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一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目光躲闪，一人目光炽烈似笑非笑。
姬珏一双潋滟的眸子自然地低垂下来，不再逗他。
“吃点？”姬珏敲了敲茶桌上的食盒，道。
“不必了。”姜洵几乎没犹豫就答了出来。
姬珏轻敲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提着食盒，就这么直直地坐到了床榻边。
他慢悠悠道：“还是吃点吧，别逞强。太医说你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硬生生地饿出了病来了。你这会晕倒，就是因为这缘故。太医临走前，特意交代了，你醒来之后定要赶紧进食。”
“那小公公可还好？”姜洵心中实在担忧。
姬珏按了按眉心，道：“不必担心。虽然瞧着吓人，但万幸只是些皮外伤，没伤及根骨，养些时日便好。只是流的血多了些，如今挺虚弱的，还没醒过来。”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姜洵鼓起勇气说了句。
“你？”姬珏摸着自己下巴，“你如今这样子，只怕还没出这道门就倒了。”
姜洵这会确实饿得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已他如今这虚弱的身体状态，确实走两步就得大喘气。
既然那小公公并未大事，如此便不至于量成大错。
自己还是该养好身体才能给人家道歉。
见姜洵抿着嘴不再言语，姬珏便知他这是同意了。姬珏打开食盒，将一碟芸豆卷端了出来，递到了姜洵面前。
姜洵尽量避开姬珏的手，用指尖扣住碟子端到了自己身边。谁知他用右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那不争气的左手竟然独木难支而端不起一碟小小的芸豆卷。
姬珏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袍，然后走到茶桌前将茶壶放到炉上烧着。
姜洵见姬珏不在身边，赶紧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到了身前的被子上。
应该没被姬珏看出什么吧。
也许是腹中太空了，这芸豆卷格外得好吃，好吃得他狼吞虎咽，以至于差点咬到了舌头。
姬珏端着一杯茶，递给了姜洵。
姜洵双手接过，轻抿了一口。他慢慢地吹凉了，一饮而尽。
他其实并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好茶，什么是坏茶。只是图个解渴而已。
可是这么少一杯，喝了根本止不了渴，反倒令他更加口干舌燥。
可是他跟姬珏素不相识，两人关系还远远不到能够毫无负担地指使他给自己多倒点茶的地步。
算了，忍忍吧，姜洵如是想。
在他喝茶的时候，姬珏已经把碟子给拿走了。然后又从食盒里端出来了一碟桃花酥，放到了姜洵身前的被子上。
姜洵确实还没吃饱。他也不跟姬珏客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桃花酥，他爱吃。
就这么一块一块塞进嘴里，又吃完一盘。肚子里才稍稍有些饱腹之感。
可是嘴里的干涩之感却愈演愈烈。吃完最后一块时，他差点被噎到了。
泛红的指尖，宽大的手掌就这么端着一碗热茶举恰合时宜地撞进他的眼眸。
姜洵怔怔地望着殿中挺拔的身影。这姬珏竟然善解人意得可怕。
姜洵连喝了三碗热茶，才止了渴。
姬珏也是第一次见人喝一两价值千金的君山银针是用碗喝的。
还跟喝水一样，连干了三碗，不带一点怜惜的。
就算是见遍了形形色色的人，看遍了千奇百怪的事。平淡如水的心还是掀起了波澜，就这么怔住了，静静地瞧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姜洵吃饱喝足，抬起头看见了便是姬珏搭着眼帘不说话，眼中却复杂万分的这幅模样。
“还吃吗？”姬珏自然也瞧见了姜洵看自己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眼神不知往哪里扫。他斟酌了片刻，如是说道。
断不能让他以为自己小气到喝了几两茶便心疼了。
还吃吗？姜洵在心里这么问自己。他已经醒了，自然不能死皮赖脸地待在姬珏的宫里，也当然是吃不上这等美食了。
而他能回哪去？自然是继续跟姬珺那小子躲在同一屋檐下，继续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还是再吃一碟吧。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姬珏自然是洞悉了他的意图，又给他端上了一碟茯苓糕。
姜洵这会子被姬珏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慢条斯理地吃着。
姬珏不由得轻笑，没想到姜洵这么一个清清瘦瘦，小胳膊小腿的人竟然能吃这么多，快赶得上他营中日夜训练的将士了。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哪有人这么傻愣愣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别人吃东西的，还露出一副神色莫名的笑。姜洵被他这么盯着，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感觉头顶像被强烈的阳光照着，烫得可怕。
“今日这些吃食比那日的云片糕如何？”姬珏轻咳了一声，冷不丁问道。
姜洵差点就脱口而出：“还是那日的云片糕更甚一筹。”
但他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姬珏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差点就上了他的当了。
今日他端给自己的吃食哪有什么云片糕。而自己上次做了梁上君子，偷的正是这云片糕。
若是毫无防备，就这么让姬珏知晓自己就是的那日那窃贼。
还好他当年这么多年的谋士，早就已经养成了说话之前三思而后行的习惯，他留了个心眼，才不至于着了姬珏的道。
“什么云片糕？”姜洵装作一脸无知的模样，愣愣道。
谁人不知燕王姬珏性情不定，曾经一日连杀数位大臣。
这性格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他如今倒是心平气和，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一人突然起了杀心，对自己下死手。
“没什么。你继续吃吧。”姬珏见他毫无破绽，便不再问什么。
经过这么一番试探之后，姜洵有些食不知味了。
姬珏却没什么情绪波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姜洵只想着找个什么样的理由离开。就这么被姬珏目光紧盯地“监视”着，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而且他们俩孤男寡男的，实在是不成体统。
在他刚要出声这时。
屋外有个小内侍禀告道：“殿下，七皇子求见 。”
姬珏拂了拂手，示意他知晓了 ，道：“让他进来吧。”
姜洵想着姬珺这小子来得真是及时，他掀开被子披上外袍，坐了起来。
姬珏不加掩饰地睨了他一眼，道：“看来七弟对你倒是颇为关心？”
明明一句寻常的话，怎么从姬珏的嘴里好像怪怪的。
“六皇兄。”姬珺从院子里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一派谦谦君子的做派，向姬珏行礼。
姬珏微微侧眸，一止手将搀住了姬珺制止了他行礼的动作，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是。”姬珺颇为拘谨道。
姬珏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姬珺身上。
姬珏嘴角带笑：“可曾用过晚膳？”
姬珺不知他所问何故，愣神片刻，忙道：“已经用过了。”
姬珏又问：“吃的什么？”
姬珺虽觉莫名，但碍于身份，只能笑脸相迎，道：“不过是些寻常饭菜罢了，我一时想不起来菜名。”
这都问些什么跟什么……
姜洵虽将他们对的话尽收耳底，但也没出声打断。
“你平常不给他饭吃？”姬珏意味深长地瞄了姜洵一眼，再注视着姬珺。
姬珺急色道：“万万没有此事。”
姬珏这才道：“你可知他这是长期饿出来的病 。若是日后再不好好按时进食，只怕会再次昏厥，甚至可能就叫不醒了。”
姬珺脸色瞬间就煞白了，担忧地往向姬珏，道：“多谢六皇兄告知，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姬珏颔首道：“算你小子还算有些觉悟。”
姬珺声音闷闷道：“我来接他回去。”
姬珏挑了挑眉，道：“你可愿跟他回去？”
姜洵见姬珏倏然望向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自己的意见。
“我愿意。”姜洵不带犹豫的，斩钉截铁道。
当然要走了。姬珺那小子他拿捏得稳稳的。而姬珏这个人，他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十分危险。
再想起前世他化作游魂之时，听到旁人谈论的那些姬珏对自己的那些不堪入目的非分之想，那些不知廉耻，毁了他一世英名，令他深恶痛绝的举动，姜洵就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见姜洵都同意了，姬珏主动侧过身让出了道。
姬珺从姬珏身边路过，来到床边，一脸担忧之色，柔声问姜洵，道：“我背你吧。”
姜洵轻咳了一声，道：“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你好面子，出了这宫门我再背你。”姬珺凑近了些，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谁要你背！
但如今确实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姜洵只好把话吞进了肚子里，暗自咬了咬牙。
姜洵手搭在姬珺的肩膀上，借力站了起来。走了进步，脚步虽有些虚浮，但还勉强能走。
姬珺对姬珏毕恭毕敬道：“告辞。”
姬珏轻轻颔首，不置一言。
姜洵与姬珺两人刚要踏过门槛。
却忽然听到姬珏在身后幽幽道：“七弟你好歹也是一个皇子，怎么落魄到人人都能骑在你的头上，甚至连至亲之人都要跟着你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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