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虞张口,刚想接话。结果傅庸皱着眉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后领,把她往旁边拖。
“师兄你干什么!”她惊呼。
“怎么有那么多废话要说,赶紧涂药。”
傅虞坐在凳上,撇了撇嘴。她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到傅庸面前。
傅庸神情一怔:“你干什么?”
“不是你给我上药吗?”傅虞理所当然地问。
傅庸无语凝噎:“你都多大了,涂个药膏还要我给你涂吗?”
“以前都是你给我涂的呀。”
傅庸对上她的眼眸,那双瞳仁依旧纯粹光耀,天真懵懂。傅虞只晃了晃那截纤细的胳膊,傅庸到底是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
他蹲下身,开始很认真地给傅虞涂抹药膏。
真好啊,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只要不说话,他还是她那个最最好的师兄。
傅虞扬起唇角,无声地笑着。
没有争吵,没有分歧,就像在九华山时一样。
“师兄,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会来酉阳啊?”她垂着头,另一只手无聊地碰着傅庸的发带。
傅庸抬头,迎上她的目光,他扬了扬眉,笑道:“你真想知道?”
“嗯?”
傅庸的本意是前来剿匪,但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那便是捉拿谢照安,将她带到皇帝面前。如今谢照安恰好出现在酉阳,倒是件好事,不用他再费尽心力寻找。他与她迟早会起冲突,那么介时傅虞该怎么办呢?如果傅虞再次阻拦自己,自己真的可以对她刀剑相向吗?
他沉默了几秒,因为贪恋这片刻的安宁,所以不愿立即扯下假面,而是兀自又低下头去,冷漠道:“皇上派我来的,如果不能招安,便进行剿匪。不过来的巧,赶上他们行动了。”
“哦……”
“谁是谢照安?”
门口传来声动,傅虞抬头望去,原来是裴观裴小将军找过来了。此刻他已卸下战甲,换上一身简便的银衣素装,往这乌泱泱的医馆一站,尤显鹤立鸡群。
傅虞不免咂舌,不愧是从长安来的,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看什么,又不是找你的。”傅庸冷冷地来了一句。
傅虞低声嘟囔:“看还不让看了……我偏看……”
谢照安在看见裴观进门的一刹那,便已经眼疾手快地戴上了帷帽。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裴观和孙师啸还停留在这座城内,她就要时不时戴上它,以免节外生枝。
她站起身,朗声应道:“裴小将军,我就是谢照安。不知您找我,有何要事?”
裴观的目光移了过来,他打量了一番谢照安。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十分普通,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甚至有些怀疑,就凭这些人,真的能擒住张首胡质等人吗?
他走过来,对谢照安说道:“张首说要见你。”
谢照安垂眸,沉默了半晌。
张首即使到现在,还依旧不死心吗?这次去见他,还能听到什么好话吗?
但转念一想,张首现在还没死,如果自己这次去了,说不定还能问出个线索来。若是等到张首死了,有些东西就真的彻底尘封了。
她点了点头,道:“好,我去见他。”
她抬脚,跟裴观一起离开了医馆。裴观走在前头引路,一路上并没有与她搭话。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二人就这样沉默着走在街上。
酉阳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争,此刻大街小巷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哀愁。百姓们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要么掩门不出,要么在医馆对着尸首痛哭。走在街上,甚至能看见锅碗瓢盆杂乱地摔在地上,碎的碎,破的破。
谢照安抬头,天空阴翳灰白,像是给酉阳提前穿上了丧衣。
走到县衙的大门前,孙师啸也已守候在这里。看见他们二人前来,孙师啸只是无言地叹息了一声,对谢照安说道:“张首指名道姓要见你,虽然我们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不过我们就站在门外,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们或者牢内的伙计都行。”
“多谢孙将军,我知道了。”谢照安微微颔首,随后一人走进牢狱。
孙师啸给他们二人留了单独谈话的空间,所以谢照安掀开帷纱,坦坦荡荡地站在张首面前。张首穿着囚衣,在严刑拷打之后,全然已无在山上时威风凛凛的模样。他颓败落寞,双目四周呈淡淡青黑,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尽显苍白,看起来失魂落魄,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话?”谢照安没好气地问道。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话,还是告诉你吧……”他走到牢门前,抓住栅栏,声音沙哑。
“当初问你你不说,现在说装什么可怜人。”谢照安冷笑,“摆出这副表情想恶心谁?你自己作的孽,到头来你还觉得不值了?”
张首摇摇头:“我不否认我做的一切,我走到今日,说实话,没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后悔,他早在当初就不会叛逃军营了。
“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我这么做的目的。”张首缓缓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李嗣珩就是我的伯乐,如果不是他,我没有机会进入军营,还能获得孙将军的青睐。如果最后当皇帝的人是他,我效忠的人也是他,我将毫无怨言。”
“我说过,你没有资格提他。”谢照安皱了皱眉,“李嗣珩若在天有灵,一定对你深恶痛觉。你妄想用这种荒唐的借口,来粉饰你残害百姓,霍乱国家的事实吗?”
张首怆然一笑:“好,我们不说这个了。那就谈谈你感兴趣的东西吧。”
谢照安心中陡然一紧。
“你上象王山,为的是我叔叔张魁的消息,你想探查李嗣珩真正的死因,我说的不错吧?”
“……是。”
“起初,我的父亲和张魁都不过是普通的盗贼,因为家里落魄,只能做一些刀尖上舔血的买卖。直到有一回,我们准备拦截一个商队,却猝然失败。我们这才知道商队的主人正是李嗣珩,他带领的这支商队是天子派遣,守护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武功超群之人。李嗣珩劝我们改过自新,重新过安稳日子。父亲和张魁自然乐意,他们通过李嗣珩的引荐,加入了潭州的某一所镖局,而我却选择去了边境。”
“本来这种普通的日子应该一直过下去。但是突然有一天,张魁杀了我的父亲,逃离了镖局。我在西境收到消息的时候,张魁已经集结他过去手下的残余,揭竿造反。我猜李嗣珩或许是因为心有愧疚,认为此事皆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想自己亲手了结这场风波。故而他亲自领兵去了江陵。”
“后来张魁被抓,被压入大牢,由李嗣珩亲自审问。也就是在一个干燥的夜晚,牢中起了大火,李嗣珩被烧塌的木头砸下来毁了双腿,而张魁亦死在那场大火中。”
“我调查过为何张魁会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先杀了我父亲,再去集结兵马造反。但所得线索颇微。我拼凑所得,是我的父亲偶然得到一枚信印,而张魁想要得到这枚信印,二人争执不下,故而张魁杀了我的父亲。但他却又被某个人威胁,不得已之下方起造反之意,拼死一搏。李嗣珩与张魁那晚所聊的东西,无人知晓,当时牢内只有他们二人。我猜想,一定是张魁背后的人搞的鬼,他的目的一直都是李嗣珩,甚至……是更多人。”
谢照安问道:“你说的信印,是胡质一直想要的那枚吗?”
张首点了个头:“不错,这枚信印几经辗转,落到了我的手上。我也是因为有这枚信印,才能召集到那么多人到象王山来。”
“这枚信印……”谢照安默了默,“本该是谁的?”
张首十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枚信印却是关键,是所有不幸的起源。他叹息一声:“它是永康年间所制,属于皇家,是高祖皇帝本该交给李瞻堂的,象征太子之位的信印。”
谢照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当年高祖皇帝突然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时日无多。但眼下太子未立,百官惶恐。后来是成祖皇帝李瞻尧从高祖皇帝的房间里走出来说,皇帝将皇位传给了他,那个时候高祖皇帝已经咽了气,李瞻尧的话是真是假,无从考证。
如果当年高祖皇帝有意传皇位于齐王,那么成祖皇帝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稍加煽风点火,说是蓄意谋杀高祖也说不定!
皇家岂能容忍这样的污点?这样一来,李嗣珩亲自领兵平镇叛乱也说的通,属于皇家的秘密,需要皇家自己的人去解决,不能有所泄露。李嗣珩表面上是捉拿反贼,实际上是要蒙蔽高祖篡位的事实。
“……那信印呢?”
张首老老实实回答:“没了。”
“没了?!”谢照安厉色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说没了就没了?你怎么看着的?你还想再掀起一片风波吗?”
“你也知道,这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有多少人觊觎,自然时时刻刻都会被偷掉的。”
谢照安气笑了:“你也真是死到临头,说什么话都说的轻松。”
“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张首平静道,“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本来不该说这些的。张首心想,把这些全盘托出,只会将谢照安牵扯的越来越深,李嗣珩一定不会想看到这个结果。
可惜他失败了,如果谢照安可以继续为李嗣珩报仇,他很乐意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她。
人就是这样。尽管口口声声是为别人,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
至于一些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张首打算就让谢照安自己去猜吧。毕竟这是皇家的事,如果没有他们这帮可恶的权力争夺者,平民百姓的生活应该平静无风。
张首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声,笑得连血都咳了出来。
谢照安蠕动着嘴唇,但她瞥见走廊拐角处有一个身影,于是她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思绪抽离出来,强迫自己冷静,把帷纱一放,扭头冲那边喊道——
“何必躲躲藏藏的,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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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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