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起,暮色渐沉,木质窗棂上两道剪影相对而立,却是相顾无言。。
“你要助纣为虐?下午那番慷慨陈词,莫非都做了泼出去的水?”
蔺衡安眉头紧皱,质问着秦书颜。
他不明白,国有国法,数罪并罚之下,就算是蔺迁有蔺家做靠山,不死也得扒层皮。更何况蔺家对无用之人向来不假以好脸色,等蔺迁从州牧沦为阶下囚、她秦书颜查案有功擢拔升官,还愁没有复仇的时机吗?又何必以身犯险,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商户混迹在一起?
秦书颜无言擦剑,剑锋闪着幽幽寒光,照出一双深沉复杂的眼眸。
时光飞逝,眨眼间两年光景已过,父亲在棺椁之内估计早已经化作白骨。她为了复仇,把阿父留给她的宝剑拱手相送、几经生死也只换得一个杂号。然而大仇依旧未报,仇人位极人臣,仍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视边境烽火如无物。
两年年前,辛州涟城。
残兵败将三三两两靠坐在一起,有人烧得糊涂,嘴里呢喃着家乡小曲;有人重伤难治,呻吟不绝;有人尚且清醒,望着夜空,盼望着天降神兵,带他们回家,最后只能发出染着哭腔的喟叹……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偌大的府邸内,仅有铜朱雀灯烛火莹莹,照不亮沉如墨水般的脸。五位将领一言不发,困境无解,只得沉默,静得能听清冰河开裂的声音。
“报!————”
信使嘶喊声划破长夜:“奉京书信!”
“奉京”二字如雷贯耳,殿内众人眼睛里迸发出希冀:能活着回去了!?
主位上,镇南将军秦遂身形魁梧,满身血尘。得知是奉京书信也不顾一身伤痛,立刻接过,和部下一般大喜过望,却在读完薛常侍的来信后,面如死灰。
信纸轻飘飘地落下,秦遂的声音也虚弱得如同蚊鸣:
“传,骑都尉秦书颜。”
此次秦家父女驻守辛州,却在敌军攻势之下连连失守,退居涟城。涟城身后,就是偃州最后一道防线,荟城,此刻他们已经被齐**队扼住咽喉,退无可退。
秦书颜听到传唤,勒紧头上的纱布,疾步向秦遂住处走去。还没进门就心急如焚地询问:“听说奉京来信了,是不是有什么转机?!”
秦遂手中正拿着书信,放在烛火上,任由那一豆灯火把书信舔舐烧尽。座下众人早已得知书信内容,只是望着书信灰烬,哀痛含泪叹息。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秦遂厉声呵斥着。
莫名其妙被呵斥,秦书颜瘪了瘪嘴,心里也不是滋味:看这架势,涟城恐是他们父女二人埋骨之地了。
纵然不甘,也只能无奈入座,等待安排。
“丑时一过,你率领二百亲兵突围,前往偃州请求援兵。”
“之前不是没有求过,可是都被蔺迁搪塞过去了,就是不出兵!还找他干什么?!有这人马,还不如去找个老道士做法事!”
“这是军令!”秦遂拍案而起,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座下最年轻的将领身上:“钟玉,你和书颜一同突围前往偃州,确保将请求援兵的消息送达。”
“是。”一个身着盔甲、面容冷硬,年纪比秦书颜稍长的女子起身领命。
“你们二人先退下整兵吧。”
从始至终,秦遂没有施舍过秦书颜一个眼神,秦书颜还想再问,就被钟玉扯着胳膊拉走了。
甫一出门,秦书颜就挣脱开钟玉的挟制,急声问道:“你拉我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和我说?”
钟玉是秦府部曲亲卫,她的父亲、叔父都在秦遂手下当兵,在世兵国策之下艰难求生。顾名思义,世兵之意就是世代参军当兵,一旦入了世兵的名录,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几乎不可能再过上平常百姓的生活。
钟玉的父亲为了摆脱这一身份,逢战先登,以身试险,终于为了保护秦遂把命丢在了沙场,最后也没带着全家脱离世兵。
世兵中男子离世,其妻子要改嫁于其他世兵,再诞育子嗣充做世兵。钟玉母亲亦是不堪受辱,三尺白绫悬于茅屋房梁,丢下钟玉姐弟撒手人寰。
秦遂听闻心中不忍,念及她们父亲的战功,私用职权划去了钟玉一家的名录,谎称钟玉姐弟是自己远房亲戚,当作义女义子养在身边。钟玉与秦书颜关系甚好,比亲生姐妹还要亲近几分。
而此刻,素来沉稳的钟玉面色灰败,双眼布满血丝,郑重地对秦书颜说:“小将军,这是将军下的军令,也是我们最后的生机!”
她的语气像是在训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随后就缄口不言,径直前往军营整兵。
寅时,涟城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秦书颜踏快马,率亲兵,手握长枪。她本该斗志昂扬,一往无前,此时却望着黑洞洞的天,惴惴不安。她忐忑地回头向城墙上望去,却没有瞧见父亲的身影。
城内仅剩不多的士兵列队,掩护秦书颜一行人前进。
围城的齐军发现了侧门的动静,忽喇喇围上来,冲锋号声、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接连的胜利让齐军士气大涨、势如破竹,似列缺霹雳击破长空般,直入涟城军阵,涟城残兵被攻得节节败退。
秦书颜在掩护之下策马飞奔,手执长枪捅刺挑割,想要把黑压压的敌军撕开一道缺口,士兵血肉不时飞溅在她的铠甲上。
突然,她眼前忽地出现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正是齐军副将--许荫。秦书颜头上的伤隐隐作痛,就是被许荫白日里挑衅所伤。
“手下败将,快快抱头鼠窜吧哈哈哈!”粗犷得意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依旧刺耳。
秦书颜被嘲讽得气不打一处来,提枪便上。还没过上几招,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人,手持长刀,拦在她身前,与许荫厮杀在一起。
钟玉在秦书颜耳边大喊:“快趁此机会,突出重围!”
冲上前的身影很熟悉,不过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秦书颜多想。
秦书颜当机立断,夹紧马腹,长枪一横,扫过阻碍她的士兵,铁器碰撞声震耳欲聋。她看准敌军薄弱之处,双手聚力,直破护盾,长驱直入。她仿佛感受不到敌军射过来的箭矢一般,突出重围,趁着夜色,率领幸存的百余名亲兵直奔偃州。
鲜血从秦书颜的额角流下,旧伤撕裂,容不下一丝喘息。等确定敌军并没有追上来之后,她们才敢放慢步伐。
“刚才掩护我突围的人,是阿父?”
秦书颜咽下喉咙传来的血气,阴沉开口。
钟玉算了算偃州的距离,斟酌开口:“是,涟城失守已成定局,将军身为主将不能弃城苟活,但是将军希望你能活下来。”
所以才派你我去偃州,名为请求援兵,实为逃命。
后半句钟玉没有说明,但是秦书颜迅速理解了秦遂的用意。
“所以奉京来信,是让我们殉城?!”秦书颜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从粮草不济,到孤立无援,她早该猜到这般境地是有人暗中默许,只是真到宣判死期时,她依旧难以置信、不能接受。
“留守涟城的将士们,只有死路一条。”
秦书颜下定了决心,勒马调头:“为人子女,我不能见父死而苟活;身为将领,我不能临阵脱逃,置手足于死地!”
钟玉伸手扯住秦书颜缰绳,拦住她,大吼道:“你现在回去也是送死!就算义父和将士们活下来,回到奉京,也是任人欺凌的弃子。义父用为国捐躯的名声保住你,就是保住涟城之外、我们镇南将军府剩余的所有部曲!”
秦书颜向来明事理,岂会不知其中缘由。可是,眼看着亲人手足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实在是让人痛入骨髓。她认命地垂下头,虚无地望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咽喉好像被扼住了,不能呼吸,胸口仿佛也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熟悉的窒息感随着回忆,再次涌入秦书颜的胸膛。她睁开眼睛看着剑身里的自己,眼中的复杂已经被决绝取代。
“蔺迁当年不顾城池百姓,面对此等小人,我也不会给自己套上仁义道德的枷锁!”
“牢狱之灾、枭首之刑,都太便宜他了。”
蔺衡安看她眼里迸发的恨意如火,便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无奈别过头去。既然秦书颜要复仇、要让蔺迁踏入绝路,那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至少要保护好她。
“和董遐联盟风险太大,我们在明面上也不能展露出和他相识。”蔺衡安顿了顿,说出自己大胆的猜想:“就算没有你的参与,也动摇不了董遐杀黄添的心。抛妻弃子、杀母仇人,这份恨意抚平不了。”
秦书颜震惊抬眸:“难道说…董遐的母亲是前五经博士的女儿?”
“正是!”
原本蔺衡安只敢隐隐约约的猜测,今日董遐的话佐证了他的想法。董遐自始至终都只把矛头对准了蔺迁、黄添其中一人,而且那人伤了董遐至亲之人的性命,还践踏律法、曾锒铛入狱又在运作下完好无损地出来,结合生平便是黄添了。
而且他抽空去秦楼楚馆,打听过那个抚养董遐的老妓女,花了不少银钱,才拼凑起这位女子的生前事。据说她原本只是个乐伎,一曲琵琶弹得出神入化,恍若天上曲。直到被一位贵人看见,折了她的手,她迫于生计,沦落到卖身的地步。
这位贵人、这粗鲁跋扈的行事风格,无疑就是黄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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