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欲晓书局的结果陆陆续续发布,几家欢喜几家愁。
到了月底最后一天,所有结果都公开后,文落诗收到传信,掌柜叫她七日后去书局商谈后续的事宜。文落诗盯着空中浮动的几行字,美滋滋看了很久,嘴角上扬不停歇。
在这段甜蜜的等待中,文落诗完全放松下来,做了好多之前没时间做的事,比如弹琴,把小时候学的那些曲子捡回来,再比如看话本,她终于,还是把之前那个看了一半的话本看完了。
呃,那个,男女主后续怎么继续做的不重要,她只在乎故事的其它部分。真的,真的。
终于熬到第七天,文落诗收拾妥当,简单化了个妆,刚准备出门,见长晓迎面进来。
“我有个手下,在稀音城中见到沈晚白,可惜未能将她擒获。”
文落诗一怔:“看来她修为不低。”
“的确,”长晓见文落诗要出门,也没坐下,只是在门口站着,继续道,“我之前查过她,未觉此事。如今看来,各种迹象表明,以前的沈晚白和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真是厉害,能先于我发现这一点。”
文落诗灿烂一笑:“偶然而已,全靠直觉,没什么技术含量。”
长晓摇摇头:“并非。你对人性的理解,对生活中各种人情世故的感知力,我有所不及。”
文落诗继续笑笑。早出门晚出门都一样,既然长晓来了,干脆陪他坐会。于是文落诗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
不过,提到沈晚白这个人,文落诗难免心情不太好。她低着头,看着茶杯很久,迟迟未能饮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覆雪给你写荐书,估计只能更好。”长晓安慰道。
文落诗摇摇头:“我确是在想荐书的事,可想的并非是我自己的荐书。我总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忽略了最不合理的一点。”
长晓挑眉:“细说?我洗耳恭听。”
文落诗斟酌道:“从一开始,荐书这件事就是沈晚白突然之间告诉我的。我那时候满身慌乱,只想着怎么去应对此事,却因身在此事之中,只想着顺从这个规则,全然没顾得上去去考虑这个规则是否合理。”
长晓低笑道:“我当时和你提过,你确实什么也听不进去。”
文落诗认真点点头:“这几日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才发现从一开始,我就被命令去做一件无意义的、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事。荐书这个规则,实在是太荒谬了。表面上是给书局一个途径,侧面通过他人的评价来衡量投稿者的水平,实则,给到投稿者的,更多是巨大的压力。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幸运,认识覆雪这个级别的人物的。”
长晓一笑,颔首,表示认可。
文落诗继续道:“若是不认识,便是难上加难。写作是一件很纯粹的事情,投稿更是,而荐书这一规则,硬生生将投稿者逼得要去想办法结识大人物才行,录不录稿,甚至居然还得看别人的荐书写得好不好。太荒唐了。”
长晓笑道:“怎么,现在被录稿了,就开始替没录稿的人打抱不平了?”
文落诗低眼:“我敢肯定,有人是因为荐书不够好才没被录稿,或者更有类似我最开始那样的人,因为荐书出了问题,或是根本找不到人写荐书,只得被迫放弃投稿。这不公平。”
长晓认真看了文落诗很久,眼神深深,似是有话想说。
“别这个眼神看我,我承受不住。”文落诗现在很直接,好像这话没有任何毛病一样,“想说什么,直接和我说就好。”
长晓低声笑了很久,才道:“落儿,我只是觉得,你真的有点傻,傻到有些可爱。”
文落诗立刻瞪眼。
敢说她傻?她可是被全魔界第一的书局录稿的人,敢说她傻?
“不是这个意思,”长晓看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眼神顿时充满宠溺,“我是觉得,和你熟了之后,发现你和陌生时的那副伪装,太过于不一样。”
文落诗继续瞪眼:“什么叫伪装?”
长晓道:“你大约是出于自保的潜意识,才会在外表现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自私自利,对任何事情毫不关心,凉薄之极。毕竟,你也曾说过, ‘在这个世界上,冷漠是最好的防守。’ ”
文落诗听后,故意表现出自顾自的样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明明看见长晓的茶杯也空了,故意没给他续。
“可是稍稍与你接触,就会发现,你并非表面那样。与你熟了后,我更是经常想问你,到底是谁在天天说,对一切别人的事毫不关心?”
文落诗凉凉抬眼,故意道:“我。我说的。”
长晓颔首:“对,你说的,但你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说你只顾自己,不关心别人,不关心这个世界如何运行,更谈不上关心民生。可其实呢?你做的,几乎都是替旁人着想的事,退一万步讲……你在记录一个个沉沉浮浮的生命啊。”
文落诗沉默许久,屋中的更漏也自顾自走了许久。
“真讨厌,”文落诗拿起书稿,迅速起身,留给长晓一个背影,呼出一口气,道,“了解我就算了,还非要说出来。”
长晓看着她一副被戳破心事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唇角弯起:“我也是花了很久,才有幸结识这个真实的你。”
文落诗不看他,黑着脸道:“再这样下去,我就被你吃干抹净了。”
长晓愣了片刻,挑了挑眉梢:“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文落诗不理他,刚准备迈步出门,却觉身后一道黑影闪现,将她毫不犹豫抓进怀里,按得死死的。
“别闹,我要出门了,松开松开。”
但是从身后抱她的手臂并不听话。
片刻后,耳畔却传来一声声悠然低笑:“若是问我,那我还真挺想把你吃干抹净的,毕竟这也不算什么……就看你的意向了。”
文落诗懒得搭理他,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太合适。两个人熟了之后,她口无遮拦得厉害,而长晓也没好到哪里去。
长晓现在这个说话的程度,若是文落诗不认识他,或者和他不熟,她会直接动手把他打一顿,打到残的那种。
……太过分了。
她此刻被长晓抱着,尽是缱绻之意。身后绵绵热流传来,她五脏六腑烧得厉害,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真烦。现在逃离这个人的怀抱,居然已经到了要用术法的地步。
她暗中念了个决,让长晓绕在身前的双臂暂时麻一会,失去知觉。
然后飞速化作一道光,冲出院子。
长晓在屋内,拍打着刚恢复知觉的手臂,满眼尽是笑意。
*
来到欲晓书局后,文落诗开口丝毫未提自己稿件的事情,反而提了荐书的事。
“你想说什么?”掌柜冷眼问她。
掌柜是个中年女子,总端着一副严肃的劲,眼尾恹恹地下垂,不苟言笑,生冷得很。
文落诗挺直了腰板,道:“我觉得应该取消荐书的制度。”
掌柜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她看了眼楼上的方向,冷眼道:“你怎么也来说这事?”
文落诗愣住。
也?
那就是说明,除她之外,还有人来说此事。
“既然有旁人与我意见相同,那我便不绕弯子了。”
文落诗坦坦荡荡,语气沉着道:
“欲晓书局能有第一书局的称号,靠得就是高风亮节四个字。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也从不故步自封甘于人后。千万年来,行的是端端正正的步子,端的是不卑不亢的态度。因此,荐书这一规则,与书局的理念极为不符,更是对广大投稿者的不公平。”
掌柜倒是听得极为认真。她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丝毫不松懈,目光中却露出赞赏:“看你的稿件时,我就觉得你肚子里的墨水不少。果不其然,你刚刚这番话的水平,算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文落诗以为她话中有话,心下一慌:“我没有卖弄文采的意思。”
刚刚这番话,她确实有腹稿,还是准备了整整七天、修改了很多次的腹稿,为的就是铿锵有力,直击要害。
但她真没想显摆。
掌柜忽而一笑,严肃之色稍加缓和:“我知道。你继续说。”
文落诗吸了口气:“我想说的是,一个投稿者是否被录稿,应当只有一个评判标准,就是看他写得好不好。书局名声在外,投稿者趋之若鹜,这个投稿季我简单观察了一番,投稿者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这群人中,谁脱颖而出,看的应当是他的写作的能力,而不是他攀附权贵和结交名人的能力。”
掌柜安安静静听完她的话,面色变得柔和许多。她像是极为欣赏文落诗这番话,却故意端着一副架子,道:“若真这么说,你可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也不看看,你前后找的这俩人都是谁。”
文落诗暗叹一口气。她就知道,但凡她开口,掌柜一定会这么说。
能请动这个行当中第一把和第二把交椅的人先后帮她写荐书,她的面子确实够大的。若投稿一事,拼的真是引荐人,那她赢得太过于彻底,把其余投稿者甩了整整九重天的距离。
此刻她站在这里,虽然是在提出诉求,在真心实意反思这件事,可怎么看,都更像是那种自己飞黄腾达后,就假模假样地来关心别人的伪君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她还是要说。究竟为何开口,她自己清楚,问心无愧。
清者自清。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文落诗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如果我是靠这个成功的,那我自愿退出,放弃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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