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雨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被冲刷后的气息,将李雾身上沾了个遍。
阿牙等人被傅清淮叫去小巷了,初时传出过几声哀嚎,后面便没声了。
落得清净,李雾握着伞柄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平安班虽落败,但奶奶手中的武术秘技和她最近研发的牛皮腰鼓,倒是无意中为平安班增添筹码。
可以让平安班起死回生的筹码。
耳边响起脚步声,李雾抬眼望去。男人高挑的身影从阴暗处慢步走来。他似乎很爱惜脚下靴子,跨过水坑时明显会刻意绕过,走到李雾身前时,靴子却一尘不染。
这双靴,是李雾去年送他的时辰礼。
“阿雾。”清冽明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同袭来的还有手中温热。
“怎么了。”
李雾试图挣脱男人手掌,起身往外走,傅清淮顺着力度松开手,反手去握伞柄。
“阿喜先行回去了吗?”
李雾点头,余光瞥见男人湿透的右肩,抿着嘴补缺了空隙。
傅清淮低声笑了笑,垂在内侧的手轻轻拉着她指尖,刻意放缓脚步与她同步。
................
平安班坐落于长安县寸金寸土的东市。是前些年头李老太太宫中密友赠送于她的。宅子只有东西两房,不算宽敞,但胜在精巧。
近些年平安班落败,学徒们为减轻老班主负担,常在空闲时做点其他的活当,是以这间宅子里如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
院里还种着一株槐树,是李雾儿时与傅清淮种下的。清晨出门时枝叶盖满了屋顶,天黑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
看着破败不堪的院子,李雾眸光微闪,一言不发走进。
院中人一见她,立即火急火燎的围上来,却又堪堪止步一米外。
班主年纪虽小,但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是以他们与她并算不上亲近。
傅清淮蹙紧的眉头松开,转身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中。
“方才我已将他们身上的银钱尽数去来,刚好可抵去这些被破坏的东西,先喝口水。”
李雾接过,面上无虞,心中却有根麻绳来回扯动,出了神。
趁着她喝茶的间隙,傅清淮搬来椅子放在她身后,取出银钱放在她手中。
沉甸甸的银钱袋落入手中,将李雾唤过神来。
“除却闲时活当被毁,牛皮腰鼓破损的多吗?”她侧头看向院子众人。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喜胆子大些,抬手指向角落:“小五和小六的纸娃娃全毁,小七和小八的糖人被倒了,小九的木雕被顺走了,牛皮腰鼓被毁的都是半成品,成品....”
说到这,她顿了顿,试探性看向班主身侧人:“成品被傅大哥收起来了。”
傅清淮点头。
李雾站起身,绕着被毁坏的破铜烂铁转了几圈,垂下眼。
平安班余下这几人,皆为孤儿。他们年长于她和傅清淮,奶奶身体在五年前便抱恙,这几人非但没趁机离开,倒是做起闲活补贴家当。闲活既可以不耽误杂耍班的表演,也可以延续奶奶的药钱。
银钱不会放着越生越多。李雾权衡利弊一阵,决定好了。
“趁阿奶还未回来把院子收拾干净。”她缓缓开口道。
阿喜支吾,眼神漂浮不定:“老班主出门前嘱咐,回来时要检查闲活……”
李雾点头,目光略过众人面黄肌瘦的模样,压下苦中苦涩意。
平日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几人,今日却因闲活被毁缄口不语,眼底布满恐意,李雾心中一阵怅然。
抬手把银钱放在桌上,李雾朝他们笑了笑,语气尽量淡漠:“这些银钱抵消毁坏物品,别干站着,一齐把院子收拾干净...”
话音未尽,一阵稀疏动静袭来。她再一辨认,不由得怔愣。
五人匍匐在地,身体抽搐着。
李雾后面的话被堵在喉中。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五人齐齐喊。
这是李雾接手平安班后常常念叨的话,不知不觉中被他们学个遍。
“看来昨日字帖练得都差不多了,那今日便加上这句话,”李雾撇开眼,擦去阿喜泪水,“忙去罢。”
院子不大,几人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主,没几下就恢复如初。
趁几人还在打闹,李雾叫走了打算去给她做吃食的傅清淮。
东侧厢房,李雾坐在床榻边,手落在腰鼓上,目光凝视在傅清淮身上。
傅清淮目光落在她眉间,知道这是她有话同他说的前兆。
“为何今日不在家中?早晨不是同我说好了。”
李雾与傅清淮多年相伴,形影不离。自长大后,傅清淮越发少言,但愈重的是喜欢跟着她。
今日一早,二人便因此闹了不愉快。
傅清淮默然点头,长睫微颤,“外出买桂花酿。”
李雾再说:“倘若你今日在,应当不会如此。”
傅清淮低头看她:“王姨要回乡下照养老人,只卖这回了。”
王姨是东市酿桂花酒出了名的人,李雾爱喝。
李雾惊愕地抬头问他:“何时说的?”
傅清淮笑了。他还是喜欢在他面前卸下全部伪装的李雾。
他侧身坐在她身侧,精确握住她被勒出红痕的手轻轻按摩。
“东方沿说的。”
隔壁东方家的小儿子,闲暇时常窝在平安班,时常替傅清淮跑腿。
李雾侧身,把另一只手递过,“当真不是被我拒绝,恼气出门?”
“不是,给你买了很多罐。”傅清淮扯过被褥,将揉得通红的手放进,另一只手动作没停。
李雾早有安排:“今日你替大伙做顿吃食吧。”
傅清淮动作微顿,面无表情应下。
手中陡然一空,随即耳垂传来温热感,熟悉的气息倏得充斥鼻腔。
“阿雾?”
李雾笑而不语。
傅清淮目光如炬,倏得走到李雾身前,单膝跪地,与李雾的视线持平。
紧接着在她一脸笑意中,伸手捏住她脸颊。
“宰相肚子能做什么?”他问。
李雾安静地听着。
“能撑肚子。”他答。
这是儿时他们定下的约定。不论另一方再生气,只要她伸手捏他耳垂,只要他按照她不知从哪翻出的俗言自问自答,二人就得和好如初。
傅清淮:“忘了最后一项?”
约定最后一项:李雾无论怎样都得拉住傅清淮的手。
压下笑意,李雾拉他起来,“天色已晚,去做饭吧。”
傅清淮俯身碰她额头。
“算是赔礼道歉,还有你记得晚些时候来我房间。”李雾本能地抵上他额头,还不忘嘱咐。
话罢,她不自觉地抵上他肩膀,轻叹气。男人清冽温和的气息刹那间包裹住她,好像他能接纳她的一切。
傅清淮毫不犹豫答好。
李雾又道:“牛皮腰鼓宣传倒是打了出去,但吴响吃了闷亏,断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需提防着。”
无人应声,偌大的房中只剩李雾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弱的呼吸声在房中响起。
傅清淮压低声音唤了声:“阿雾。”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杂乱脚声。
傅清淮没理,任身体发麻也没改变姿势,借着微弱光亮看着她。
阿雾,你当我是阿兄阿....
借着姿势,傅清淮从背后环腰搂住她,低头埋进颈窝里。
..........
李雾在一阵吵闹声陡然惊醒,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房中,外头闹哄哄的。
傅清淮坐过的地方还有余温,应当刚走。
想来是阿喜又和小九闹狠了。这二人年龄相仿,平日互瞅不满。
思及此,她掀开身上被子,就要起身。
门吱呀一声打开。
傅清淮大步走进,取下外衣盖在她身上,眉头紧蹙。
“二人又是为何闹腾?”李雾配合穿好外衣,冲着外头看了眼。没想到傅清淮摇摇头:“李响带着官差来了。”
李雾怔住,随即快步走出。
傅清淮跟在她身后,神情莫测。
前院不过寥寥几步,李雾走进才发觉哪有吵闹声。
分明是官差的呵斥声。
阿喜抵在门前,仰着头不让他们进,嘴皮子都说破了也要让他们拿出逮捕令。
官差瞥她一眼,意味深长。
阿喜咬咬牙,佯装没发现,这群官差上门找事并非头次,前几次小六他们反抗被打得头破血流,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打了。
再打就瞒不住班主了,思及此,她刚要让他们带她回去审查,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吴掌柜,深夜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众人齐齐朝发声处看去。
李雾越过跪倒在地的学徒五人,径直走到阿喜身侧,挡在她身前。
吴响示意官差让出道,越阶走到门槛,确保是安全距离后才抬眼看向李雾。
而后呆滞半响,向鼻青脸肿的阿牙投去质疑。
这劳子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将他们几人打成这样?
后者会错意,以为他指李雾身后的傅清淮,立马点头。
将二人动作收入眼底,李雾眉头紧蹙,反手将跟在身后的傅清淮往阴暗处推近。
垂眼看着那只手,傅清淮顺着力度往后退了几步。
李雾道:“吴掌柜?若非假意拜访,还请离去。若是真心拜访,请明日白天再来。”
吴响回过神,闻言确认这小姑娘并非如外表这般,恶狠狠吐出唾沫:“打伤我的学徒,我要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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