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缺了无名指的枯手刚搭上陶瓮边沿，苏翎的青玉响杖已经戳进瓮口。三百口陶瓮突然齐声嗡鸣，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动静活像全汴京的绿头苍蝇在我脑仁里开席。
"少东家仔细看指节！"苏翎的响杖挑起枯手，腕骨处铜戒反着幽光，"盐铁司三等漕丁的制式戒指，戒面本该刻船纹，这个却雕着更漏。"
我扯过枯手对着烛火细瞧，铜戒内侧果然有细密刻痕。蘸了蜡油抹上去，显出「寅时三刻，漕银过闸」的字样，墨色靛青与《异珍簿》如出一辙。
"这手艺比大相国寺的雕版还精细。"我顺手把铜戒套上自己小指，"改日给我刻个'陈'字，抵了当铺利钱如何？"
陆峥的薄刃斧突然劈开相邻陶瓮，蜡油裹着具完整尸身滚出来。那尸体右手无名指齐根而断，断口处竟镶着枚鎏金算盘珠——正是铜盒里缺的那颗"子"字珠。
"劳驾搭把手。"我攥着尸首僵硬的指节往外拔珠子，"这位仁兄倒是会藏私房钱，比我家账房老周还......"
话音戛然而止。尸身右耳后赫然有块紫斑，与先前灰衣刺客的印记一模一样。苏翎的响杖突然敲在我腕间："陈小郎君不妨闻闻他袖口。"
苦杏仁味混着铁锈气直冲鼻腔，我后槽牙猛地发酸——是砒霜掺着陈血的味道。陆峥突然扯开所有尸首的衣襟，三十六具尸体胸口刺青拼成完整的漕运图，咽喉处皆嵌着当票残片。
"寅时要到了。"苏翎耳垂金铃急颤。她青玉响杖重重叩向人皮鼓，鼓面冤纹突然皲裂，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盐引文书——最新一张的签发日期竟是三日前。
我捻着盐引嗤笑："这造假的路数比我当铺还不如，崇宁年的官印居然用天圣年的朱砂......"指尖忽然触到纸面凹凸，就着烛光细看，水印竟是云深当铺的幌子图案。
陆峥的刀尖突然抵住我咽喉："陈少东家解释解释？"
"陆大人不妨看看水印缺了哪处。"我抖开盐引对着灯笼，"当铺幌子本该是铜钱绕祥云，这张却少了两枚钱眼——和您腰间鱼袋的绣纹倒是般配。"
总捕头脸色骤变，扯下鱼袋掷在案上。苏翎的响杖挑开鱼袋夹层，滚出半枚带血的龟钮铜印——与刘员外那半枚拼成完整的盐铁司勘合印。
"二十年前鬼工案。"我拿断箭簪子拨弄铜印，"陆大人那时还在六扇门当差吧？听说第一个冲进火场的就是......"
"闭嘴！"薄刃斧擦着我耳畔飞过，钉在陶瓮阵中心。三百口瓮子突然开始移位，蜡油融化成的溪流在地面汇成更漏图形，子时刻度正指向陆峥眉心。
苏翎的响杖突然插入地砖缝隙："陈小郎君，敲鼓！"
我抡起白骨槌砸向人皮鼓。闷响声中，陶瓮阵里升起缕缕青烟，在空中凝成漕船虚影。船帆上的"林"字旗逐渐扭曲，最终化作"陆"字——正是陆峥官服上的绣纹。
"好个偷天换日。"我甩着震麻的手腕，"二十年前林仲青押运的是空船，真正的漕银早就用陆大人的船队......"
"错了。"陆峥突然撕开官服，胸口赫然纹着与尸首同款的刺青，"当年押运的是三十七口棺材，装的都是活人。"
苏翎的响杖在地上划出深痕："林仲青在陈桥驿被灭口前，把三十七人的卖身契当给了云深当铺。"她腕间金铃炸开，半片青铜符飞入鼓面裂缝，"现在，该赎当了。"
鼓皮突然剧烈震颤，夹层里的盐引文书纷飞如蝶。我伸手抓向最近的一张，纸面触感却突然变得滑腻——竟是张湿润的人皮，上面用血写着新当票：「死当物：陆峥双目，当期：寅时三刻」。
陆峥突然闷哼跪地，指尖深深抠进眼眶："砒霜......他们换了我的洗眼药......"
"难怪您每夜用砒霜水洗眼。"我蹲下身掰开他手掌，掌心满是溃烂的血痕，"原是为了压下刺青显形？"
陶瓮阵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苏翎的青玉响杖突然解体，露出中空杖身里藏着的青铜钥匙："陈小郎君，该开当铺最大的暗柜了。"
钥匙插入人皮鼓后的锁孔时，整面西墙轰然洞开。尘封二十年的暗室里，三百盏长明灯照着一口柏木棺材，棺盖上放着我祖父的断刃匕首——刃身刻着与老周刺青相同的漕运密文。
"寅时三刻到了。"苏翎突然推我入内，"记住，你当的是陈家长孙名讳，赎期就在......"
暗室门在身后重重闭合。棺椁缝隙渗出靛青雾气，隐约可见里面并排躺着三十七具尸身，首级皆朝北方，口中含着当票残片。最末一具尸体的腰间，挂着陆峥的三十六把薄刃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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