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轻尘再来的时候,发现这厮已经能够下地行走。
他左手拎着个食盒,右手勾着个药包,看看天,又望望地。眼神四顾,正在找下脚的地方,半道上灵思一闪,直直往那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裴贺拄着根竹棍当拐杖,问:“给我的?”
沈轻尘心道:伤势没好就到处乱跑,难道他是嫌自己好得太快?
他将这堆东西放到桌子上,自顾自坐下了,一展颜道:“给我自己的。”
裴贺的目光在药材上多停留了几秒,“你生病了。”
沈轻尘说:“生了。”
裴贺抬起眼睛,“生了什么病?”
沈轻尘莞尔一笑,问道:“你是大夫吗?”
裴贺看着他,说:“我是病人。”
沈轻尘笑问:“你还知道自己是病人?”
“我只是,”裴贺顿了顿,“不知道你是病人。”
“是病人,”沈轻尘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发现这大少爷果然是有自己的主见,伤口处竟然还在渗血,“不好好在床上养伤。”
裴贺说:“在地上,也能养伤。”
裴贺神色自若地收起了手帕,“沈公子,倘若你身体有恙,不知生了什么病,可以让我看看。”
沈轻尘说:“多管闲事病。”
他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端详裴贺的神色,却见这人神情不变,端的喜怒不形于色,轻飘飘地问:“裴大夫,能治么?”
裴贺道:“治不好。”
沈轻尘渐渐坐直了,追问道:“为什么?”
裴贺说:“我也有。”
“医者不自医么……”沈轻尘倒了杯水来喝,刚沾唇便觉得有些过于凉了,遂又放下了,懒懒道:“那换一个,胡思乱想症。仙人,这个有的治么?”
裴贺看他一眼,“思什么、想什么?”
沈轻尘轻声慢语道:“思前、想后。”
裴贺眼神一动,心道:他面前站的,是我;后面墙上挂着的,是我的随身佩剑。
他这么想着,便开始觉得有些热了,睫毛不规律地动了动,好像连心也跟着动。裴贺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胸口,怔怔地想,它怎么跳得那么快?
沈轻尘的唇角漫上笑意,“治得好么,仙长?”
“这个,”裴贺说,“不想治。”
“仙长,”沈轻尘缓缓放下茶杯,眼光飘到了他身上,“你治病,这么随便。”
“你的病,”裴贺说,“生得也很随便。”
沈轻尘心道:这书呆子还好意思说我随便!他暗自咬了一下后槽牙,又慢吞吞松开了,满脸笑容道:“我哪里随便?”
裴贺道:“我没说你随便。”
沈轻尘心中火气更盛,微笑道:“那你是在说谁?”
裴贺一怔,听出他语气不对,这才缓缓朝他望了一眼。
其实这位仙师生得不差,玉树临风,神清骨秀,是天生的君子貌。根据相由心生,估量同样生得一颗菩萨心。无论如何,总不会是惹人厌的。
可沈轻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他就心火丛生。尤其是看到他身上伤口未愈,又遭撕裂,那更是呈燎原之势,烧得他理智半分也无。
沈轻尘心中惘然,心道:我生什么气?
裴贺观他神情,心说,沈公子这是生气了。
他试图挽回道:“我是说你的病。”
沈轻尘笑问:“我的病难道不是我?”
裴贺问道:“我的剑难道是我?”
沈轻尘说:“是。”
裴贺一顿,心中默念了一遍:思前、想后,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他念完这遍,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心道:我念这个做什么?
沈轻尘瞥他一眼,轻轻一笑,“没话说了?”
裴贺道:“有话要说。”
沈轻尘笑起来,“说啊。”
裴贺道:“是我随便。”
沈轻尘说:“你是随便。”
他从怀里拿出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抬头看了裴贺一眼,问:“你脸红什么?”
裴贺兀自心跳如擂鼓,骤然被人拆穿,心神激荡,倏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擦掉唇边血沫,平静地说:“我生病了。”
沈轻尘一失神,打翻了茶杯,忙去搀扶他,隔着衣衫触到他冰凉的手臂,只觉恍若寒冰,心中一惊,视线滑过他毫无血色的嘴唇,慌乱道:“你生了什么病?”
裴贺看着他的眼睛,说:“随便病。”
沈轻尘心道:这混帐东西!
他虽然在心里大动干戈,但面上对走几步路就弱不禁风、说两句话就吐血的病患还是很宽容的。
沈轻尘大人有大量,扶这人去床上躺着,举目瞧了一眼天色,见时候尚早,便不急不忙道:“要喝药么?”
裴贺问:“喝什么药?”
沈轻尘粲然一笑,“砒霜十斤,混水冲服。”
裴贺眼睫动了动,“你是要害我么?”
“我是要害你,”沈轻尘笑道,“你待如何?”
“那我自然是,”裴贺说,“欣然受之。”
“嘴上说着欣然,”沈轻尘说,“心里却是,怕死得要命。”
裴贺问:“怎么就怕死了?”
“那,”沈轻尘一拂袖,假意起身,玩笑道,“我不救你了。”
起身,起不动。他眼眸一转,沿着力道的来源望去,见这厮攥住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裴贺说:“要救。”
沈轻尘扯出自己的衣袖,眼中神光一转,流连过他的脸,轻笑道:“怕死鬼。”
裴贺道:“是我。”
话一出口,裴贺自己也觉纳罕,心中疑惑:我怎么一见到他,就说胡话?这想法甫一出现,便又去看沈轻尘的脸,见他似笑非笑地瞧过来,眼中犹有水色,自己脸上也发烧,愈发觉得自己色令智昏起来。
沈轻尘触到他的眼神,嗤笑一声,“偷看我?”
裴贺道:“不是。”
沈轻尘说:“还不承认?”
裴贺道:“没有。”
“偷看我,”沈轻尘一挑眉,戏谑道,“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美?”
“自然是因为,”裴贺低垂眼睛,“我长得丑。”
天光渐微,沈轻尘借着光线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庞,片刻,薄唇一弯,“你长得不丑。”
“你长得,”裴贺说,“是很美。”
沈轻尘一歪头,“没看?”
裴贺敛目道:“看了。”
沈轻尘失笑,低低叫了一声:“骗子。”他坐在榻边,见这骗子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尚有力气跟他小打小闹、你来我往,想来情况也不是很严重,心先放宽了一半。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裴贺的胸膛,这算是缓冲,随即使了些力气,斜斜划了一道。
裴贺一抖,眼神有些变了,“……在做什么?”
沈轻尘手指一动,手下的这具身体便跟着颤抖。他性格里的恶劣因子被激发了,手指从胸膛一路畅通无阻地划到了腹部,再想往下时,却被一只手不容分说地摁住了。
一抬首,撞进那人深黑的眸色。
沈轻尘下意识抽回手,没抽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裴贺攥住的手指,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千刀万剐,这是第一刀。”
裴贺松开手,说:“好重的一刀。”
沈轻尘哼笑道:“还有更重的。”
裴贺说:“我等着。”
夜幕低垂,晚风拂面。沈轻尘一面数着星子,一面背着空空如也的竹背篓,翻山越岭回到家。半夜三更鬼敲门,他想着现已时候不早,赵盈该是回房睡了,不欲打扰,便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溜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
灯火跳跃,赵盈坐在窗前,看了看他空空的双手,了然地问道:“鱼呢?”
沈轻尘脸不红心不跳,从容笑道:“养起来了。”
赵盈瞥他一眼,也笑了,问:“养得活么?”
沈轻尘笑说:“养养看呗。”
已经彻底昏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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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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