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是日出之时。
阿柯赶至莫语溪时，映月岭霞光微露，粉色的云映在溪水中，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空气清冽，山间的雾气尚未全散，倒是真有股仙气缭绕的圣洁之感。
朦胧的晨色中，一排人松散的站在小溪口周围。
阿柯远远望去，雪国公主立在一棵槐树下，看不清神情，似在静静凝神。
其余众人皆眼熟，除了不远处正在一个巨石上闭目盘坐的大河王子塞文，阿柯记得的还有一个初试展示御鸟术的姑娘，和一位展示御风之术的道士。总人数差不多十人左右。
溪水泠泠，阿柯于晨雾中寻了个离人群不远不近的石凳坐下，沉下心运气凝神。
这个比赛，在通知的书信上被写作“灵台见分晓”。而灵台这个词，阿柯也是到了大溪之后，才明白概念。
按照大溪国通用的讲义，灵台是修行之人的心脉气脉精华之所在，是修行之人的头脑深度空间。
相对应的，普通凡人没有灵台，只有脑海，脑海负责产生想法、情感、行为，做出应对外界世界的反应。
而修行之人，在脑海之深处，还有一处坚固成形的自我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修行之人得以凝神聚气，形成稳固的力量，来调度神力。
灵台越稳固坚韧，能调度的神力就越强大。
所以，所谓的修行，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修炼灵台。
而神力的运用，在大溪国的讲义里，有两个必要条件。
一是灵台的修炼和锻造。
二则是神力的调度技巧。
神力来自于自然，凡人只能调度，不能生产。
不同的修炼方式，会侧重不同方向的神力调度，比如雪国公主的法术以冰雪为主，主擅的是对水和风的调度。塞文的法术以幻觉为主，主擅的是对光和声的调度。
灵台、神力调度。这两个必要条件，便是修行之人和普通凡人的天壤之别了。
大溪国有一句俗话——“天生灵台，地生神力”，倒是十分形象的说明了修行的本质。
没有觉醒神力的普通凡人，无论怎么按照讲义理论修行，也无法生成能调度神力的灵台，而没有灵台，自然也谈不上更进一步的调度神力了。
阿柯是个在森林地自由启蒙的野路子，当她第一次知道灵台的概念，往自己身上一对应，这才恍然大悟。
她琢磨，自己的灵台，肯定就是那个总是烤火的山洞了。这山洞的由来还是未解之谜，可能就是她神力的由来。
书上说，随着修炼的深入，灵台的空间会越来越大，细节会越来越明晰，等到了那时，这个谜题自然就会解决了——阿柯生平第一次对修仙产生了“非得不可”的志趣。
按照世间通行的修行进展，当灵台稳固强大到了一定程度，修行者便可以根据秉性天赋，选择一个主擅的神力方向，进行专精的训练。
阿柯还尚未拥有主擅的神力方向。
自从了解到这些知识，阿柯便时常按照讲义所言，宁心静气，每日打坐。
此刻阿柯也正在静气。摒除杂念，沉浸于呼吸，任自身融于万物。
一阵细风过。阿柯睁开眼，仙使已至。
一身白衣面色平淡的仙使，正站在小溪口处一块平地处，向大家微微鞠躬。众人皆不动声色的走近过去。
仙使直立身姿，面朝众人微笑，仿佛在直视着每个人的眼睛。
她娓娓道来：“卯时已至。”
一瞬间，空气剧烈波动了一下。
阿柯清楚的看到不远处小路旁的杉树林迅速抖动，又立刻归于平静。看来，这片区域已经被打上了某个结界，外人是再不能进入了。
仙使面不改色：“仙下集会第二场，参与者共十二人。”
阿柯用余光静静扫视着除自己之外的十一人。
雪国公主，大河王子塞文，御鸟术姑娘，御风道士，除这几人外，其余均是初试时自己未留深刻印象之人。
塞文周围站着的三位青年男子，看服饰神情，应该都是大河国的人，跟塞文一起来的。除此之外，很显眼的是一位老者牵着一个半大孩童，看起来是祖孙二人。还有一个神色慈祥着绸缎锦绣的妇人，举止体面，看起来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这妇人旁边站着的，是一个打扮朴实的青年男子，脸上露着憨憨的神态。
“本次选仙比试计时两整天，后日的卯时，众位需汇集在此地。”仙使开始宣读比赛规则。
“比试所处之地便是半夏山脉，范围自最南侧的映月岭至最北侧的滨涯峰，比赛的两整天内，赛场由结界封闭，不得进出。”
“本次比试规则：十二生肖属相的动物，随机分给各位，每人一只动物。比试胜利的唯一条件是：在后日卯时，带着自己分配的属相动物，和分配属相动物顺序的后一位属相动物，来到此处，即为过关。”
现场一片寂静。
阿柯在心里默默盘算：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属狗，亥猪。一共十二个属相动物。
那看来，我需要做的是：
一是提防我的前一个动物持有人，确保我的动物不被抢走。
二是找到我的后一个动物持有人，拿走他的动物。
两个对手，攻防皆有。
“所有的动物都会安放在各位的灵台里，无法被其他人获知。”仙使又道。
哦是这样。阿柯恍然。
众人分配的生肖属相是保密的，所以这里面还有试探计算推理的考察。
“在比赛开始后的第一个一刻钟，各位被允许互相询问。每人可以问三个问题，问题的内容只能与属相生肖相关。被询问者可以选择回答或者沉默，但回答的答案只能选择是或否，且必须是真话。每个人只有一次沉默机会。”仙使又幽幽说道，“以上便是全部规则。”
不对！阿柯警觉。
这不是简单的试探计算推理。
每人问三个问题，得到答案的同时，也会暴露自己的信息。
假如我拿到丑牛属相，按照最正常的逻辑，我最关心的是谁是我的下一位生肖——寅虎，以及谁是我的上一位生肖——子鼠。
那当我问出“你是寅虎吗？”或者“你是子鼠吗？”，我就暴露了我有很大大概率是丑牛。
全场都是身负神力耳聪目明之人，每个人提出的问题，都一定会被所有人关注。全场十二人，每人可以问三个问题，也就是全场最多会产生三十六个问题，在这么多问题中，一定可以被推理出多个选手的生肖。
那么，我可以选择沉默，一个问题都不提吗？阿柯心想。
如果我什么问题都不问，全场势必会减少三个有效问题的信息。而我的生肖信息，却未必最终能被保密住，因为这取决于全场其他人的问答情况。
有一种可能是，我没有提问题，但是全场其他人的提问和回答，依旧能推理出我的属相。而因为我保持沉默，反而会减少三次我真正关心的信息的获取。
那么，我问什么最有利呢？
假如我拿到丑牛属相，若我故意问出丑牛，那这次提问我一定会获得“否”的答案。但这是一个很好的烟雾弹，这个问题会让真正关注丑牛的人——下一位的寅虎，和上一位的子鼠，都以为我不是丑牛。
在寅虎的视角里，他会以为问出丑牛的人，是子鼠，而子鼠追踪的人，就一定是自己要躲避的丑牛了。因此寅虎一定会前期默默跟踪关注我，看我在追踪谁，这样他就可以定位谁是丑牛，后面去做好相应的躲避工作。而真正是丑牛的其实是我，那我就可以在寅虎跟踪我的时候，将其反杀。
电光火石之间，阿柯的大脑快速运转，计算出了数种提问策略。
选手中一阵静寂，忽然，半大孩童模样的那个参赛选手细声细语的提问：“仙使大人，请问怎么才能拿走别人的动物呢？”
仙使微微一笑，凌厉的眼神向那个孩童射了过去：“任何办法。仙下集会推荐大家使用的方法是：只要真心实意的说出——我放弃了，这四个字，就可以放弃灵台里的动物，自动结束比试。当然除此之外，任何方法也都是可以的。”
选手中顿时一阵低分贝的骚动。
阿柯心里一阵发冷。任何方法，那就是烧杀掳掠无所不用的残忍，都可以登堂入室了。阿柯扫了扫此刻一脸志得意满的塞文，和一如往常冰冷淡漠的雪国公主。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和这些人直拼硬刚，我还不是对手。
阿柯想起决明那句“尽快回森林地”。决明是要救我的命，她是真的怕我命丧于此。阿柯下意识的咬住嘴唇。
看来，这三个问题非常重要。
一定要最大可能的保密住自己的信息。就算找不到下一位动物的信息，赢不了比赛，也没关系。只要先熬过这两天。
“最后一个信息：本场比试的决胜者，即为本次仙下集会的当选者。”仙使突然开口，全场所有人心下一惊！
众所周知，仙下集会标准之严苛、选拔之无确定性，导致往往数年也无一人当选。
而这场比试，竟然只要通过，就能确保百分百的选仙成功。
这种机会何止是千载难逢！大概率就是凡人这百十年寿命里唯一一次选仙机会！
仙使一句话后，连阿柯都一阵心动，放眼望去，塞文的眼睛甚至已经露出了血光，而那个御鸟术的姑娘，此刻已经激动的绷紧了全身。
在场众人都燃起了汹汹的好胜心。
仙使很满意现场的气氛，又缓缓微笑道：“各位，比赛即将开始，现在我将你们的动物，随机送往你们的灵台。”
倏的一下子，阿柯感到了一只毛茸茸暖乎乎的小东西。金色的毛，胖乎乎的，圆圆的眼睛充满了天真和信任。
阿柯想观察它更仔细点，于是闭上眼凝神。
烤火的山洞里，此刻有了一只胖胖的金毛鼠。它感受到了阿柯，颠颠儿的跑了过来，钻进了阿柯的手掌。像个绒毛小球。
“现在大家可以互相提问了。我会计时。”
阿柯猛地睁开眼。
她准备先去找雪国公主提问，顺便道谢昨晚的帮助。正要抬脚，突然一个长胡子的青年闪现在阿柯面前。他身长至少八尺，完全挡住了阿柯的路。
“在下波尼勤，来自大河国，是剑圣府启天氏第二十代传人，”长胡子男拱手行礼，语气里却全是自负自大，“敢问姑娘名号？师从何方？”
这些名门大户的子弟，来选仙前早就打听全了所有的对手履历，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来故意问阿柯名号，明摆着就是想借机当众羞辱。
阿柯冷笑道：“仙使不是规定了，只能问跟生肖有关的问题么？”
长胡子一愣，一股怒气被强力压了下去，他咬牙笑道：“正是。那敢问姑娘，你的生肖是龙吗？”
阿柯干脆答道：“不是。”
答完便抬脚就走，长胡子闪身又拦，一脸坏笑：“稍等，我还没问完。姑娘的生肖是蛇吗？”
“不是。”
“那姑娘的生肖是马吗？”
阿柯咬牙：“不是。”
长胡子男听完答案一脸笑意，转身离去。就在他离去的瞬间，又一个壮汉闪现在阿柯面前。这个壮汉一脸横肉，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柯：“看来没必要自我介绍了。你的生肖是羊吗？”
阿柯瞪着这个壮汉。终于明白了赛制设计的恶毒。
三个问题，并不是给大家公平机会试探博弈，而是给强者联盟碾压弱者的机会。
只要四个人联合，把每人三个问题的机会用在同一个选手身上，最多被问十一次，这个选手的生肖，就一定会被公开。就像在草原上，被群狼盯上的羔羊，没任何机会挣脱。
现在，自己就是那个被盯上的羔羊。
阿柯心下怒海滔天，不远处的塞文一脸恶毒，正在笑等着自己认输求饶。看来，这几个大河国的青年，便都是他的爪牙了。
“不是。”
“你的生肖是猴吗？”
“不是。”
“你的生肖是鸡吗？”
“不是。”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阿柯身影快速一闪。
她闪现到了塞文面前。
塞文饶有兴致的看着阿柯。
“你是猪吗？”阿柯直视着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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