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
量地之事,沈含章没和云浓说过,云浓并不知道进展如何。
只偶尔受邀赴宴,席间听到些闲言碎语,说是和崔永和他们闹的很僵。这种闲话她听听便罢,却是一次也不曾跟沈含章说。
等进了七月,天气愈发热了起来。
一直忙碌的沈含章才终于得了些闲,在家里休整两天。
怕他因为这事,一个人呆着郁闷,云浓没事的时候,就总喜欢和他去书房。
青隐识趣,率先给云浓安置了个舒服的贵妃椅。看着两人同进同出,颇也有些红袖添香的感觉。
她这边占领了窗边光线最好的地方。
沈含章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对面的罗汉床。
结果他这边刚坐下……云浓就抱着她的话本子,哒哒跑过来,坐到他对面。
沈含章抬眸,有些无奈。
“公主跟着我做什么?”
“就想跟着你,有什么不可以吗?”
平日他出门,云浓也不大见得到他,要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既然被识破了,云浓索性正大光明的看着他。
窗外烈日高阳,光芒璀璨。
透过竹林窗柩照在她的脸上,更衬得云浓肤白通透,恍如美玉。
更何况这美玉,双眸含情的望着他。
沈含章往下看到她的红唇,花瓣一样,不由得回忆及上次她被亲的呼吸紊乱,腿软被他抱进去洗漱的画面。
一瞬别过头道:“我不习惯被公主看着。”
云浓歪头,自床上小案撑过腰来,直刺刺盯着他。
“这有何不惯的?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咱们只是面对面坐着互不干扰,我很安静的。”
可她的目光如有实质,沈含章扭过头。
最先入目的就是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眼尾含春,如惊鸿照影,半是风情半是纯。
忽而一阵微风袭过,拂着那夏日薄衫贴在身上。
云浓的玲珑,暴露无疑。
唇线一抿,手便暗暗攥住。
沈含章瞥到她足间彩绳,受了刺激似的,倏尔探腰朝云浓靠近,盯着她的目道:“无关安静,是殿下诱人,这般在对面看着我……”沈含章危险道:“我会想亲你!”
睫羽一动,云浓眼睛发亮,“真的吗?”
沈含章掀眸,那还有假?谁知云浓更往前一凑,“那你亲吧!”
舒妃也曾追问过云浓,怎么婚后这么久肚子没动静?这话云浓一直放在心上,着急出宫也是想和沈含章说的……但是这种事情,可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开口?
所以上次假借拿回凤钗的激动心情,云浓吻他刺激了下沈含章。
可这男人明明意动,后来抱着她夜间贴了几次,可就是没有动静,让她好生奇怪。
就在云浓以为这次他也会亲下来的时候。
沈含章伸指推开她,“不知羞!”
云浓撅嘴,却是不好再逼什么。
否则就显得她急切了。
两人正看着书呢,崔氏那边派了小丫鬟过来递话,说是后日还是在陶然居举办一场诗会,介时请云浓一起赴宴。
云浓看罢请帖,暗道崔氏还是不死心啊!
她即便是想奚望晴出嫁,也万没有沦落到跟崔氏同流合污的地步。
当初明明姜氏已经替她再三拒绝,现在这场名为诗会,实则相亲的请帖还是送到她手上。
云浓不免心中一阵烦躁。
“怎么了?可是这诗会有异?”
沈含章见她沉默良久,不由得发问。
云浓闻言心里一动,把请帖递过去。
“也没什么,不过一场诗会。”自从沈含章说会对她好,云浓也是有些受宠若惊,现在听到沈含章问,也是存着试探的心思,云浓状似不经意道:“只不过我瞧二婶意思,是想借着这场诗会,给三妹妹……还有奚姑娘相看夫婿。”
她去不去赴宴且都另说。
主要云浓想要知道,沈含章说会对她好,那对奚望晴的心思有没有放下。
诚然这样试探并不道义!
但她是他妻子,也会在意……
说罢云浓看似低头,实则余光处处留意着沈含章。
清冷沉稳犹如他,即便表情克制着淡定,云浓还是留意到他皱眉一瞬。
捏着那描金的请帖许久方道:
“殿下若不想去,可以不去。”左右云浓是公主,这个自由还是有的。
云浓心里瞬间一沉。
方才含笑的唇角抿了下来,“那你想我去吗?”
这话语气带着情绪,沈含章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果真看到云浓的表情……并不高兴。
沈含章有心解释。
可有些事情尚在调查,苦于没有证据。
他并非那种信口雌黄,污蔑她人的人,故此纠结着没有说话。
午后的阳光正是刺目,云浓却感觉冰凉一片,她忽然感觉这几天的好日子,就恍如一场美梦。
如今梦醒了,他念着的还是别人。
云浓嗤笑,“既是不答,那便是不希望我去喽!”
沈含章听出她话里有话,果真云浓坐起来冷瞧着他继续,“只是你是单单的不希望我去,还是希望——压根就办不成这场诗会?”如此相看不了人家,奚望晴便嫁不出去。
“并非殿下想的那样!”沈含章皱眉。
云浓迫问:“那是什么样?”
只要他给一个理由,云浓就愿意去信。
可沈含章几度张口,最后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
只是这样的话,对于盛怒中的云浓,显然是有些敷衍了,情绪上头,云浓甚至等不及他后面的内容,反手拿起后面的软枕,羞愤的朝沈含章丢过去。
明明是生气,明明手里也有书。
可云浓到底心善,砸他的还是抱枕。
因为知道云浓生气,所以蜀锦迎头飞来,沈含章并没有躲,他以为柔软的面料,左右伤不了他。
还能让云浓出气,何乐而不为?
但纵使心有成算犹如沈含章,终究比不过意外。
就在抱枕擦脸而过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勾连到了他脸上的面具。
丝线缠绕,速度凝滞,随着重量,抱枕自然下降……绑在沈含章头上的面具,却不堪重度。
在抱枕落下的那瞬间……
连着暗扣的玉簪脱落,与之同坠的——还有那方面具。
云浓一骇,抬起头来,却见沈含章披散的白发与黑发间,脸上俨然没了遮挡。
夏风微扬,拂起青丝。
他左脸的那几道烧伤,显得几分狞狰。
看一眼,便是让云浓觉的心痛,她呼吸稍促,不由得想起北望塔那场大火。
他被火烧,让护着她一动不动的怀抱。
瞬间便红了眼眶。
目光掠到沈含章呆滞,想来也是诧异的,云浓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站起来跑了出去。
唯恐慢了,憋闷和愧疚的情绪会将她淹没,忍不住哭出来。
“咦?公主怎么走了?”
备好糕点的青隐回来,只瞧见云浓的背影。
他不解的转头想要进去问问沈含章,脚未及踏进书房,便听到里面沈含章沙哑着声音道:“出去!”
青隐一个趔趄,高点差点没洒出去。
抿了抿唇愈发不解,却终究不敢再进去。
等青隐也走了,书房里有种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低头发丝遮住了脸目,明暗当中谁也瞧不见是什么神色。
他自澜衫中伸手,那是一只修长如玉,常年执笔挥墨,沉稳淡定的手。
然而如今,够到那方面具。
往脸上带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在抖。
……
这一日沈含章坐在那罗汉床上看书半夜,见他始终没有动静的青隐忍不住,大着胆子过来又叩了叩门,“二爷,时辰不早了,您这边是回后院歇着,还是……”
回后院歇着?
这夫妻才好这么几天,他和司琴等人日子都过的不错,求求沈含章可万莫要留宿书房啊!
侧边蜡烛被吹的明灭,沈含章终于抬起头来。
他温润儒雅的神情不似生气,依旧如常的看了看沙漏,在青隐注视的目光当中,起身走出了门。
书房距离栖凤院并不远。
一路青竹灯影相送,他很快走进了门。
因为云浓怕黑,睡觉总习惯留一盏灯。
是以沈含章在沈含章的想象中,他回来里面至少是有些光的。
但奇怪的是,廊下烛光影绰,屋里却漆黑一片,迎上来的只有善棋和令书,云浓竟丝毫没有动静。
沈含章便知,她怕是还在生气。
实在不行……就暗示云浓一二吧!
气大伤身,他总不能叫云浓总是流泪。
这般想着,沈含章越了进去,令书张口有些想说话,却被善棋扯了一下,谁也没有跟进去伺候。
沈含章也毫不在意。
他兀自褪了外衫,躺在外面的角落。
帐内很快传来她身上熟悉的花香。
云浓爱美,自也时常护肤,身上总是带着应季的花露味道,有时候是梅花,有时候兰花。
如今七月,她换成了荷花。
耳边静悄悄的,沈含章深吸一口气。
他想着虽然云浓喜欢他,但是也不能每次都是云浓亲近他,既然决定了好好过,自己也要服软的。
于是沈含章翻身,面朝着里面。
适应黑暗的眼睛忽然一顿,发觉里面竟是平坦的一片。
他不死心,伸手去摸……四周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云浓的身影?
恐慌,担忧,着急,害怕。
等等一系列情绪涌上心头,终于让这位惯来自持淡定的驸马乱了心神,他一下坐起来,“来人!”
外面善棋温声跑过来,站在屏风外。
沈含章提灯走出去,“公主呢?”
善棋抿唇,有些不想答,毕竟沈含章再三让云浓生气,几个丫鬟也是有些气的。
“说话!”沈含章却头一回厉害她。
这让善棋恐惧的好似回到云浓成亲的第二日。
沈含章神色晦暗,立于漆色屏风下,周身气质低沉,恍如鬼一样,下意识的善棋的应声道:“公主回宫了。”
对面闻声一顿,久久未有说话。
等到善棋实在忍不住撩眸瞥了一目的时候……
却是骇然的发现,礼仪周正的沈含章只穿着礼仪,也没有穿鞋,提灯站在那里,一看方才就是着急跑出来的。
原来驸马也会急吗?
为了公主?
只是这话她却是不敢问的,没一会儿沈含章又回到了内室,再那之后,里面再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宫墙之内。
因为沈含章量地触及了士族利益,这些天崔永和总是连着几位大人,一同上奏请各地驻守的虎将们述职,其中首要的——自然是凉州。
他们想借凉王世子娶妻不成的怒火,除去沈含章,这点云帝自然是看的明白的。
只是明白归明白,明面上却不能说。
毕竟皇帝与大臣,没有撕开那层纸,谁都是要脸的。
云帝为难道:“凉州乃西北边塞重地,北御魏国,西挡西羌,一旦调动恐使动荡啊!”
兵部尚书陶阆,与崔永和乃姻亲。
闻言率先站出来,“自陛下迁都望都,凉州已十年未曾来朝,民间已经不少传言,说是他们有不臣之心。正好借着今年,召回来刺探一下方才安心,陛下若怕魏国与西羌动荡,可只召凉王世子一人,如此万一发现不妥,直接扣押世子为质,岂不正好?”
不得不说,陶阆虽是文人,但腹中计谋却是黑的厉害。
崔永和也道:“另外镇国大将军卫偃有十万大军,也驻守在凉州附近,完全可以暂时抵御外敌,牵制凉州。”
这便是非召不可了?云帝头疼。
等他这边暂时把人安抚下去,已经夜深。
这时候福寿递上一杯茶道:“陛下,公主回宫了。”
云帝不过那么两位公主,大女儿云浓和亲魏国,能在随时回宫的,也就小女儿云浓了。
女儿回来,云帝是有些开心的。
他一扫方才跟崔永和等人周旋的疲惫,就要去后宫看云浓。
只是走了两步,又觉不对,云浓嫁沈含章是心愿得逞,这几月正是黏人家的厉害,端午之前在宫里都险些呆不住,怎么忽然主动回宫了?
云帝敛了些喜悦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福寿道:“午后不久,约莫未时一刻。”
那时候可是正热的时候。
自从上回老二媳妇儿嗔云浓在石桥镇被晒黑了,云浓便格外在意肤色,怎么会正巧赶在太阳最大的时候回来?
云帝拧眉,“这些日驸马如何?”
福寿想了想道:“驸马吃了崔尚书近一个月的冷板凳,这两日在家休息……”
不过福寿猜着,后面很快沈含章就会有大动作,毕竟他们这位驸马虽然看上去文雅,于朝政一途上可自来都是个狠人。
要不当初有人徇私舞弊进入翰林院,旁人畏惧其后强权不敢说。
沈含章却直接悄无声息收集了证据,把人扭进了刑部,其过程中那人誓死反抗,当场就被沈含章踹落了门牙。
听了这话,云帝表情却愈发凝重。
沈含章在家,他的浓浓却回了宫,这难道不是更奇怪?
这般想着,帝王足下忍不住加快了步伐,不过没有去云浓喜欢呆着的衍庆宫,而是直接去了栖凤殿。
如果云浓是正常回宫,她会留在舒妃跟前,无惧舒妃询问。
但如果是跟沈含章闹矛盾了,那她为了不让舒妃担心,只会找借口呆在自己的宫殿。
知女莫如父,云浓果真在栖凤殿。
“父皇!”
瞧见云帝,云浓提着裙子跑出来,一下扑到了他怀里。
云帝接住花蝴蝶一样的女儿,心里思量着,面上却是带笑,“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无状,大晚上薄衣跑出来不冷吗?”
说着云帝朝人要了自己绣着龙纹的披风,再自然不过的披到云浓身上。
他这几个孩子,无外乎云帝喜欢云浓。
对于云清,云帝倒是想疼,但大女儿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大儿子云治一心想去边关,被他压着也不乐意娶妃,就会气他。老二是太子,性子被磨砺的颇有成算,有时候不教育他就不错了,云帝哪里会去招惹云霁。
至于老三云浥,以及老四云浩。
一个自闭,一个被宁妃教的……小小年纪目中无人。
也唯有云浓贴心,会撒娇会同他亲近,云帝心都要化了。
就如此时云浓挽着他,“不冷不冷,现在是夏天呢!”
“夏天夜风也寒,你身子比常人弱不知道?”云帝戳她脑袋一下,带着几分试探道:“在沈家玩的不高兴?怎么忽然想着回宫了?”
云浓眼睛闪烁,直接倚到他肩上道:“想父皇了!”
“说实话!”
“哦……想回来陪陪二嫂,她怀孕不易。”
卫静姝本就体寒,怀上这胎格外不易,这又是云霁的第一个孩子。
无论男女,都注定备受瞩目。
又因为王皇后和先镇国将军府的夫人都已亡故,所以卫静姝上面,是没有正经的婆母和母亲嘱咐的。别人照顾也不放心,身子重了后,云霁特意把妻子送到宫中,请有经验的舒妃看顾。
也正因为需要照顾卫静姝,方才云浓才能在舒妃的询问中逃脱。
她进宫本就是想看卫静姝的,这话告诉云帝倒也没错。
云帝把她送进屋内,接过云浓亲手递的一杯茶笑,“这样啊!朕还以为你跟沈含章吵架了呢!”
云浓心里一紧,忙无恙道:
“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他……”
云帝不语,心里却道,就是因为你太喜欢他,所以才怕你委屈。
天色毕竟晚了,云帝应付完一天大臣也很累,是以没有在栖凤殿多呆,看过云浓就领着福寿上了龙撵。
等到身后云浓的影子如豆般大小,云帝这边方拉了脸。
抬手召来福寿吩咐:
“去查一下,公主与驸马今日发生了何事!”
福寿应下,送云帝回了龙章宫。
这晚不论宫内宫外,又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翌日晨,栖凤院中的沈含章早早起身,本来这事不足为奇,毕竟他每日都这么早起。
但怪就怪在……
收拾好后,沈含章坐上马车直接让青隐驾去东华门。
青隐稍顿,忙反应过来,他们几欲成仙的二爷终于落了凡尘,这是要去哄回了娘家的公主了。
主子有心破冰,青隐自然高兴。
一路平稳的把沈含章送至宫门,也往里面递了牌子。
只是没多久,宫里面走出人笑眯眯道:“驸马,公主如今尚未起身,说是想在宫中陪伴太子妃些时日,您这边不必急着来接她。”
陪伴卫静姝,倒是个好理由。
沈含章知道云浓即便是气,怕也在云帝面前替他遮掩了。
他有礼道:“那公主可说何时出宫?我好安排时间到时接驾。”
小太监摇头,“这倒不曾。”
沈含章只得颔首,毕竟也不能为难一个内监,体面的登上马车,复又离去。
与此同时,衍庆宫中。
卫静姝喝了口补气血的米粥,望了眼对面假装淡定的云浓,“我竟不知,咱们浓浓心中,我这个二嫂是这般重要啊!”
云浓手心一紧,抬起头来。
对着卫静姝的取笑应下,“当然。”
如是又过了两日,沈含章再来问,又是那个小内监跑出来,笑眯眯道:“驸马,公主说了,您有事且先去忙,她这边想回去自会叫您的。”
沈含章无法,头一回感觉无力。
他不怕云浓生气,生气了哄就是。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当日一时的犹豫,换来的就是云浓跑回宫中,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这一次他又无功而返。
而宫里的云浓,则正好奇的趴在卫静姝胎动的腹部,“二嫂,孩子好活泼啊!你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妨这时云霁下朝,跑过来看妻儿道:
“男孩女孩,不都是孤的孩子。”
云浓转头,站起来问:“二兄怎么来了?”
云霁斜她一眼道:“自是来看你二嫂的。”这话对了一半,他的确是来看卫静姝,却在没走前被云帝抓到。说是云浓回宫这几日他不关心云浓,让他过来打探一下云浓和沈含章是怎么回事。
云霁表面应付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左右云浓回宫,着急的是沈含章,他妹妹追了沈含章这么久时间,也活该这个驸马急一急了。
只消云浓没吃亏,云霁乐的看她发脾气。
公主,就要有个公主的样子。
是以云霁也没问,云浓这边又安然无恙的在宫里待了些时间,她这边吃喝玩乐,心情是逐渐舒畅。
另外一边沈含章,却是颇带着气的……
终于把刀挥向了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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