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窄巷。
“你知道吗？南街那个卖糖的姑娘好像原本是皇家的啊。”
“呸呸，皇族都死光了你不知道啊？别给人惹杀身之祸！”
“但是……”
“别什么但是，人小姑娘挺好，别害死人家！”
“……”
“……”
“听说她好像差点就被她兄长卖给叛军底下人了，我们都安分一点……”
二三人影从小巷的街口滑过，没有人注意到隐匿在角落的我，他们的话也许只是无心之举，但听者有心，他们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版本的真相呢？
都是因为我。
如果没有曲十八，他们说的话便要成真了大半，我战死沙场枉作白骨，而岑宁便要认屠她满门的人作夫郎，或者更糟——这叫我又有何颜面去再见她一面。
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该是亲人齐聚一堂，共赏明月的时候了，而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堪堪想起曲十八曾经和我说的换脸，忽然有了主意。
待到十六圆月初露，我在城郊一座破屋找到了岑宁。
夜色尚浅，她点着篝火，低头不语，直到我进来才抬头看向我，除了眼圈红些，眼角也犹可见水痕。
“外面有点冷，我盘缠没了无处投宿，可以借火烤烤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呆滞，接着又很快恢复回来，像一开始那样带着点伤感的凝视着我：“请便。”
面对着火焰，我挑在岑宁对面落座，隔着赤光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她瘦了好些，脸颊两边也消减了，往日被养护得很好的头发也有些毛糙了，发型有些乱，衣服上也有些泥渍露水，是过得不好吗？还是太辛苦？
我差点直接问出口，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是外地来的吗？”岑宁开口问我，比她以前胆大不少，至少愿意和陌不相识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交流了。
“我是外地来的，来此寻亲，路过此处。”
最后还是夹带了私货。
“我也是，我在等我的亲人。”
岑宁苦涩地笑，像是吞下了一万根针，无论是话语还是神态都让我觉得心揪。
“你不是本地人吗？”
我慢慢地找着话题，想着找寻一个突破口去做些什么，让她不要那么难过，但好难。
“你看起来也不是。”
她的目光垂着，并不看我，只凝视着火焰，焰色照亮我们周围。我们共处一室，却谁都没有看谁，两个曾经最为相识相知的人，此时此刻却素昧平生。
……
“然后就有些记不清了，总之我把幕篱送了她，还和她说了些话，让她不要那么难过，就纯当我死了。”
我在这件事上和曲十八打了个马虎眼，没有完全讲清楚。
但我还没有说完，曲十八的眼神却是没忍住，直勾勾地看着我，明晃晃有话要讲。
一个眼神过去，曲十八便带着些兴奋地开口，却是有着邀功的意味：“我之前设作术法时，你们二人互看都是原本的样貌，便于你们相认。”
“？！”
这是我所不晓的。
原来当我们看见对方的第一眼，所有的掩护和计划都已然不攻自破了。
“而且是我特地告诉她的，我师姐告诉我你大概率不会明面上见她。”
“？！”
我一时无言，静静地看着曲十八。那时的岑宁，到底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态来见我，又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陪我表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我离开？我不知道，而且我将再也不会知道。而曲十八似乎脑子天生缺了点什么，这种时候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知道。”
“？”
曲十八终于没有再说，安分下来。
“停一下，我想休息了。”
我想把曲十八赶走，但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幼时路边看到的小狗。
“你不舒服了吗？”
我颔首作为回答，没再分出神再管他。只觉得一时眼前天昏地暗，茫然和愧疚凌驾在我的脑海，分不清何时何地，或者说毫不在意。只求情感一时崩乱，无管此时今夕何夕。
明明已经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但是曲十八抓起我的肩膀，强迫我凝神去直视他：“答应我，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生气。”
烦躁。
我随意地点头，他曲十八还能气我什么，比起隐瞒我和岑宁互相可见的事情。
“岑宁没死。”
……
我一脚把曲十八踹出三米远。
曲十八狼狈地从地面上爬起来的时候，我走近，差点又想补上一脚，但最后还是忍着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带我去找她。”
“不要。”
曲十八拒绝得很干脆，我下一秒就再踹了他一脚。
只是在再次踹到他之前，我眼前一黑，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岑安！”
我听见曲十八惊慌失措的声音，但我却没有力气腾出嗓子回应。
整个人向前倾去，就像死去。
我直挺挺砸到了地面上，却也恢复了些力气，直觉得手臂生疼，一边揉着一边爬起。
曲十八先前没躲，离得还是挺近的。我刚想问怎么没接住，看着一脸错愕的曲十八又觉得没什么了。
反正这样的曲十八还挺好玩的。
“带我去找岑宁。”
“不要。”
好像是刚刚的昏倒给曲十八唬到了，他偏过头去不看我，即使我凑过去看他也移开目光。
“不过我为什么会昏？”
说来奇怪，我早脱人躯，已为鬼身，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奇异的经历，哪怕是为人时也未有几回。
“还不是因为你熬夜过多。”曲十八凉凉开口。
“但我之前也是这么过的。”毕竟之前我可是日复一日地守在那里等着人经过。
“所以一起报应回来了。”曲十八一改先前表现，正经地与我说，“记忆恢复，可能会导致你为人本能的恢复，即使你仍然还是鬼，但是你为人的本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
“所以你需要适应适应，或者照旧按照人类的习惯生活。”
那就没事了。
就当做再次适应人间的必经之路罢了，反正总不会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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