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孟欣故看着桌子上摆的方方正正的符纸，小心翼翼地靠近，心里猛地一窒，他拿起一看，良久不语。范无救在一旁踮起脚，泛黄的纸上只能看到一点金色的微光。
俗称加密通话。
严喻安换了身衣服，露着嘴角的伤，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看起来心情大好。
他道：“看什么东西，这么入神。”
孟欣故单手甩了甩符纸，即清醒又担忧，严喻安快速地扫了一眼，皱着眉，不乐意，“东岳大帝让你去他的宅邸，只怕是兴师问罪。”他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看着他，“能不去吗？想个办法推掉。”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的力量来自东岳大帝，严格来说，他才是我的顶头上司。他都叫了我必须去，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孟欣故略微苦恼，他猜一定是公仪靖倒打一耙把黑状告到了东岳大帝处，方才自己害怕的就是这个，此时再看符纸，内心平静无波。
范无救一把将它夺了过去，专门对着太阳的方向，眯着眼睛使劲地看，仍是一片金色，他急道：“等等，为什么他能看见这符纸上的字？”他在手上翻来覆去，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孟欣故，“这可是东岳大帝的加密通话，你是怎么破解的，你教的他？”
孟欣故摊手无奈，“我要是有这本事，还会发愁吗？”转念一想，也算是喜从天降，“不过这也是好事，你现在有自保的能力。虽然不知道你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对你来说是好事就成。”
“我现在要立刻离魂去往东岳大帝处，你们要小心偷袭。”孟欣故将符纸揣进自己的口袋，指使范无救出门采购一些纸钱，范无救并无异议，只是哼哼唧唧地出去了。
关上门，又是两人的独处空间，孟欣故难得不自在，倒显得严喻安游刃有余，他清了清嗓子，叮嘱道：“在我离魂这段时间，你和范无救在一起，不能私自离开，公仪靖为人奸诈，一分散就会对你们下手。”手无寸铁的人和私自离开地府的范无救，他要是先斩后奏，就算到时候想找他麻烦也没有借口，反倒扣下一个擅离职守的帽子。
严喻安的心因为他的回应不再飘忽转而安定，他的眼中闪着层层耀眼的光亮，像是东大街外的溪水潺潺，他的脸上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意，“放心，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开玩笑，现在的老婆可不好找，要是一生气耍小脾气直接跑掉怎么办，他又不能像其他的霸道总裁一样满世界抓人，他的老婆可是阿飘啊！抓不住的。
孟欣故看着这张谄媚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叹了口气，只能由着。
其实也挺好哄的，孟欣故想，要是易地而处，自己未必能做到他这个样子，闪烁着难以遏制的爱意的眼睛。
因为那一眼，孟欣故突然觉得自己很强大，爱能让人生出勇气，所以在他跪在东岳大帝的面前时，他内心一片平静。
东岳大帝没有实体当孟欣故离魂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的周围便是东岳大帝，在这里无鬼能逃脱。东岳大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捉摸不透他的方向，这位神祇在无孔不入的观察跪在地上，低下头看起来臣服卑微的鬼。
可他真的会卑微吗！东岳大帝想。
“你在B市干的事情并没有与我报备。”东岳大帝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带火的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孟欣故的面上极为沉静，只耐心地听着，在他讲完了才回话。
“我追逃恶鬼时发现那只鬼有冤情，还没有来得及禀报，公仪靖就向我发难。”孟欣故声音低沉，说得犹疑，像是有隐情，“他毕竟是B市的城隍，我没有证据之前也不敢向你述职，若我措辞不当，只怕会引起那边的误会。”
东岳大帝在孟欣故的正前方凝聚出一双眼睛，寒光一闪而过，幽深而凛冽，像是要把他看穿，又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耍花样。
“公仪靖说，你是为了身边的那个人才来的B市，所谓抓鬼不过是你的借口，那群鬼在B市掀起腥风血雨，你明明在现场却置之不理，他看不下去才出手相助，你非但不领情还和他大打出手。”
孟欣故捏紧了衣摆，几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喝，“荒谬！公仪靖在几百年前私换了他和公仪旭的生辰，夺了公仪旭的城隍之位。如今居然还倒打一耙，简直无耻至极。”
东岳大帝不在乎这些，“这么说来，在追击恶鬼这件事上，你确实如他所说并未出手。”
孟欣故连忙解释，“那时我发觉公仪旭的事情另有隐情，贸然把他抓入地府一切真相就会被掩埋，他回去后的酷刑不一定熬得住，若是鬼魂脆弱，消失于天地之间，就再也无法为他洗清冤屈。”
若在他附身的时候就把他强行抽魂带着，他不是不能做到，可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结果，为防止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他只当自己不敌，几次放过。
但这一切瞒不过东岳大帝，他的力量波动，在关键时刻有没有用尽全力，东岳大帝一清二楚
“全是借口。”
无边无际的鬼火从孟欣故的身下燃起，慢慢变成一个火圈，骤然出现的绿色火焰圈虽然没有直接烧到孟欣故的身上，可随之而来的威压，让他的脸失去最后一点血色。
接下来他的回答但凡有一点不让东岳大帝满意，他就会在火焰中挣扎。
东岳大帝继续审问，“为什么与公仪靖为敌。”
孟欣故知道他在质问自己为什么和泰山府君发生矛盾，公仪靖不过是个城隍，就算在人间受些香火，也轮不到他到东岳大帝面前诉苦，麻烦的是他背后的靠山。
孟欣故斟酌着回答，“公仪靖卑鄙奸诈，他窃取了公仪旭的城隍之位，这么多年他从未因此受到惩罚，这次我将他的真面目揭开，他为了躲避惩罚才栽赃污蔑。”
他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坚定，在绿焰下，熠熠生辉，“请大帝下一道指令，我想入城隍庙把他从主位上拉下来，受审。”
没有东岳大帝的手书，他进不了城隍庙，只因每一座城隍庙都是泰山府君在庇护，硬闯的鬼差不是重伤就是魂散于天地。
东岳大帝见他来了劲，也头疼，看起来是块难啃的骨头，“你说的本因受罚的公仪靖是谁？”
孟欣故一愣，“自然是泰山府君座下鸠占鹊巢的B市城隍公仪靖。”
东岳大帝轻轻一笑，“生死簿上的鬼魂公仪靖和城隍公仪靖不是同一个，你在颠倒黑白吗？”一下子就为这件事盖棺定论。
孟欣故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咬牙道：“大帝，有生死簿为证，此前他们二人的生死簿均不可查看，现在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地记录，怎么是我在颠倒黑白。”他不服气，也不允许经过他手的案子变成这样。
“……你还是太年轻，让你去人间历练，怎么现在还学不会处理事务，原本还想安排你……再在人间呆上百年吧！”东岳大帝莫名心累，当初选择他不过是天道示警，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越发觉得他难缠。
孟欣故怒而愤恨道：“大帝，这不公平，那饱受摧残的公仪旭怎么办，谁能还他公道，地府的存在就是为了给那些在人间受尽屈辱与不公的鬼魂一个公道，这样才能维持人间与地府的运行，如果我们这些执法者在一开始就把那些抛弃，那他们的冤情迟早有一天会破坏整个秩序，到时候人间沦陷，地府崩塌，又是一场浩劫。”
东岳大帝的眼睛化作一团浓雾，接着从浓雾里变出一个实体的人形，看不清他的脸。
“你自诩维护整个秩序，可是你怎么忘了自己做的好事，在人间和一个人不清不楚。”东岳大帝冷冷道。
孟欣故知道他还有一个把柄，今天的事情他早有预感。
“我在人间所作所为从不违背本心，一言一行皆可查证，人间联络的下属在地府都有记载……那人确实是我的私心，但我从未为他开过方便之门，违反人鬼殊途这一条铁律，但我和他甘心受罚，等他阳寿尽了，我和他可以下每一层地狱，”他想，前脚才劝严喻安放下和自己的一切，他就是不乐意，现在可好，他们要被一锅端了，“只要所罚公正严明。”
还好，严喻安也不是普通人，他有一部分的鬼神之力，应该能自保。
“大胆！”
孟欣故颤抖着跪趴在地上，眼前一黑，紧闭的嘴唇里露出一两声痛苦的哼声，每一根骨头缝里像是钻进了灵活的钢针，像找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四处游走，不受控制，孟欣故捂着自己的胳膊，试图缓解一下，又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稍一呼吸，五脏六腑也跟着抽搐。
东岳大帝回身冷冷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在滚水里挣扎的虾子，无力地翻来覆去，过了很久，他像是欣赏够了孟欣故的狼狈，在他连咬紧牙关都没有力气的最后一刻，他大发慈悲地停止刑罚。
“认清自己的位置。”东岳大帝说完，手心往上一抬，浮现几页纸。
孟欣故的眼睛已经被汗水糊住，直觉告诉他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他费力地抬起头，在涣散的眸光里努力辨别。
瞬间，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像是一击，重重地打在他的头上，又开始目眩起来。
怎么会这样，那他们一开始坚持的是什么。
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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