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单薄,身形瘦削,脚步慌乱。
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看了很久、很久,把杯中的酒饮尽,指尖用力过度的疼痛感迟钝地涌上来,远不及心头万分之一难受。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微微眯了下眼,想抽支烟。
但只是抽烟两个字,脑海又莫名跳出来剧本围读期间,他向江有轨讨的那支烟,以及……江有轨垂眸吸烟的落拓模样。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雨淅淅沥沥打在窗子上。
纪青旬想到什么,微微蹙眉,回到声色场中,看了一圈,最终在成兴面前找到想见的人。
在灯光的陪衬下,他捏着杯子的手如同美玉般白润,仰着脆弱又白皙的脖颈,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很快喝完一杯酒,放下手,低头看着空杯,不知在想什么。
那人低垂着脑袋的时候,有种认真的易碎感。
纪青旬看了他好一会,见他除了脸色比平时白点,其他看不出什么异样。
与此同时,江有轨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往纪青旬的方向看过来,对视的下一秒神情一怔,很快移开视线,转头不知道和成兴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笑,只是江有轨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勉强,成兴那粗神经根本看不出来,只笑着和他碰肩握手。
再之后,江有轨就走了,一眼也没再看他。
仗着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却不显急迫,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
纪青旬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而又哼笑出去。
真够狠心的啊。
转念想到什么,拦了一个送酒的服务生,低声和他说了两句话,看着服务生拿了伞往江有轨的方向追去,这才慢慢朝成兴走去。
刚走近,还没说上话,先找了个位置懒懒散散地坐下,分明比成兴矮了不少,气势却未曾落下半分,抬眼觑成兴一眼:“满意了?”
成兴这会倒装起傻来了:“什么满意不满意?片子播出来有人看我才最满意。”
纪青旬轻轻哼笑一声,目光一斜,落在方才江有轨饮尽的空杯上。
耳边成兴还在说:“按道理来说,你也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总归有分寸,小江又没什么经验,我只能找你说两句,不过你放心,我刚才也提醒过他了,我看他是听进去了,想来短期内是不会去找你的,你可以放心。”
纪青旬:“?”
他微微眯了下眼,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成兴转过头,感受到纪青旬的目光不太友好,又开始装傻:“说什么?能说什么?没什么,来来来,咱俩喝一杯——”
纪青旬被迫和他碰了个杯,眼里满是狐疑,一口酒喝得拖拉且不安。
江有轨狼狈逃离后,在门口缓了好一会,等心跳恢复,等手脚回温。
方才脑子沉重得无法思考,失了忆一般不知该去往何处,站在某个角落,机械性的拿了一杯酒,看着杯中莫名荡漾的酒液,又很没道理且没出息的想起纪青旬喝酒的模样,以及自己后来糟糕又自大,难堪又狼狈的一席话。
很快又想到纪青旬大概等会还会回到这里,便再也待不下去,找到成兴,准备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提前离席。
成兴见了他,又为他介绍了两个制作方的人,等人走了,他才有机会和成兴单独说上话。
但没想到成兴率先开了口:“小江啊,这部戏你用心了。”
江有轨只说:“大家都很用心,我顶多只算按时工作。”
“我知道,这部戏你的压力很大,外面一群骂你的人,我对你要求也不能太松……小江,我相信只要你肯下功夫,总能熬出头的。”
江有轨点头,低声道:“我知道,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好好努力。”
成兴点点头,动作很大地看了一圈,问:“纪青旬呢?你看见他没有?”
江有轨表情冻了一瞬,用自从参演这部戏以来最拙劣的演技说:“大概……去卫生间了吧。”
成兴也没想真找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江有轨,又喝了一口酒,最后实在没忍住,干脆直说:“小江啊,你跟纪青旬……”
江有轨脸色一白,连忙道:“我们已经说开了的,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的……”
成兴看着他一脸颓丧模样,心底暗叹了一口气,他作为旁观者和导演,本该早早提醒一句,但为了拍出来的效果,什么也没说,说到底他也有些责任。
他对江有轨说:“这样是好的,你和他扯上关系对你没什么好处。说起来,其实这个纪青旬一点也不怎么样,之前和秦礼的事情搞得圈子里人尽皆知,现在还跟那个当红的主持人靳千传纠缠不清,他这个人,是最没有心的,你要是当真了才是蠢。”
江有轨听了,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以什么立场、用什么话术反驳,只得低着头,默默接受他的提醒:“我知道的。”
成兴看了他两秒,说:“算了算了,不说他,招人烦,喝酒喝酒!”
两人碰了杯,成兴喝了一口后问他:“你这部戏拍完了做什么?”
“有几个活动要跑,公司那边接了个电视剧,本子还没有递给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
“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这公司里的人都干什么吃的?”
江有轨只笑了笑,说:“应该快了。”
成兴玩笑道:“快什么?快倒闭了?”
江有轨笑了下:“没那么夸张。”
说完他感受到什么,下意识看向某个方向,见到纪青旬五官深邃,身形笔挺,看人的目光从来直接且坦然。
他永远学不会纪青旬那种什么也不在乎的自如和随性,自甘败下风,也想起自己找成兴的目的:“成导,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今晚就先回去了,等哪天你有空来尚榕,我请你吃饭。”
成兴看他脸色确实不太对,应:“行,你去吧,等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就怕到时候你成大腕了,约不出来。”
江有轨笑着回:“成导来找,别的都不重要,我肯定要先招待你的。”
“一言为定!”
江有轨笑着点头,慢慢地说:“一言为定。”
成兴笑着跟他碰肩握手后才放他走。
江有轨走出门外才注意到下雨了,一阵寒风吹过来,刮在脸上小刀似的疼,他没拉衣领,风从衣服缝隙里钻进来,覆在皮肤表面,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脑子也因着这份寒冷清醒几分,想起来抬手拉拉链,天太冷了,分明站了没多会,手都有些僵,拉链拉了几次才拉上。
看着眼前连成线的雨珠,江有轨莫名想到第一次在饭局上见到纪青旬那次,当晚出来的时候,那场秋雨已经下完了,空气中处处都透着沁人心脾的凉爽,而眼下这场冬雨,却是刺骨钻心的冷。
手机忽然亮了,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是他叫的车到了。
垂下眼,不想再分一点心给这场雨或者那场雨,戴上帽子,正准备走入雨幕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住他:“你好,请问你需要雨伞吗?”
江有轨转过头,是一个长相亲和的服务生,穿着酒店统一的礼服。
他喝过酒的声音有点哑:“你在叫我吗?”
对方微笑:“是的,伞给您。”
江有轨下意识想要拒绝:“不……”
“没关系的,这个不另收费,您拿着吧。”
对方笑着打断他。
江有轨愣着接过来,伞面质感粗粝,仿佛还带着屋内暖气的温热,脑海中闪过某人的脸,目光定在服务生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锐利:“谁让你给我送来的?”
服务生没有回答,看见对街的打着双闪的车子:“您的车好像到了,祝您一路顺风,再见。”
江有轨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车主也开始按喇叭催,一时间看向伞的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了句:“谢谢。”
最后那把伞只是被他紧紧拿在手里,他还是淋着雨走到对面上的车。
服务生找到纪青旬,告知他人已经收下伞离开,就这样得了伞价数倍的小票,笑盈盈地离开了。
一路上,江有轨都在紧紧握着拿把伞,力气大到仿佛要把伞扯断,到了酒店,本来应该顺手把伞丢在岛台的,但他拿到了茶几上,盯着看了好一会,越看心里越觉得难受,下颌线紧紧绷着,俯下身把伞丢进抽屉,眼不见为净。
洗漱完躺在床上,本来还在想会不会失眠,但身心疲惫加上酒精的作用,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失去意识。
之后他还留在酒店,等着补拍,期间照常出去跑步和运动。
宴后第四天,他收到消息,让他去补拍一组镜头,没有看见纪青旬。
本想问工作人员,但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直到临走的时候才没忍住问了一嘴。
对方告诉他,纪青旬好像有事情,前天一早就走了,说要等之后统一补拍。
江有轨心口像是被砸了一颗石头,闷闷的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自己组织了数次的再见场景,排练了那么多遍的台词,还是做了无用功。
他垂眸,眼底浮现一抹嘲意,明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在想纪青旬。
道理谁会不明白,他只是心里难受,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冒出来。
或许再等一等呢?
或许纪青旬只是怕他入戏太深,误会他喜欢的是李藤呢?
或许再次见面,纪青旬给他一个机会好好说一说,那样会不会更可能有好结果?
毕竟如果纪青旬一点心都没有,为什么要对他那么照顾?又为什么在离开的时候,说尽所有话之后,还给他送来一把伞呢?
但现在,纪青旬不在,他铁了心要躲着他,江有轨是怎么也说不了的。
纪青旬的离开,让他往日里所有的绅士和礼貌举动,全都成了刺向江有轨的软刀,一下一下地扎在心口。
说到底,一场梦,终究是要醒的。
补拍用了两天,第三天江有轨不得不走了,带着那把伞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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