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想过覆雪会问各种问题,但唯独没想到她问这个。
她沉默许久,思考许久。
“我只是个稍微努力一点的普通人。只不过,我不太甘心一辈子平平无奇,可能比别人更拼罢了。”
最终,她只回答了这样一句。
覆雪微微惊讶:“就这些?”
文落诗点头。
“你这次不打算长篇大论了?”
文落诗莞尔一笑:“如果你想听,也可以,只不过以后我再给你讲,今天就这样。”
覆雪倒是不曾想她这么决绝,思考一阵,继续问道:“你觉得你很普通……但周围人似乎都不这么认为。在大多认识你的人眼里,你属于天赋异禀的类型。”
文落诗“哈”地笑出声来,眼神凄凉,笑得有些自嘲:“我没什么天赋,就连写作这件事,我都没有天赋在身。若真有人这么认为……那可能是我勤能补拙,书看得多了些?”
覆雪静静看她许久,道:“落诗,你觉得你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文落诗沉默很久,盯着豆浆杯子。
这道真问住她了。
思考一阵,她吐出两个字:“别扭。”
“这不挺明白的吗?”覆雪柔和抬眼,“我一直觉得你太完美了,哪里都好,可是与你深入接触后,才明白你把伤痕隐藏得太深,以至于整个人太过矛盾。”
文落诗继续盯着空杯子底部的水珠,没抬头。
“说你不行,你偏偏要拿出一股不服输的劲,证明自己什么都行;可别人夸你行的时候,你却畏手畏脚,好像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番夸奖。”
文落诗安安静静听着,不吭声,身体一动不动。
“你人特别好,对朋友掏心掏肺,可是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巨大的隔阂,好像热情之下是无尽的凉薄。我私以为,你是太过于缺乏安全感。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讲讲你经历过什么吗?”
文落诗忽而抬头,眼中充满水雾,看向眼前人:“覆雪,你能问出这话,我已经很感动了。”
言外之意,至于别的,她暂时还不想说。
“好,我不强求。”覆雪叹口气,“你放心,今天午夜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把你的荐书给书局传过去。”
文落诗点点头,又是沉默许久。
就在覆雪以为她沉默了足够久,该要起身离开时,文落诗忽然坐直了身子,眼底涌上一丝难言的坚韧。她此刻仿佛呼啸狂风中挣扎却不曾断裂的树枝,神情中有不屈,有冰冷,有倔强,有笃定。
“还是回答你最开始那个问题,我为什么这么要强。我写作也好,修炼也好,想尽一切办法过好生活也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想看看,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是否还值得我去再相信一次。”
覆雪听闻此言,看着文落诗这副模样,也是很久没说话。
她忽然想起,有种植物叫作蒲公英。被风吹到各处,居无定所,漂泊无依,被人忽视。可是它们仍在努力生根发芽,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无论环境多恶劣,无论之前经历过多少苦难。那股说不上来的不屈于生活摆弄的韧劲,和文落诗有些像。
“落诗,”最终,她喝了口茶,决定由她来彻底结束这次的对话,“若是你问我,比你多活了一千年有什么感触……我想说,这个世界总会让人遍体鳞伤。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好好生活,去面对这些大风大浪。”
文落诗深深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你先回家吗?还是留在这里等我写完?”覆雪询问道。
“我得赶紧回去,”文落诗皱眉道,“不瞒你,我再不回去,可能就要被抓了。”
覆雪惊讶地看着她。
“我这次出门太急了,没带文碟,刚刚过关是靠术法幻化出一个假文碟蒙混过关的,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些士兵就发现不对劲,来捉拿我了。”
覆雪惊得表情都扭曲了:“你动用禁术……胆子还真够大的。”
文落诗无奈笑笑。
“回去取一趟不就好了?”覆雪疑惑。
“来不及了,”文落诗说到这个就头疼,“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等待检查的队伍里,若是那时走,嫌疑更大。”
覆雪似懂非懂点点头:“也是。你在我这里坐会,给长晓传个信,叫他给你送一趟?”
文落诗摇头:“他十有八.九是去融雪城了。且不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赶过来要多久,就算他能赶来,嘶……我把文碟缩小,当作书签,夹在最近看的话本里了。那个,你懂吧,实在是不太方便被别人看到我在看什么。”
这确实是她不考虑让长晓给她送一趟的主要原因。
她书签夹的偏偏是最要命的一页。若是文字,长晓不仔细看也没事,可是这一页里偏偏全是插画。她都不敢想象长晓翻开她在读的话本,看到她在看这种乱七八糟的拿不上台面的破东西,得是个什么扭曲表情。
覆雪作为一个老作者,瞬间就明白文落诗的意思:“那是挺尴尬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文落诗刚要起身,忽然想到什么,转头:“覆雪,还得多嘱咐你一句。”
覆雪抬头。
“我不敢保证万无一失。若是真的被查出来造假,我可能得被抓进城主府地牢里几天。”
覆雪眼珠子都快炸开了。她很震惊,文落诗是怎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话的。
“不过,他们的目的是排查仙族,只要查个几天,就能查出我是土生土长的魔界之人。到时候估计也不会多为难我,就把我放了。”
覆雪急了:“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文落诗轻轻抬眼:“我现在也算是半个人物,没想到吧?自从赤缇那事之后,说不定这里有些人知道我。城主考虑到我是谁,也不敢多扣留我。”
覆雪气得摇头:“这是你猜的,万一不是这样怎么办?”
文落诗镇定道:“那也没办法。若是我回到家了,我给你传个信。若是我一直没传信。还得麻烦你立刻想办法抹掉我出现在此的气息,也装作没见过我。”
覆雪瞪大眼睛:“你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你好歹把情况知会长晓一声,他拿到你的文碟,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捞你一把。”
文落诗叹口气:“我就是为了不给他惹麻烦,才想瞒着他的。他若是真出面介入,此事就一下子大了。”
无论这个抓人的规定是否合理,的确是因为她没带文碟才导致身陷囹圄。她被抓可以,拷问她可以,但不能把长晓牵扯进来。更何况,她知道长晓出面的巨大后果。
覆雪不知道内幕,没明白文落诗为何这么说,只是觉得不行:“要不,你还是在这里住几天,等他回到浮光城,给你送一趟文碟好了。”
文落诗一想,倒是也行,刚想答应,就听到酒楼楼下一阵躁动,紧接着是连续几声尖叫,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什么吓到。
她和覆雪扒拉着门缝一看,是几个士兵来捉人。他们口中叨叨着一个人的文碟有问题,也不知道捉的人是不是她。
短短时间内,酒楼里的客人走了一大半。掌柜的不干了,说这些士兵滥用职权,影响他做生意,正要理论时,几个去楼上排查的士兵回来了,与楼下的士兵交头接耳了一会,大约是没什么成果,一行人默默离开。
掌柜的气炸了,可是又没办法。强权之下,百姓如同蝼蚁,人微言轻。
“我还是走吧,”文落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颓废地舒出,“若是真有人抓我,不能连累一个酒楼的人。”
“你躲进书局里呢?”覆雪问。
“我躲去哪里,都可能祸害一整个地方。”文落诗很是无奈,“怎么能让别人因我而受罪呢?”
覆雪愤愤不平道:“真是岂有此理。那个迂腐的城主颁布了这样一道傻命令,搞得人人自危也就罢了,这些士兵还如此拿鸡毛当令箭。说是排查,倒不如说他们想过一把掌握权力的瘾。”
文落诗倒是比覆雪平静得多:“是,又能怎样呢?”
覆雪盯着文落诗半晌,道:“要我说,魔界就是以实力为尊,你的能力足够把这帮士兵全打趴下,他们也就不敢说什么。他们若是拦你,你不妨直接动手。”
文落诗又舒出口气:“我也不想找城主和这些士兵正面硬碰硬。那样更显得像是奸细了。”
覆雪还是气不顺:“你说说,这都什么世道。就因为出现了一道仙气,甚至可能是莫须有的,所有人都要想办法证明自己是魔,不然就得被怀疑,连上街都不能上街了。明明都是正常生活,现在呢?不去做多余的证明,就得被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岂有此理。”
文落诗不知在想什么,忽而一笑:“就凭这次,这个城主怕是要被罢官了。”
若是事情没闹大,或是没传到九重天上,那也还好,偏偏这些日子长晓人就在此处,全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不信长晓不出手整治。
覆雪不知道内幕,还是着急:“你先别想这些,这也不是你能管的。先想想怎么回去。”
文落诗点点头,看着楼下人少,立刻动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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