夫之道。
云浓眉眼骄傲,像只小孔雀,“我阿婆教的。”说罢低头开始作画。
萧慎并非读书那块料,家中没有纸笔,但做手工有时候要用到,他就借了一套。
如今云浓一下沾去那么多墨,萧慎也心疼。
但因为方才因为他们害的云浓受了伤,所以虽然心疼他也没说什么,只沉默无声的做着灯笼。
谁知等到再抬头时,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方才还干干净净的宣纸之上,如今已被云浓寥寥几笔,勾勒出十分惟妙惟肖的菩提树轮廓。
看来这是个高手啊!
王杏瞥了他一下,“看傻了吧!你以为沈含章那样优秀的人物,娶个夫人能腹内草莽,不通字画?”
虽然一开始王杏也对云浓抱有恶意。
但是对于云浓文采,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只是虽有所预料,王杏也着实没想到,云浓面容纯雉,脾性阮善,平日看着不显山不漏水的,字画却这样出色。
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即便残忍,但王杏不得不承认。
这就是门阀财力,给人带来的差距,王杏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和痛色。
花了一个多时辰,云浓画了三幅。
那张带有菩提树的留给自己,剩下的仙鹤和青松送给了萧慎。
以云浓之笔力,哪怕是最为普通的布景,然而仅仅两幅,也能给萧慎带来不少的收益。
王杏瞬间明白云浓的意图,眼眶含泪,“谢谢你,浓浓。”
云浓笑笑没多说什么。
她是个不缺爱的,也从不吝啬把爱分给别人。
既然王杏真心待她,她也不介意出手帮王杏和萧慎脱困。待到她回望都,且有更大的惊喜等着王杏呢!
三人才收拾了东西,沈含章那边就走过来接云浓。
依着他往日拼命的程度,哪次不是天不黑不回家?今日将将日落西山,他着实是回来早了。
其中未尝没有顾及云浓受伤的缘故。
萧慎还要去送灯笼,云浓与他和王杏分道扬镳,跟着沈含章往姜家走。
石桥镇附近的地早量完了,自上个月他们就在更远处游荡。
因为路程比较远,没走多久天渐渐就昏了,但沈含章始终很沉默。
云浓坠在后面,望着沈含章的背影,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忽然叫住他。
“殿下何事?”
他就是这样,即便不高兴也还会理她。
云浓把灯笼抬起来说:“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路,你帮我把这个灯笼点着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身上也常备着火折子。
沈含章掏了掏衣袖,取出火折,就着云浓的手把灯点亮,瞧也没瞧,“走吧。”
云浓却抓住他,灯笼往前送了送。
满眼期待,又声音雀跃道:“你看看它吧!”
烛光不动声色划开黑暗,夜风吹拂在两人身上,衣袂纠葛缠飞之间,沈含章低头。
然后一瞬,怔在了原地。
只见幽幽晃动的明黄,映照出灯纸工画。
上面勾勒的却明显是——沈含章在大慈悲寺,为她挂吊牌的景象。
即便她都没亲眼见过,却把他描绘的极俊秀。
红墙高树之下,唯他一身澜衫。
清风徐徐,猎起他的黑发和广袖而动。
云浓笔下的沈含章,有种仿如谪仙的气质。
但最让沈含章在意的却是,被他抛起的两块吊牌。
一个清晰明目的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个却背对着世人,徒留下神秘的一面。
就如他和云浓一样。
一个公主之尊,注定锦绣璀璨。
一个却面毁腿有疾,只能提灯夜行于孤寂。
他不敢向往璀璨,害怕她拉入黑暗,然而如今这璀璨,却娇娇软软的扑进他怀抱,搂着沈含章劲腰嘟囔:“沈含章,你好坏的,坏到成亲这么久,我遍寻过往,却只能找到你为我挂吊牌这一个浪漫……”
委屈的声音,语调轻颤。
听的沈含章喉咙发涩。
借着夜色遮挡,男人复杂下双目。
望着地上一片幽光之中,两人拥抱的身影。
沈含章素来毫无波动的声音,也终于有了些哑意,“殿下,你为何就是不听话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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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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