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秦书颜眸光微转,避开他的视线,讽刺开口:“刺史既要本官与你同心同德,却不肯道明你和蔺迁所图究竟为了何事?本官是皇帝钦点下放的人,回去之后须面圣陈情,不能稀里糊涂地成了你的棋子。”
黄添本以为胜券在握,已经拿捏住了秦书颜,没想到却被反问,心虚沉默了,如鲠在喉。
“看来刺史只想拿本官做马前卒啊!那便恕难从命了。”
说罢,秦书颜起身欲走。黄添一拍案几,连忙劝秦书颜回来:“秦将军稍安勿躁,我不和你说,也是为你着想,不让你牵扯进浑水漩涡。明哲保身,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秦书颜回头,目光锐利:“偃州情形清晰,你和蔺迁想借荒灾战乱、搜刮土地,敛财扩张,路人皆知。难不成你们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书颜始终想不通,蔺迁黄添为什么执意要兼并土地、贱买田亩甚至冒着官逼民反、株连九族的罪过也要一意孤行?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秦将军有所不知啊。”黄添喟叹一声,眉眼间满是忧郁,愁云密布。
奉京,未央宫。
偃州明珠城百里加急的书信送到了皇帝手上,信上言简意赅,重点阐明了偃州如今存在官衙默许、兼并土地一事,并言明秦书颜和司马纯暂且行缓兵之计,拖延着州令施行,等候陛下指示。
“贱买土地,穷了朝廷,穷了百姓,到头来只富了他蔺迁和黄添!”皇帝指尖夹着奏信,冷笑一声随手甩在了地上。
几个月前,宫中楼阁走水、苍州改庙建楼,又值秋狩田猎,银钱流水一般花出去,国库空虚。偏偏正值灾荒战乱,入不敷出,桩桩件件,除了田猎一事,都因为没有银钱而被搁置了。朝廷向各地要钱,各地哭穷,得过且过,暗地里大小官员都谋划着自己生财。
偃州蔺迁和黄添,就想出来一个既能应对朝廷、又能留下富余的办法:以商户之名兼并土地,在冬天种植一些冬小麦、芜菁、芥菜等耐寒作物。依照大虞律法,靠租借大户田地种植的农户可以免除赋税,而一些大户有功勋爵位在身,也可以不交、或是少交赋税。这样一来,官员大户两头赚,避开赋税、肥了私囊,就算是朝廷追查,他们也落不到把柄。
“陛下息怒。想必是他们瞅准了律法的空子,做这些不耻之事,好在也没有逃得过陛下法眼。”薛常侍低眉顺眼,恭维着皇帝。眼下土地兼并一事刚刚露出苗头,为时未晚。
“天高地远,真是让他们自成一派了!既如此,就让司马纯一行人放手去做。”
皇帝撂下这句话,就不再言语,心里却打起来算盘:秦书颜司马纯两人如果真的能斗赢了蔺迁黄添,那就抄了蔺、黄两人的家产,尽数充公。如果斗得两败俱伤,通通下狱查抄,提携新人,更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事情不能闹大,控制在偃州一州即可。
明珠城中军大帐,听完黄添一番讲述,掺杂着诉苦,秦书颜明白了他的动机。无非是朝廷开支大、要钱多,官员还要捞钱,只能从百姓的土地下手开源,正好借着灾荒,地价下跌,能用最少的钱,买最多的地。
“刺史大人想怎么推给蔺迁?”秦书颜不屑,她以为两位大人有什么不得不做的苦衷,依然是人为财死罢了。
黄添清了清嗓子,一句一字说着嫁祸大计:“本官身为刺史,职责主要在军事。强压百姓、贱买土地这些事,和州牧脱不了干系。本官只需安排几个小官小吏,就像是秦将军前两天看到的亭长,让他们咬定了是蔺迁指使。还有买地的商人董遐,听我的吩咐,届时许给他官职,让他指认蔺迁,我再伪造些账本名录,他蔺迁纵是三头六臂也逃不脱了!”
“事情败露,蔺迁下狱,你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秦书颜不置可否,他与蔺迁说是对立,但是在朝廷上看都是一丘之貉,共同遮住了偃州的天。而且两人往来颇多,唇亡齿寒,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关系。
“哈哈哈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官驱赶流民百姓,等事情败露之际,土地早就尽数掌握在董遐手里,百姓又早就往别处谋生路去了,无主的田地只要本官勾勾手,就收入囊中啦!是以只要你看住司马家那个小子,别让他妨碍蔺迁买地,我们最后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黄添言语激昂,情至深处忍不住挥动着双臂,仿佛要接住这泼天的富贵。
秦书颜了解了个大概,董遐是出头鸟,蔺迁黄添瓜分土地,黄添想在兼并完后来个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如此倒是和她想置蔺迁于死地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只是……脑中蓦然闪现了驿馆旁那对流民母子,她的婴孩尚在襁褓之中啊!如果放任他们为害一方,偃州又有多少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兹事体大,董遐是否可信?刺史大人是否能让手下官吏信服?本官还要查看一番,免得最后我也被你划到蔺迁那边去,被过河拆桥。”
恻隐之心占了上风,秦书颜并不表态。
“秦书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黄添耐着性子和她解释良久,却只换得她一句“再议”,怒火中烧,拍案而起,难以压制。
秦书颜却依旧一副“片叶不沾身”的模样:“刺史大人,蔺迁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你算计别人的时候,说不定别人早就把你算计了,手段比你更高明,你还不自知呢!”
这句话唬住了黄添,他知道蔺迁与自己不对付,早就存有疑心。但以往在这种分赃的事上,蔺迁一向公正,所以他才生出了独吞的歹心。
秦书颜看黄添怔愣,知道自己又挑拨了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若是自己一味纠察,逼得太紧,反而使蔺迁黄添二人同仇敌忾。但是她若是不急于动手、以退为进,他们就会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几日先容我观望巡查一番,要是刺史大人真有本事压蔺迁一头,本官也乐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要是先折在了州牧手里,就别怪本官独享二皇子的从龙之功了。”
说罢,秦书颜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把手拍在了黄添肩上,震得黄添一激灵。
“放心,等哪日二皇子继承大统,我一定不忘为你美言几句,追谥身后名。”
她迤迤然离去,不再回头,徒留黄添一个人瞎想:
“秦书颜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身边跟着蔺迁的侄子,说不定会透露给她一点内情。”
秦书颜打马返程,黄添和蔺迁可能真如他所说的一样,人为财死。但是董遐又图什么呢?甘当黄添蔺迁的出头鸟,为他们鞍前马后买卖土地,最后得到的钱财都孝敬给官员。一副忠心耿耿的好狗作派,又跑到自己面前递情报。她可不信董遐这种搜刮民脂民膏之人会为民请命。
一直缄默的蔺衡安赶上她,向她张开手。
“干什么?”
“把右手给我。”
秦书颜不明所以地伸出手,蔺衡安用帕子擦拭着秦书颜的手掌:“那等肥头大耳、龌龊卑劣之人,你也敢碰?”
“小家子气。”秦书颜被逗笑了,无意间环顾四周,却发觉哪里不对劲。
她连忙唤来自己的侍从,吩咐侍从暗中打探消息。
等到了驿馆,留守的仆从奉上了三封书信,秦书颜接过一沓书信,愣在原地:哪儿来的这么多信?
“程端的,他找我干什么?
陛下的,司马纯肯定加钱了这么快!
还有……楚植的?”
“给陛下去书信时,我顺带给殿下也去了一封信。”蔺衡安略显心虚。
“好嘛,我已经变成不折不扣的大皇子党了。”秦书颜叹了一口气,她本来不想参与到储君争夺之中,没想到蔺衡安赶她上架。
“那我们来读读,你的殿下给你写了什么?”秦书颜阴阳怪气。蔺衡安自知理亏,连忙斟茶扇风,奉上茶点。
越看秦书颜越震惊,满朝皆知蔺家是大皇子楚植的最强助力,说是荣辱与共也不为过。但是信上却直截了当的写明,贪污赈济钱粮、兼并土地牟利是误国误民的死罪,望秦书颜秉公执法,若是有需要之处遣来书信即可,他定会竭尽所能、施以援手,只盼望能还偃州一片天朗气清、黎民安居乐业。
“唉……”秦书颜发自心底的敬佩,楚植此人已然抛个人利益于脑后,倘若日后他能继位,定能开辟盛世。
“陛下怎么回复?”秦书颜稳了稳心神,也许上了楚植这条船也不算错。
蔺衡安展开陛下书信,只一眼就看透了其中意思:“陛下让你不要忘了为官初衷,不要忘了朝廷大事,在权限之内由你作为。”
“真是金口玉言,多说一个字要钱吗?”
秦书颜拆开了第三封信的封漆,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怎么了?”
蔺衡安取过信来,一目十行,艰难开口:“程端知道了?”
秦书颜不语,浅浅点头。信上程端写得明目张胆:不准动黄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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