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破晓,熹微的阳光照在了酉阳这座此刻略显破败的城墙上。孙师啸经过一夜的鏖战,口干舌燥,双目通红。他摘下头盔,依靠着墙面坐下。
身边都是战士的尸骨,他们的血早已流干,永远地渗入古老的砖缝中,与这座城池融为一体。
虽说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但他此刻也有些不敢去清点伤亡人数。此战不比以往,这些逝去的人中,除了敌人和战友,还有无辜的酉阳百姓。
一开始,他们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城门,敌我不分,搅乱局势。这期间军士们废了不少心力,既要顾及他们,又要阻挡侵犯的山匪。直到后半夜,诡异的笛声消失了,这样的情况才开始好转。
但是那些死去的生命也不可能复活了。
“将军!前方有情况!”士兵匆匆来报。
孙师啸一听,以为余孽未消,迅速爬起身,撑着砖石朝墙下眺望。
只见尘土飞扬中,一行人正缓慢地朝城门口移动。为首的少年穿着一身黯淡的青衫,于微弱的光下仰头,朝他望过来。
孙师啸认出了他,旋即对手下说道:“开城门。”
“是。”手下领命。
城门大开,孙师啸亲自出了城门。现在他看的更加仔细了,面前这几个年轻人个个灰头土脸,衣裳破损,简直就像是从叫花子窝回来的一般。
孙师啸知道陈偃连夜去了象王山,去搭救他的朋友。本以为他们此次凶多吉少,但现在还能看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他的心中顿时感到欣慰。
“孙将军,辛苦了。”陈偃弯腰,对孙师啸敬了一礼,“晚生手臂断了,无法行礼,还望孙将军见谅。”
“只要你们能回来,比什么都好。”孙师啸扶住陈偃,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你们几个年轻人,在山上孤立无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偃默然地笑了笑,侧身看向后面。孙师啸亦看到了那里正躺着两个大麻袋。
谢照安和黄向文两个人一人解开一个麻袋的口子,把里面的人给倒了出来。
一个胡质,一个张首,就这样滚到了孙师啸的面前。
孙师啸讶然,疑惑地看向陈偃。
陈偃说道:“这两个人,一个是江湖枉生堂出来的余孽,制作出枉生丸,此药能控制人的心智,想必孙将军昨晚也遇到了。另一个是象王山的首领,张魁的侄子,作恶多端,祸害四方。如今二人皆已降伏,听候判决。”
孙师啸目瞪口呆:“你们做的?”
陈偃点点头。
果然是不能小看了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孙师啸心中由衷地喟叹。
他蹲下身,开始打量地上的两个罪人。他倒要看看清楚,扰的酉阳不宁,损失惨重的两个畜生,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掰起张首的脑袋,与他对视的一瞬,却又忽然愣住了。
到底还是见面了。张首心中悲凉地想。
孙师啸对着这张脸,几次欲言又止。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自觉地抽动,像是在宣泄着此刻心中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扬起手,但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去。
罢了,既然选择当逃兵,坑害了队友,那就已经罔顾他人性命于不顾,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待在他孙师啸的军队。那么他落草为寇,堕落至此,又与他孙师啸有何干系?
李嗣珩真是看错了人,竟然会为他写一封举荐信。
恨只恨他当年没有早一点看出此人心怀不轨,并将他驱逐出军队,反而对他青眼有加,着重栽培。
经此一役,过往种种,全都烟消云散,随风而逝。
“此二人纵使千刀万剐,也算是便宜了他们!”孙师啸站起身,恨恨道,“待会儿把他们押入大牢,我倒要好好审问一番。”
说罢,他又看看眼前五人:“你们能将他们二人抓回来,已是立功一件,我会向朝廷上奏,如实禀报你们的功绩。”
陈偃却摇了摇头:“孙将军,若论功赏,镇守城门的你们才应该是最值得嘉赏的。我们不过是出于公义之心,行正义之举,并不需要什么赏赐。”
孙师啸一怔:“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其余四人都点了点头。
孙师啸心头一震。他沉浮朝廷多年,所见之人无不贪慕利益,恨不得从牙缝里挤一挤,哪怕一丁点儿于他有利的事都不放过。但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是年华大好的时候,却不在乎这些,这已是非常少见。
行侠仗义,乃是侠客之道。惩恶锄奸,乃是爱国之心。独闯匪窝,乃是勇士之举。能瞧见他们的赤胆碧血,孙师啸觉得,这个国家的未来依然充满着生机。
“你们快进城吧,进了城好好休养。”他说,“这两个人交给我们,你们不用再管。”
五人依言。薛察搀扶着陈偃,走在前头。黄向文和罗谙依次行礼,亦拜别孙师啸。而站在最后的谢照安,却出奇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孙师啸感到有些奇怪。
这个人不仅面容尤其脏乱,都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而且从一开始就有意缩在后面,低着头也不说话,不敢看自己。
自己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吧,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好歹也是捉拿贼寇的英雄,如此畏手畏脚,那像什么话?
但孙师啸并不会明白,眼前这位神秘奇怪的陌生人,正是他从前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当年和成祖皇帝一起出征时,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小姑娘。
阔别十几年,想来孙师啸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但是谢照安依旧没有勇气与他打照面,她并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知晓,李昭明还存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死去。
过去的一切在她眼中已犹如镜花水月,但是一旦有人认出了她,还是会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曾经有段煎熬痛苦的岁月,带走了她最爱的亲人。
她不愿面对,所以一直自欺欺人。
但在与孙师啸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记忆中的孙师啸,豪云万丈,气宇轩昂。不过短短十几载,尘满面,鬓如霜,战争和权斗就已经将他摧磨成这般模样。
他年轻时候的愿望有没有实现?长安城里的大家如今都怎么样了?是否争夺暗算不止不休,是否报国无门奸臣当头?
而她已离开太久,不知这些该如何问出口。
“照安?”陈偃回头唤她。
谢照安咬了咬牙,离开孙师啸,疾步走向前头的一行人。
“驾!”
急切的马蹄声兀自从城门内传来。阴影笼罩之下,一名身穿战甲的年轻人正策马而来。他容貌俊朗,身姿挺拔,一看便富贵十足,少将风范。
“孙将军!”
谢照安匆匆瞥了那人一眼,知道那是裴观。
裴观是荆国公的孙子,少时多与她有所来往,先帝有意为他们二人订下亲事,不过最后不了了之。后来她随师父习武的时候,曾偶然听山下的人说裴观已经娶了她的妹妹李晦晚为妻。
李晦晚是她的亲妹妹,二人多少长得相似。倘若让裴观看见她,他一定能认出来她是谁。故而谢照安一躲再躲,借着众人遮挡住自己的面容。
陈偃注意到谢照安不安的情绪,他望着裴观下马,和孙师啸正谈论着什么,突然裴观回头朝他们投来一瞥。陈偃与他四目相对,二人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罗谙不解地询问。
“……没事。”陈偃自嘲一笑。
罗谙不知他们的弯弯绕绕,只是出于一名医者的道德素养,催促道:“快进城吧,你们身上都有伤,方才只是简单给你们处理过,如果再拖着,伤口就更加严重了。”
陈偃点点头,五人遂进了城。
傅虞听到谢照安回来了,自己身上的伤什么都顾不得了,激动地直奔医馆。
无论傅庸跟在她身后怎么喊,她都充耳不闻。
可怜的傅庸只能一手拿着药膏,一路追随她,也到了医馆。
“照安!照安!”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谢照安一听就知道是傅虞来了,结果她刚转头的功夫,一个黑影就已经朝自己扑了过来。
“照安!你可算回来了!”傅虞干嚎着,“你都不知道,昨晚有多凶险!你在山上是不是更加危险?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啊?”
谢照安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噤声:“这里是医馆,小声些,不要吵到别人了。”
傅虞可怜兮兮地闭上了嘴巴。
“你们昨晚遇到了什么?”谢照安询问道。
“昨晚我本来在县衙待着,突然我听到一阵笛声,这笛声恐怖的很,我一听就感觉我自己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幸好有我师兄及时赶到,我才勉强恢复了神智。然后我就发现全城的百姓都失去了意识,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别人。我和师兄去找那笛声的源头,最后抓到了八个人,分别躲在八方。酉阳群山环绕,他们利用回音,算好时间,每人分工。我们找的可不容易了。”
谢照安听完,朝傅庸看去。
傅庸双手抱臂,倚在墙边。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懒懒地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眼,随后冷哼一声,又看向别处。
“你应该也中了枉生丸的毒,我们在山上也险些被控制。不过罗姑娘已经开始研制解药了,你不用担心,过些时日就可以解毒了。”
“可我怎么会中毒呢?”傅虞感到困惑。
“他们把枉生丸的粉末藏在了花糕里,在花朝节那一天售卖给全城百姓,吃了花糕的人无一避免。”
傅虞脸色一白:“天煞的,他们真敢……”
“不过恶人都已经抓起来关大牢里了,孙将军他们已经开始审讯,我们就等着看结果如何吧。”
傅虞心有余悸地点了个头。
她目光一转,转到了谢照安身后。只见陈偃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她问道:“陈偃这是怎么了呀?”
谢照安回头一瞥,淡定地回答道:“哦,他手臂断了,罗姑娘给他接骨的时候,他疼的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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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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