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老旧电器散发的微弱热量。
姜期年推门而入时，池嘉懿背对着她，站在一面贴满便签和照片的线索墙前。
墙上中央是“母亲”与“最高评议会”的标记，周围辐射出无数线条，连接着各个副本、关键人物，以及一些模糊难辨的符号。
“池执行官，你找我？”
池嘉懿转过身，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套裙，少了几分平日的妩媚。
她指了指房间中央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金属桌旁的椅子。
“坐。”
姜期年依言坐下，姿态放松，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池嘉懿没有绕圈子，她走到桌边，将一枚造型古朴、边缘刻着繁复荆棘纹路的银色怀表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认识这个吗？”
姜期年目光落在怀表上，她认得，这是宋归钦从不离身的东西。
她没有去碰，只是抬眼看池嘉懿：“宋先生的怀表。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之间的谈判，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
池嘉懿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之前的合作，建立在共同利益和有限信任的基础上。”
“但现在，棋盘变了，我们需要更牢固的同盟，或者说更清晰的认知。”
“你们经历的《囍》，不过是这个扭曲世界的一个小小缩影。”
“最高评议会，‘母亲’，还有我们……”
“这一切的源头，你想知道吗？”
姜期年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催促。
池嘉懿笑了笑。
“惊悚试炼场，它最初的名字，叫做‘无间乐园’。”
她开始讲述，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揭开尘封的往事。
“这是一个独立于你们现实世界的无限空间。”
“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存在于阴阳两界的夹缝之中。”
“创造并掌控它的，是一位被称为祂的至高存在，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神。”
“在祂之下，原本设有四位支柱：管理者、观测者、守望者各一，以及负责维持副本运转的监管者体系。”
“管理者地位仅次于祂，观测者与守望者位于管理者之下，监管者则处于末端。”
“无间乐园的初衷，是为那些阳寿未尽、执念深重的濒死之人提供一个机会。”
“他们可以在这里经历副本试炼，赚取积分。”
“当积分足够抵消其执念的重量时，便能获得重返人间的机会。”
“这里，本是希望与救赎之地。”
姜期年静静地听着，这些信息与她之前默默推测的部分吻合，但更加系统，也更悲凉。
“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她问。
“因为‘母亲’的入侵。那不是某个具体的怪物，而是一种来自世界之外的、纯粹的混沌与扭曲力量。”
“它污染了祂，侵蚀了乐园的核心。”
“无间乐园变成了惊悚试炼场，救赎之地化为了吞噬生命的囚笼。”
“原来的规则被扭曲，积分系统虽然还在，但通过的副本数量不再仅仅由执念决定，更被污染度所影响。”
“执念越深，抵抗污染越难，需要的积分也越多，通过的副本也越危险……近乎无解。”
“最高评议会，就是在这场异变中，由一部分被彻底污染、或主动投靠‘母亲’的前监管者和高级玩家组成的权力机构。”
“他们负责执行‘母亲’的意志，维护这个扭曲体系的运转。”
“而我们……”池嘉懿指了指自己，又虚空点了点，指向不在场的宋归钦、秦漫和陆郁之，“是旧时代的残党，也是不甘心的反抗者。”
“宋归钦，是旧体系下唯一的管理者，也是目前唯一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调用部分原始权限的人。”
“他在试图修复被污染的核心，或者说在寻找彻底净化，或者摧毁‘母亲’的方法。”
“我，池嘉懿，是旧神——也就是原本健康的祂——选出的准继承人。”
“某种意义上，我与现在被污染的‘母亲’分庭抗礼。”
“我是唯一的最高执行官，掌握着部分未被污染的规则力量。”
“陆郁之，唯一的守望者。”
“他的职责本是守望乐园的平衡，现在则成了游走于边缘的第三方，既协助我们，也制约我们，防止任何一方彻底失控。”
“他本质上是拥有特殊权限的玩家，是NPC中的高层。”
“秦漫，唯一的观测者。”
“她拥有超凡的直觉能力，能够解读潜意识信息。”
“同时也是第三方阵营的实际领导者，负责监控整个试炼场的变量，确保可能性的存在。”
“她和陆郁之一样，本质是特殊玩家。”
“曾经的我们，也跟你们一样，试图反抗。只是那时，我们势单力薄，只能孤军奋战……”
“为此，我们失去了一位至关重要的队友。”
“那次的失败，让我们明白，仅凭我们，无法对抗与整个扭曲体系融为一体的‘母亲’。”
“我们需要变量，需要新鲜的血液，需要像你，像江祈岁，甚至像路且正这样的‘扳手’和‘火种’。”
“宋归钦布下大局，以你为核心，一方面是为了利用你的特殊性和潜力去对抗评议会和‘母亲’，另一方面，也是在为秦漫、陆郁之，以及更多的后来者铺路。”
“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赌上一切，包括他自己。”
池嘉懿看着姜期年。
“现在，你知道了。”
“这个世界腐烂的根源，我们挣扎的目的，以及你们被卷入这场漩涡的真相。”
“我们利用你们，这是事实。但我们也给了你们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甚至撬动命运的机会。”
她将怀表又往前推了一寸。
“这怀表，是管理者权限的部分象征。”
“宋归钦把它交给我，作为与你坦诚相见的信物。”
“接下来，你们将要面对的副本，是A 级的《废弃研究所》。”
“那里封存着‘母亲’早期污染的源头之一，也与路家有些关联，甚至可能……与你过去的某些痕迹产生共鸣。”
“风险极高，但那里也可能藏着我们急需的、能够打破平衡的关键碎片。”
池嘉懿身体前倾，直视姜期年的双眼。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姜期年。”
“是继续作为棋子，在既定的棋盘上行走？还是拿起这怀表，真正看清棋局，有朝一日，成为执棋者之一？”
地下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有老旧换气扇嗡嗡作响，搅动着沉重的空气。
姜期年的手指，缓缓抬起，悬在了那枚冰冷的银色怀表之上。
姜期年的手指悬在怀表上方，并未落下。
“我还有一个问题。”
池嘉懿似乎早有预料，身体微微后靠，做出一个“请讲”的姿态。
“你问。”
“江祈岁和我，是不是有某种关系？”
“我经历的副本不多，但每次活着出来后，总有些零星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出现。”
“陌生的场景，陌生的对话，但都有他。”
那些碎片如同潮水退去后沙滩上闪烁的贝壳，起初只是零星的闪光，随着经历的副本增多，它们拼凑出模糊的轮廓。
硝烟弥漫的废墟里交握的手，黑暗中对视时决然的眼神，还有腕间的一抹红绳……
池嘉懿没有回答，一只手托着脑袋，沉默地盯着姜期年。
她没想到姜期年会问出这个问题，封印松动的如此之快吗？
江祈岁还是太心急了，跟他说过急不得急不得，就是不听。
现在好了，问到她头上来了，这让她怎么说？
过了许久，池嘉懿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重。
“你知道吗，小六的存在就是要维持某种平衡，甚至在必要引导时间的支流。”
她站起身，走到那面线索墙前，手指摸上一张模糊的照片。
“你所经历的，不是幻觉，更不是副本的后遗症。”
“那是痕迹，是上一次循环，或者说，是上一次世界线重置前，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在上一个时间线，或者说，在‘母亲’的污染导致世界彻底崩坏，宋归钦不得不动用最后权限启动强制重置之前，你和江祈岁，就是我们最核心的玩家，也是失败得最惨烈的牺牲者之一。”
“江祈岁，他付出的代价远超你的想象。”
“为了在重置后的混乱变量中确定你的存在，为了能在新的时间线里再次找到你，他放弃了部分本质，与陆郁之做了交易，将你们的‘因果’缠绕成了最牢固的‘缘’，也就是你感知到的那根红绳。”
“这导致他在新的时间线里，力量被分割，记忆被封存，甚至身份都产生了偏移。”
“但他唯一牢牢记住的，甚至镌刻进灵魂本能的，就是找到你，保护你，不惜一切代价。”
“他说过，无论世界重启多少次，无论你遗忘他多少次——”
池嘉懿准确无误地复述出那句跨越了时空与生死的誓言，那句姜期年在记忆碎片最深处反复听到的低语。
“【别怕，我会找到你，无论在哪个世界。】”
那些碎片拥有了重量和温度，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而是染着血与火的过往。
原来下意识的信任，战斗中不言而喻的默契，都不是空穴来风。
那是跨越了时间与死亡的烙印。
姜期年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由誓言、牺牲与执着编织而成的红绳正散发着灼人的热度，将她的脉搏与另一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现在，你明白了吗？你不是棋子，至少不完全是。”
“你是旧日盟约的核心，是有人拼尽一切换回来的可能性。”
“宋归钦的布局，固然有利用的成分，但也是在为你们，为所有不甘心被命运吞噬的人，创造一个新的未来。”
“《废弃研究所》……”姜期年开口，“什么时候开始？”
她不需要选择阵营，因为她早已身处其中。
她不需要拿起信物，因为她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和最坚定的誓言。
池嘉懿看着她的眼睛，知道无需再多言。
她收起怀表，红唇勾起一抹期待的笑容。
“很快。”
“准备好，这一次，你们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副本的怪物，还有来自过去阴影的回响，以及你们自己。”
命运的齿轮，在揭示真相的这一刻，再次加速转动起来。
这一次，执棋的手，不止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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