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不可追。殿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姜洵道。
姬珏就不加掩饰地望着姜洵,就这么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也对。”
这两个字轻且不知意味。
小曹公公终于端着茶水出来了,给他们俩各倒了一杯。
姬珏就跟不知烫一样,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知道的明白他是在喝茶,不知道还以为他在饮酒消愁呢。
两人相顾无言,也就小曹在旁边情绪高昂地说话。
小曹见茶水没了,道:“奴才再去热一盅茶,殿下和公子在这里不如吃些糕点。”
他走了之后,姜洵和姬珏二人就如同双方各有心上人,却被双方父母强绑来相亲的少男少女。
姬珏扭着头,不看他。
姜洵也低着头,生怕一抬头就对上姬珏的眼神。他尴尬地撕扯着指甲边的皮,下手没轻没重地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血缝。
“那个我就先走了。”姜洵随意的瞥了一眼,然后又瞥一眼,然后再瞥一眼姬珏都没有赶客的动静,只好他这个客人主动发声了。
姬珏拧眉,定定地望向姜洵,还是放过了姜洵,他先冷冰冰的看了一眼,道:“本王送你?”
姜洵直起腰,道:“不必劳烦燕王殿下。”
“你似乎很怕我,在刻意躲着我?”姬珏阴沉沉的看着他。
对呀,我确实实在刻意躲着你。姜洵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里却是另外一番说法。
他说谎都不带眨眼地道:“怎么会呢?殿下雄才大略,英武非凡,怎么会想躲着你呢?”
“何必用这些假话来敷衍本王?”姬珏轻笑一声。
姜洵发现了他的一个特点,当他自称本王而不是我的时候,就说明他这个人已经开始有点生气了。
姜洵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光从他的语气里就听出来了他情绪不大好。
说实话他这一辈子见到的姬珏和他前世所知晓的那个杀神姬珏仿佛就是两个人一样。
前世的姬珏残忍嗜杀,暴虐成性,动则血流成河。
而如今认识的姬珏确实也居高临下,带着天生上位者的强势,耀眼得不敢让人直视,但他更像是一个众星捧月的天子骄子。
他桀骜,娇纵,又强势。但他爱笑,会跟人打趣,见到不平会拔刀相助。
与前世那个阴鸷,乖戾,从不见一丝笑颜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姜洵有时候真的会把他们当成两个人来看待。
但今日姬珏这所作所为,如今他看向自己的那番不死不休,混沌不明的眼神。
让姜洵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个姬珏的雏形。
姬珺那小子如今还只不过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孩子罢了。对付他,自己手拿把掐。
而姬珏不同,他十二岁就封王,背井离乡,远离家人,孤身一人去往离雒阳千里之外的蓟州就藩。
蓟州贫瘠苦寒,还是抵抗狄族进犯,巩卫京城的第一关隘。
那绝不是个好差事。自陛下登基以来,狄族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就这么几年,已经换了好几位燕王。
直到姬珏就藩之后,这燕王之位才算安定了下来。
刀头舔血,戎马倥偬,一不小心掉脑袋的生活,可太磨练人了。
他就藩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若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口小儿,如何压制住手下那群将士。
征战沙场,可不是光靠嘴皮子就能成功的事。
姬珏这个人,武治方面,他能安邦定国,他十七岁只带着几千人马差点打到狄族人的王庭。
以前都是大周人吃尽了狄族的苦头。狄族人草原闹了饥荒,便来边城烧杀抢掠。
百姓们苦不堪言,却没有还手之力。
姬珏来了之后,这个局面才有所改善。狄族人被打得退回了草原,不敢再涉足中原。百姓们也不必提心吊胆,终于能好生收养生息了一段日子。
文治方面,他年纪轻轻,便能压制住蓟州那边的世家大族,懂得制衡,也懂得放权。
那些世家大族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姬珏能在蓟州立足,把那些世家大族治得服服帖帖下,足以证明他城府极深,不可小觑,绝不是一个只有蛮力的莽夫。
危险,是他带给自己的第一感受。
趋利避害,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姜洵不想一边防着姬珺在背后给他捅刀子。
还要招惹上这么一个人。他们姬家人,就没几个正常的。
姜洵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平淡无波地在这宫里活着,等姬珺到了分封的年纪,离开雒阳去城阳就藩,他就能跟着出宫。
到时候出了宫,天高任鸟飞,他不声不响地跑了,姬珺别想找到他。
重活了一世,姜洵早就放下了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受世人敬仰的抱负了。
上一辈子,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最后也没落下什么好下场。不过是身死邙山,化作一抔黄土。
他以命相托,死而后已的好兄弟,最后猜忌他,想杀他。
他一心一意守护的百姓,却没人记得他的功绩。他为世人所知的却是与姬珏那番不堪入耳,瞎编乱造的艳事。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却成了别人茶余饭后打情骂俏的谈资。
就挺没意思的。
姜洵悄无声色地瞄了姬珏一眼。
而且姬珏这个人虽说狂了一点,暴虐了一点,心狠了一点。但他对百姓是真的不错 ,他当皇帝是合格的。
与痴迷党争,贪图享乐,疑神疑鬼的姬珺相比,他简直能将姬珺踩到脚底去。
所以姜洵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自己上一辈子跟姬珏斗了一辈子简直是自取其辱,徒增烦忧。
天下大合,乃大势所趋。姬珏也确实当得上明君一说。
姜洵死后,飘荡在世间之际见天下一统。姬珏治下的山河,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这倒显得他这么多年负隅顽抗,不肯归附,反而像是阻碍了天下一统的进程,让百姓饱受战乱流离之苦。
他步步为营,汲汲以求的一生就跟个笑话一样。
既如此,他倒不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粗茶淡饭,悠然自得,清闲自在地过一辈子,远离这凡尘俗世,明枪暗箭。
既然选择了远离,那便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不瞻前顾后,不纠缠不清才是正道。
安静片刻,姜洵简明扼要地道:“我身为七殿下的伴读,与殿下来往过密实在不妥。我与殿下萍水相逢,实乃幸事,但亦终究殊途,你我缘尽于此。祝殿下日后万事胜意,安康长乐。”
姜洵许久未曾说话说得如此结巴,断断续续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明明一五一十说得都是真心话,可是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动着,倒像是说谎之后的心虚一样。
他一直都在等着姬珏的回答。
姬珏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许久没有反应,好不容易嘴角总算是动了动,就是看着有点僵硬,道:“你就这么想跟本王分道扬镳?七弟当真有那么好?”
“七皇子乃臣之血亲。”姜洵看着姬珏那又开始犯倔的神情,道。
“好啊,好啊。”姬珏挑了挑眉,道:“果真是兄弟情深啊,倒显得本王是横插一脚。”
姜洵见他要被自己气得吐血了了,生怕给他气出个好歹出开。他垂下眼来,温和劝道:“殿下金枝玉叶,身边又怎会差我一个愚笨无知的蠢人。”
“你走吧,日后不要出现再本王眼前。”姬珏气极反笑,给了他一记眼刀。
那我真走了?
姜洵几乎是大汗漓淋地走出了姬珏的寝宫。
小曹公公回到原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姜洵的身影。只见自家殿下扶着额,攥紧了手,手上青筋暴起的模样,显然是气得不行。
殿下这是和姜公子闹了矛盾不成?姜公子可别把殿下得罪了。
他若是真得罪了殿下,该怎么办?自己到时候该怎么帮他。
自己要不还是劝劝殿下,姜公子也不是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说不定只是生了误会而已。
“茶呢?”姬珏低喝了一声。
“在这,在这。”小曹赶紧递了上去。
见殿下眉头紧皱,食不知髓地牛饮着茶,小曹公公咽了一口口水,斟酌着道:“姜公子可是哪里得罪了殿下?”
“还提他?”姬珏抬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殿下要如何教训他?”小曹公公试探着问。
他可不想自己的两个救命恩人生了嫌隙,明明两个都是大好人,怎么就不能把误会说清,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呢。
姬珏叹了一口气,道:“日后不许派人给他送吃食,药也不必送了。今日如此活蹦乱跳的,还会出言不逊,故意来气人,可不像是一个病情未愈的人,定然是好得差不多了。他既然不想跟本王有任何瓜葛,便也别想受本王的庇佑。”
小曹公公松了一口气。他原还以为以殿下这古灵精怪,爱取闹人的性子,不知要怎么给整蛊姜公子呢。
毕竟殿下名声在外,大家都说他骄纵,蛮横,任性,爱欺负人。他也难免有些听信了旁人之言。其实那些都是虚妄之言,殿下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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