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匆匆跑下楼,推开书局的大门,就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冬日夜晚寒风凛冽,吹得周围的树枝摇摇颤颤,而那人华裾鹤氅,一头乌发静得比深夜还幽黑。他没有面朝书局大门,而是露出一个侧脸,任由寒风吹动他的毛领,发丝浮起,扰乱他的清容。
只是侧脸,却足以被他冷淡如霜雪的容颜所震慑。他双眸微闭,睫毛轻轻颤动,双唇也在寒冷和黑暗中失去了颜色。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睫毛掀开,露出一双深邃的眼。
文落诗走上前去,看清他的眼神时,怔在原地。
她原以为,此人不愿意见她的,故而,忽然见面,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而此刻看到他的眼眸,察觉他似乎并未带着一丝愤怒,反倒多是心疼之意,她的思绪全然乱掉,周身无措。
可长晓什么都没说。
他从玄黑的大氅中伸出手,唤出一个淡蓝色的厚实斗篷,然后径直走上前,将斗篷搭在文落诗身上,左后整理好,双手移至她胸口处,替她一丝不苟地系上。
文落诗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最后,胸口的绳结系好,长晓伸手抚了抚她脖子周围的雪白毛领,把毛领提高些,护住她修长的脖子。
确认一切整理好后,长晓后退一步,像是克制地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轻轻皱眉,开口,声音清淡如雪:“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文落诗早就懵了,从一开始,长晓二话不说给她穿戴时,她就懵了。
她神情似哭似笑,似有强烈的情绪即将涌出,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会来找我?”
长晓目光灼热,眼底似有无数波涛:“我担心你出事。”
文落诗慌乱至极,几乎口不择言:“我……我这……我的传意石不是没反应吗?”
长晓阖眼,似是在怨恨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许久,他重新睁开双眸,重新上前一步,不再有任何矜持,将文落诗搂进怀里。
他的玄黑大氅,深深包裹住中间那一团淡蓝,只允许她露出一团雪白的毛领,和上方的满头青丝。
他低声道:“三更已过,你却夜不归宿,我若不来,你就这样留我一人在家,对我不管不顾吗?”
文落诗不知为何,紧张得指尖发抖,她一直在攥着衣裙,用力攥。
她甚至没敢抬头直视那双幽深的眼,反倒是一直看向远处被风吹动的落叶,怅然道:“你不生我气吗?”
长晓眉头紧锁:“你不回家,我当然生气。”
“不是这个,”文落诗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抬头,对上那双眸子,急道,“我是说,昨天晚上,你不生我气吗?”
长晓忽然就懂了,目光松软下来:“原来你是怕我生气,才不回来的吗?”
文落诗颔首,诚恳道:“我怕你不想见我。”
长晓大氅下的手忽然拍拍她的背,示意她靠上来。“其实这话该我问你。我以为你昨晚生我的气了,不愿意见我,才不回来的。”
文落诗轻轻倾身,将头靠上他的肩头,轻轻道:“我什么时候真正生过你的气啊。”
“若是这么说,你也该知道,我什么时候真正生过你的气啊。”
四周寒风又至,吹得身后的大门吱吱作响,小伙计噼啪噼啪拖拉着鞋子跑来,立即从里面讲大门关上,还不忘偷看门外的二人一眼。
文落诗惊醒,立即一推,从长晓怀中出来。她后退一步,认认真真道:“长晓,我想过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提未来分离这件事。我也不喜欢提。既然你我都清楚这件事,那没必要反反复复提及。如此,我以后,在行至融雪城之前,便都不再提这件事了。现在是第六重天,之后的路途中,我们好好相处,我好好陪陪你,你也好好陪陪我。这样好吗?”
长晓目光微震,像是如梦初醒,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些。他眼底情绪翻涌,却藏不住那份奔涌而出的喜悦。
“好。”他低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求之不得。”
文落诗忽而笑了。
而后,两人都不再多话,转身,沿着深夜中的漆黑古道,穿过两侧林立的静默的房屋商铺,走向不远处的山坡。
*
“甜死我了,啊,啊。”霏茶眼神空洞,似乎还在回味。
覆雪走上前,率先把嗖嗖进冷风的窗户关上,不屑道:“别看了,都走远了。”
其实不止是霏茶,另外五人全都失了魂一般,念念不忘地看向窗户的方位。
覆雪作为一个早就见过那两人腻歪的人,瞧着屋中这六个人呆傻的模样,只好两眼一垂,坐在一旁,静待他们回过神来。
霏茶眼珠子转动,倒是第一个打破沉寂:“她……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覆雪笑喷出来:“是啊,没想到吧?”
霏茶瞪了覆雪一眼:“你之前怎么不说?”
覆雪无辜:“她自己都没说,我替她说什么?”
霏茶欲言又止,她身边的另一个男子急忙道:“成亲了吗?”
那男子失魂落魄。他叫泽羽,很明显,他之前对文落诗是有些动心的,不管是单单垂涎她的容貌,还是惊叹于她的那一身才华和气质。
覆雪摇头:“没有,据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复杂的事情,导致一直没有更多进展。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另一名男子拍拍方才说话泽羽的肩,满脸写着患难与共,叹息道:“不过我看刚刚那副样子,就算没成亲,也不远了。”
霏茶左边的女子是除文落诗外年龄最小的,此刻她牙酸得龇牙咧嘴,使劲拍着腿道:“你说,咱们七个都比落诗年龄大,谁都没想到,她这个最小的,竟然是率先寻到意中人的那个。真是岂有此理啊。”
覆雪无奈笑道:“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遇上了就是遇上了,没遇上也没话说。”
覆雪比文落诗大一千岁,这里的人,有的比文落诗年龄大了千岁有余,甚至两千岁有余。然而,纵使他们笔下写过无数风月,也未曾真正遇上过良人。
眼红是真的,八卦是真的,但祝福也是真的。
几个人心里已经盘算着,再见到文落诗,该如何撮合她和她的小情郎了。
“不像啊,”霏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说,落诗这么冷冷清清一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对情情爱爱感兴趣的。而且她虽看起来温良无害,实际上修为这么高,遇上事情,唰唰两下,自己全解决了,也不是那种柔柔弱弱需要靠别人保护的人。”
泽羽一个劲点头。他就是觉得文落诗怕是无心这些,和她告白反倒像是玷污了这簇洁白的霜雪,才烂在肚子里没说。
覆雪深以为然:“你说得没错,她确实没兴趣,也确实是想着一个人过日子的。我感觉,她遇上对方,也纯属是意外。到现在她还不承认自己的心思呢。”
覆雪身边,一个一直没发言的女子忽然开口:“对方是谁啊?”
霏茶瞪她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认识。你知道他是个男的就得了。”
那女子蹙眉。
“你要是真感兴趣,回头找落诗问问,就看落诗会不会腼腆,乐不乐意说了。”
那女子摇头道:“不对。落诗这种人这么厉害,咱们几个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过她,她不可能随随便便看上一般人。对方肯定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否则入不了她的眼。”
她这样一说,屋中几人瞬间都觉得有理,于是纷纷看向覆雪,期待她给出答复。
毕竟,覆雪是唯一一个可能的知情者,他们唯一的八卦信息库,全屋的希望。
“而且,刚那小伙计说了,对方十分俊俏,”那暗恋文落诗的泽羽憔悴开口,“虽然楼上看不清楚,但远远望去,单从隐约那一点露出的容貌,我也觉得那男子好看,至少比我好看。”
覆雪一笑:“虽说隔行如隔山,但你们还真说不定知道。”
霏茶气哼哼命令道:“别卖关子。说。”
覆雪悠悠喝了杯茶,把所有人胃口吊够了,才慢吞吞道:“长晓。”
此言一出,六个人之中,五个已经傻眼了,一个还懵着。
“我的个娘嘞,”霏茶眼神直直的,“早知道刚刚我也冲下楼去了。”
她旁边的姑娘拱了她一下:“冲下楼去干嘛?打断人家含情脉脉地接走落诗啊?”
霏茶傻乎乎眨眼:“就想看看他是怎样的天人之姿。”
唯一一个懵着的是坐在最边上的男子,他大概也是唯一一个屋中没对文落诗动心的。原因很简单,从见到文落诗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没戏,故而什么也不想了。
他疑惑道:“长晓是谁?”
众人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纷纷感慨道:“隔行不隔理,怎么就把你给隔开了呢?”
之后,在众人的科普下,他大约得知,长晓是一个年仅几百岁就在赤缇城最大的乐坊中一曲成名的奇人。
这个奇人还伴随着很多神奇的故事。
比如,他只奏过那一次琴,却被九天百姓记了千年。
比如,他当年是掩帘演奏,无人知他真容,却有传言说他惊为天人,让人一见倾倒。
比如,他唯一一次现身于人前,是在寒声城中帮一戏班子在街角演奏,观演之人明明惊叹于他之容貌,却无一人能准确描述,亦不能绘出,想来是他提前施了咒法。
比如,他哪怕不露面于人前,曲子却一首一首往外发,常年不断,在民间广为流传,你随意在街上高歌一句“昙花未落”,就会有不少人转头看你,然后接着唱下去。
再比如,前段时间,有人造谣他……
提到这里,众人皆是一惊。若是文落诗和他早就互通情愫,那文落诗“炸楼”一事,恐怕就另有说法了。
霏茶心里盘算着,下回见着文落诗,定要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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