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云浓厌烦的正想推辞，未曾想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纷杂。
姜氏在前，奚望晴随后，两人匆匆跑进来。
姜氏未等粗喘的气息平复便瞪着崔氏讽刺：“你一个长辈都搞不定的事，公主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如何办？弟妹想要找人帮忙，尽可赶紧找个儿媳求你自己的儿媳去，莫盯着我的不放。”
“母亲怎么来了？”
毕竟因为沈含章为救她断了前程，更惨遭毁容，姜氏就一直不喜欢她，即便她是公主，谁曾想姜氏会这样为她说话，云浓有些意外。
但姜氏没理她，只管盯着崔氏。
与姜氏妯娌这么多年，崔氏多少是有些了解姜氏的。
这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护短有蛮横，看她额头带着薄汗，想也是得了消息特意赶过来的。
至于怎么得的消息……
崔氏瞥眼剜了奚望晴一目。
心有余悸的奚望晴不动声色挪过头去。
想坏她好事？做梦！崔氏不悦道：“大嫂这话说的，公主身份尊贵，见识岂是普通姑娘能比？有些事情对于咱们来说棘手，对公主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崔氏把她捧的极高，云浓越发好奇是什么事。
旁边姜氏却是嗤笑，“公主有本事，那是公主的事，但这并不是你随意利用她的理由。”
“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利用？”这时候崔氏心有不耐，也不管奚望晴在不在，反正一个孤女，还能翻出天去不成？除了云浓，崔氏对其他人都是不屑，看着姜氏话却是意有所指说给云浓道：“再说了，请公主给奚姑娘物色物色夫婿，这事有益无害吧！”
奚望晴唇角一动，不大乐意的样子，“多谢二夫人关怀，不过望晴才出孝期，无心婚事，您这边还是只专注三妹妹便好。”莫要多管我的闲事了。
“欸！”崔氏极快的站起来，抚着她的手劝：“你父亲为救兄长而去，你这些年也是在沈家长大，我们早就把你当一家人，我们做长辈的……哪有叫自家孩子等成老姑娘的！那样岂非被外面笑话。”
说着崔氏手上用力，这个动作暗有警告。
但借长袖遮挡，也无人可知，崔氏面上仍旧语重心长。
“再说了，女儿家的花期也就那么几年，你听叔母一句话，莫要胡闹！公主尊贵又和善，能为你寻的人自然都不会差。”
奚望晴抿唇，疼的红了脸。
好在这幕落在别人眼中，却似她羞涩的被人劝动。
云浓眯眼盯着两人官司，总感觉那里不太对劲。
如果奚望晴对沈含章仍有余情，不愿找人出嫁那情有可原。
但崔氏借亲生女儿沈含霜为筏子，来到栖凤院，又不顾提起慕南笙沈含雪是否会生气，引出婚姻的话题。迫切的希望云浓为奚望晴说亲，为的是哪般？
只是没等云浓想出什么思绪，姜氏却是跟崔氏吵了起来。
“崔采屏，怎么好赖话你听不懂？我说了要帮忙找你自己儿媳妇，不要盯着我的不放。公主这边还没答应，你这边瞎给奚望晴保证什么？！”
被叫了大名的崔氏羞怒，指着姜氏却也只憋了句：
“你，粗鄙！”公主没答应是公主的事，岂有姜氏一介村妇说话的份。
云浓目瞪口呆，赶忙让人去劝。
等到乌金西垂，方才终于把两位各不相让的长辈送出去。
走到岔路口，崔氏拂袖而去。
姜氏不在乎的朝向另一个方向。
后面奚望晴追上来，“伯母，今日多谢您了。”
闻言姜氏一下转过头来冷道：“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为你，你只消记得——往后离我的书衡和公主远些，否则……”
姜氏冷哼一声，眼神发利，“否则不必别人动手，我就叫你在沈家呆不下去！纵使府里没有多少人在乎我这个大夫人，但驱赶一介孤女，也并非什么难事。”
微风吹拂，奚望晴脸色发白。
她嘴唇微动，想辩驳些什么。
姜氏却未听其言，直接带着人离去。
望着姜氏无情的背影，旁边小丫鬟忙扶住惶恐的奚望晴哀叹：“姑娘，早知如此，当日您便不该绝了姜氏。”
奚望晴抿唇，开始复杂的并未说话。
但想到现在虽然面毁腿残，但仍不坠其青云志的沈含章苦道：“谁又能想到呢？我原以为……他会死的。”
当初年轻气盛，受不住沈含章清寒。
想着君若无情我便休，更何况他前途尽断。
这才在沈含章负伤后，姜氏来询问她是否愿意继续成亲，一口绝了姜氏。
虽然如此得了姜氏埋怨，可到底脱离苦海了不是？
未曾想脱离了那层关系之后，她在沈家变得举步维艰，姜氏不再看重她，崔氏也着急把她脱手，可外面没人看重她一个死了父亲寄住沈家的孤女。
再回过头看，曾经薄情寡欲的沈含章……
反倒成了她最好的出路。
说后悔吗？
肯定后悔的。
只是人家如今娶了公主，也容不得她再动什么心思啊！
满腹惆怅着，主仆俩离开了栖凤院地界，未闻身后云浓心累的揉着脑袋吩咐：
“去找人查一下奚望晴。”
她总觉得，奚望晴和崔氏都很不对劲。
这般想着，云浓上了台阶，还没进门便听到身后司琴招呼：“驸马回来了。”
云浓一愣，“这般早吗？”
说完脑袋就被点了一下，沈含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视线中，“殿下这是嫌我回来的太快？”
丫鬟们闻言尽笑，云浓忙摆摆手道：
“不是的不是的，只是望都士族那般难缠，我以为你量地会很费事，没想到回来的这般早，绝没有嫌弃，不让你回的意思。”
看她解释着是真急，沈含章才没吓她。
“是挺费事，所以不急于一时。”
丝毫没有告诉云浓，他今日坐了一天冷板凳的事。
对于沈含章来说，他想成就一番事业，遇到些挫折都是难免的，没必要让云浓一起牵肠挂肚。
说着两人就要走进屋内，里面却并非所有人都能进的。
这时青隐只得开口，手里捧着个颇有些重量的木盒，问前面的主子道：“二爷，这些东西小的给您放在何处？”
云浓和沈含章相继回头。
前者是好奇，后者则示意司琴和画屏两人，“接过来拿到屋里，会有些重。”
什么东西？还会有些重？
有了沈含章的提醒，谁也不敢小瞧一个木盒。
司琴和画屏两人合力接过，胳膊竟还被往下压了一下，后来调整过来上了台阶，又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到桌上。
那边沈含章净着手道：“摆饭吧！”
两个丫鬟又退出去，按照沈含章吩咐去叫饭。
本来她们是云浓丫鬟，听命令也优先听云浓的，但谁叫如今夫妻俩相处好了，云浓又对沈含章一片情深，所以沈含章的吩咐，她们也不敢小觑。
司琴她们的这些心思，云浓是不知的。
现下她正背对着沈含章，走到桌边对木盒里面好奇，“这个是什么呀？”
沈含章擦着手上水珠，头都没回，“龙舟赢的赌注。”
不过因为实在太多了，昨日没来得及清点，今日店家才清点完送过来。
龙舟的赌注，那岂不是……
想到里面还有自己的金钗，云浓眼珠一转。
等到沈含章坐下，她赶忙挨在他隔壁，顺势挽住他的胳膊，“能给我看看吗？”
她一出声，可不是看看那么简单。
明知她打的什么注意，但沈含章还是把包袱打开，任由云浓眼睛巡在其中。
很快云浓找到了那物。
指着某个方向说：“这个可以给我吗？”
昨日她那般信誓旦旦，压了慕南笙什么东西，沈含章也好奇。
是以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目光却诚实的顺着她手指看过去，然后，瞥到一只凤钗……
全金的凤凰，尾巴坠着两串珍珠流苏。
最奇特的是眼睛是红色的，稍微一分辨就知道是红玉。
因为红玉矿位处偏北，正在魏国的管辖处，所以这些年能流到晋国的并不多。
物以稀为贵，红玉价格极高。
更不要说纯度这般高，一看就非凡物，嵌在凤钗上，款式有些老气，一看就是旧人之物。这不得不让沈含章想到云浓的生母，先皇后王氏。
宝石当中，王皇后极爱红色。
云浓竟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压了慕南笙？
沈含章自然不高兴的，声色冷道：“不给。”
云浓已经把钗拿起来了。闻言手里一紧，抬头却是不解，“为什么？”
男人伸手，取过她的凤钗，放在手中打量一二，过分认真的解释道：
“这钗乃是凤凰样式，寻常女子并用不起，想来应是宫中出品，那都会有登记造册，如何能轻易转赠？此！等！宝！物！微臣自当把它供起来，以传后代。”
最后那句，不得不说他是有点阴阳怪气的。
“……”
云浓一时心虚，竟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
莫说沈含章把东西赠给她，就是她弄坏了，父皇也不见得责备她半句。
云浓傻乎乎道：“可这就是我的啊！”登记造册又如何？
“哦？”谁知这话就像捅了马蜂窝，沈含章尾音一拉，危险十足，挑眉意味不明望着她，“既是公主的，如今却在我手上，证明公主昨日魁首压错了啊！”
他勾唇笑问：
“那公主压的是谁？”
呃，这个……
云浓嘴巴一咬，眼神乱飘。
沈含章反手覆住了钗，毫不容情。
“不说的话，东西我可就收回去了。”
“别收别收。”云浓急了，“旁的东西也便罢了，这是我母后遗物，我告诉你就是，但你要把钗还我！”
沈含章低头，“殿下先说。”
云浓瞟他一眼，小小声道：“是慕南笙……”
说罢怕沈含章生气，像小时候一样捏她脸颊，云浓赶忙伸手，双手捂脸。
对面沈含章却一无所动。
他就坐着，甚至端盏喝了口茶。
见他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云浓松了口气。
想着沈含章果然君子之风，何至于为这一点小事大动干戈？是以又试探着伸出手去，“给我吧。”
若非昨日头上别的簪都起到固定作用，不能拆卸，云浓也不会把这支压上。
“给什么？”沈含章淡道。
云浓目瞪口呆，“凤钗啊！你答应我的！”
“我何时答应你的？”沈含章撩眸，眼神清寂。
“就刚刚，你说让我先说是谁……”咦？说到一半，云浓发愣，回过神来，沈含章让她先说押注的是谁，却的确不曾应承她把凤钗还给她啊！
“你忽悠我！”云浓怒目圆睁。
沈含章放下茶盏，“是殿下自己没反应过来。”
云浓不高兴，再次朝他伸手，不过这次理直气壮，“给我！”
沈含章无情：“不给。”先后遗物，却被她压给慕南笙，这份量可真是够重的。
如若顺她意这般给她……
那下回云浓岂还不上天去？
他既决定没死前同云浓好好过，那他活着的时候，云浓眼里心里就只能有他一个。
“我都告诉你了。”云浓不乐意。
沈含章抻了抻衣袖却不为所动。
看他藏住了发钗油盐不进……云浓也是气急了。
直接整个人扑过去，拉住他的宽袖来回翻找，“反正你要给我。”
沈含章没有防备，又怕她摔下去，无奈只能一动不动，任由她跌在怀里，伸手在云浓脑袋上戳了一下。
不疼，发髻反有些痒痒的。
沈含章轻而易举就能对付住她。
甚至还能分出心力说话，“殿下，莫要胡闹。”
云浓不听，气喘吁吁的，是他先欺负她反应不及的。
无奈沈含章只得道：“真的不要闹，丫鬟都在外面呢。”
云浓闻言，坐在他腿上一愣，自沈含章怀中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端着饭菜的司琴和画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背对着这里，站在院子里。
脸上一红，弹跳开来。
云浓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剜了沈含章一目。
生觉自己真是丢死人了。
见她这边平复的差不多，沈含章方道：“进来吧！”
于是司琴她们才敢转过身进来，低头摆下今日的晚饭，从头到尾谁也没抬头，不敢往脸皮薄的云浓那边看一下。
而云浓呢，正襟危坐。
甚至愿意中间和沈含章隔了好一段距离，看的沈含章不禁发笑。
你说云浓胆子小吧，喜欢他这件事她从不怯于让父亲兄长知道，但你说云浓胆子大吧，正经的夫妻抱一下，她也会觉的害羞。
又怂又爱玩，说的怕就是她。
两人一起吃了饭，云浓被司琴等人带进去沐浴。
到耳室都已经脱了鞋子褪去外衫了，云浓却还是不说话。
司琴看着她脸色道：“公主怎么又不高兴？”驸马如今回心转意，她不应该开开心心的吗？
云浓带着小脾气道：“他不还我凤钗。”
“凤钗？”
正在给她拆头发的画屏问：“公主你说的是哪支凤钗？”
云浓撅着嘴道：“母后那支红玉凤钗，龙舟赛被我压出去的。”
“这不是在这儿？”画屏眨了眨眼，把手指正好碰到的红玉凤钗抽给云浓。
满头墨发就此铺散，云浓的脸隐在一片青丝当中。
她低头不可置信的望着画屏手上那支熟悉的钗，不由的想起自己方才扑到沈含章怀中……
男人接住她，在她头上戳的一下。
当时发髻微痒，她也不曾在意，未曾想是他悄无声息把东西还给了她。
这人还真是！
舍不得她急就直说嘛！非要搞这些小动作。
云浓接过凤钗，眼中盈笑，忽而拨开两个丫鬟，转头跑了出去。
画屏急道：“公主你没穿鞋，外衫也没披……”说着就要捡起鞋子和外衫追出去。
司琴拦住她道：“不必了。”
“为何？”
“驸马在外面。”
云浓高兴成这样，现在跑出去做什么，猜司琴都能猜出来几分，她们现在追出去，那不是坏了云浓和沈含章的好事吗？
按这样的进度下去……
说不得画屏关心的《帐中册》，很快就会添上一笔。
司琴淡笑不语的继续给云浓准备洗漱之物，画屏虽不大明白，但她自来听司琴的话，只能疑惑不解的留下。
云浓一口气跑到外面，这时候沈含章还没走。
他正准备去书房泡药浴，谁知站起来就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云浓站在屏风下。
眼中盈着笑，烛光照在她脸上。
露出嘴角浅浅的两个梨涡，却是披头散发，人也穿的单薄。
沈含章拧眉，仅片刻时间脑中就涌现出许多劝导的话，比如这样衣冠不整有失体统，又比如赤足不穿外衫容易感冒……
甚至他浓黑的眉毛拧起来，脸色严肃端穆就要说了。
云浓忽然猛的扑到他怀中。
沈含章眼神有片刻凝滞，却几乎下意识就接住她。
安静的夜晚，满屋烛光明澈，照在地上他们的影子，高大挺拔的男人有些木楞，怀里刚好胸口的位置埋着一颗小脑袋。
她披下去的发尾轻扬，也扫在沈含章心里。
让她一下就忘记了原本要劝导她的话，整个人冷漠村村龟裂，重新变得温和柔软起来。
沈含章抚着她的发，“殿下这是怎么了？”
轻轻的一句话，云浓抬起头来。
她情感浓烈的眼睛对上沈含章，看到他经年死水的表情，这刻是那么不同。
或许……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那这份喜欢，又有多少呢？
云浓试探着，揪住他衣襟，不知道是得到凤钗的喜悦，还是感受到沈含章对她用情的激动，总之一鼓作气，盯着他眼睛在沈含章怀里道：“我看到凤钗了，你为何还给我？”
四目相对，沈含章闻言一顿。
随即别过头去，“那本就是公主的。”
云浓不信，侧耳到他怀里。
六月的晚风微扬，她听到他比风更重的心跳，一声一声，犹如击鼓，无疑沈含章是被刺激的紧张起来。
以前从不知道，他竟这般嘴硬。
为什么不说真话呢？云浓狡黠的一笑，伸手捧住他脸道：“本就是我的，你方才却不直接给我，非要看我生气，是不是有一点……是因为这凤钗我压过慕南笙，你在生气呢？”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几乎可闻。
沈含章厚街上下滑动了几许，脸色却仍旧冷淡。
“沈含章，”云浓踮起脚问：“你是不是在吃醋？”
沈含章一骇，神情震惊，这种话被云浓问出来似乎有些羞耻，他张口就要否决，“我不……”
只是话没说完，脸被捧着往下压了一寸。
下一瞬风停了，烛色晃动更剧，他想吐出什么冰寒之话的嘴唇，被贴在了一片温软之上。
因为她不够高，因为她踮着脚。
因为云浓没有更多的力气，亲上来那瞬便软了身子，脚尖在慢慢缩短与地面的距离。
这种感觉让她怅然所失，云浓不乐意的睁开眼尾。
带着□□的眼睛看到沈含章，却发现他正毫无反应看着她……
眼神还是那么淡定，表情也一无所变，她的亲近，好像并没有给他带来欢愉。
反而这种冷漠，更衬出她的失态。
云浓稍顿，张齿咬了他一下，随即放下脚推开他就要离开。
谁知下一瞬，手被人一拽，都来不及呼，腰肢就被他另外一只手紧紧扣住，旋转着压至椅上。
他才离开的座位，垫子暖热。
云浓撩眸呆呆他看着他，沈含章手撑在她两边的扶手上，没等她问怎么了，就抬起她下巴。
骤然……
比她更激烈的低下了头。
是不是在生气？
是不是在吃醋？
他不乐意说，云浓嘴唇却疼痒中感受到了。
慢慢的，云浓就笑了，她安抚的小手拍拍他肩，回应着提醒沈含章温柔些。
这是他给予她的第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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