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瓒将火折子递给齐同，吩咐道：“天快黑了，查查赈灾粮的数量，好的多少袋，损坏的有多少袋。”
江元直陪齐同一起从南往北开始数：“这些都是陈应和谎报灾民数，私吞赈灾粮的证据，阿瓒，我们要怎么处理？”
萧瓒坐在石板台阶前，由于太过专注，嘴唇的线条显得紧绷：“先计数，按兵不动，他不会一直囤积在这儿，我们要抓现行，元直，你让咱们的人去各个棺材铺统计实际购买棺材的数量，看看真实的死亡率是多少。”
“还有一些买不起棺材的人呢，要怎么统计？”
“买不起棺材的人也肯定不会任由尸体放在家里腐烂，你就让人去锦城后面的荒山上数坟头，虽然得不到绝对准确的死亡数，但这一番下来应该也能调查个七七八八。”
“好，我回去便去办。”
萧瓒他们回行宫时走了另外一条路，灾情最为严重的西街。
疫病横行，还找不到源头，没有生计的百姓大多躲在家中，虽没有传染性，架不住心中害怕，屋顶的茅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也在为这场无妄之灾哭泣。
街上只有零星几人，商户们的叫喊声也没有之前此起彼伏，大多无心吆喝。
“啊！”
一个衣衫褴略，面黄肌瘦的男童猝不及防撞上了萧瓒的膝盖，男童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像一团乱麻，惊恐地抬起头，看到是一位长身挺拔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一袭白衣，面容冷峻，只一眼便能瞧出是位贵人。
小男子吓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包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低着头，不敢看萧瓒的眼睛，嘴里颤颤巍巍的在嘟囔着：“对……对不起，我……我饿……”，那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后面还跟着包子铺掌柜的叫骂声：“你个死兔崽子，敢偷我的菜包，看我不剁了你的双手当下酒菜！”
掌柜跛着脚，手里拿着菜刀，一瘸一拐的在后面追着。
齐同不知该不该管，唤了声：“公子。”那边江元直已经把小孩子扶起来，将菜包递给了他，刚被摔在地上的菜包，裂出一条缝，漏出里面少得可怜的野菜，这也能叫菜包，叫馒头还差不多。
“死兔崽子，又来偷是吧！”
掌柜刚要上手去拧男童冻得发烂的耳朵，立马被在一旁行侠仗义的江元直按住手臂，逆时针转了半圈。
“哎呦疼疼疼！你谁啊？干嘛多管闲事！”掌柜脸上表情扭曲，痛苦极了。
“不就一个馒头吗，我替他付，至于拿着刀斧要人性命吗，再让我发现你欺压妇孺，看我怎么收拾你。”江元直朝腰间掏了掏，扔给掌柜几枚铜板：“还不走？”语气潇洒地像江湖中的侠士。
谁知掌柜根本不在乎这几枚铜板，连连哀嚎：“公子，您是不知道，这个小贼都来我这偷了不下十回了，前几次我念他是个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却愈发助长他的不良习性，我也是小本生意，灾情连连，我这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挣钱啊，家里还有个娃娃，不干活我们一家几口拿什么吃拿什么喝？”
江元直一听这话，脸色骤变，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却是坑害了掌柜，看向男童的眼中都带着火：“你个小兔崽子！”
“江元直！你还想对孩子动手不成?”萧瓒将那孩子护在身后：“现在正值灾荒之年，百姓食不果腹，你听了掌柜的苦衷，怎么不想想这孩子说不定也有难言之隐呢？”
江元直感觉被这孩子戏耍，以为是逼不得已却是个惯犯，没好气道：“小小年纪不学好。”
那孩子别看年纪小，却也是个有眼色的，立马抱住萧瓒的大腿，把脸埋在他的膝盖里。
萧瓒不顾男童的反对把他拉到掌柜的面前，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知道错了吗？”
男童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萧瓒毫不犹豫拿走了他手中的菜包。
男童“啊”的一声大叫，跪下抓住他的衣袍：“我错了，我错了。”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因为一个菜包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是饿了很久吧。
萧瓒后退两步，扯走了衣角：“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男童跪在地上，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向掌柜的方向。
“对……对不起。”
听到这声道歉，掌柜的叹了口气，并没多舒心，跛着脚将孩子扶起来：“为了口包子不至于，孩子，你还小，不该做这种腌臜事。”
男童哭的泣不成声，脏手在脸上擦了又擦：“我好饿，真的，我爹娘都死了，都是饿死的，他们临死前说让我好好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
江元直站在一旁，表情由最初的愤怒，逐渐变为悲悯。
萧瓒想起母后也曾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阿瓒，你要好好活着，为族争光，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看着孩子可怜，锦城中不知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孩童，萧瓒见掌柜的也并非不通人情的自私商人，便提议：“这孩子无家可归，你就让他留在你铺子里当个伙计，教育了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真心悔过，与其让这小子白吃白喝还惹得你生气，不如让他为你做点什么，不用给他银钱，每天两个馒头我看他都乐意的很。”
男童也识趣的紧，立马改口保证：“东家，您就收下我吧，我发誓再也不会偷吃，我力气大能干活，求您了，求您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真是倒霉，钱没要找，还得养一个伙计。”掌柜的揪着耳朵，把那孩子拽走了。
这世道，人人都有苦衷，他能做到这份上，不计前嫌，实在是难得。
萧瓒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赈灾不能只浮于表面，每天赈济点粮食填饱肚子，发放点防疫药品喝下抗病，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等疫情结束，容易让贫穷潦倒的人养成惰性，这赈灾，不仅要赈物质，还要连精神也一起赈。
“齐同！”
“在。”
“锦城的房屋建筑修缮的如何了？”
“回殿下，正在修缮中，进度十分缓慢。”
有这种情况萧瓒也不感到意外，吩咐他：“让陈县令张贴告示，根据灾民贫困的程度及劳动力状况分配任务，家中有牛驴，牲畜，房舍完善者，赈济粮食数量适当减少，而家中丧失劳动力，房舍损坏者，赈济粮食数量适当增加。”
“与此同时，若家中有身体强健，不受疫病困扰者，无论男女，均可自愿参与工程以换取报酬。”
“殿下英明。”
……
城隍庙。
菱歌慌慌张张跑进里屋，寻找正在做药茶的茹荷。
“老大，外面来了个瞧病的。”
茹荷继续侍弄着架子上新配好的药茶：“来来呗，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孙家府上的老管家杜审户。”
之前在孙府时，这个杜审户就三番两次向孙坤进谗言，暗示茹荷对孙大宝意有不轨，还是少见面的好，如今倒是愿意登门了。
闻言，茹荷动作一滞，这么快被发现了吗，可她已经安排了孙大宝保密，依照他的性子应当不会说出去，茹荷藏起面上的思绪，去前面迎这位杜管家。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站在门框边上，头发大多已经花白，双手有些局促的交叠在身前，脸上沁着笑，见茹荷出来，赶忙上前。
“荷大夫，老夫有一事相求。”
茹荷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坐在施诊的桌前，面前没有帷幕什么用来遮挡的东西，男女都一样，身上只有器官，她觉得真正好的医师，没有那么多忌讳。
只有医术不精，才会那么多事。
“杜管家，我一没钱财，二没人脉，能帮得了您什么忙？”
杜审户欠身笑笑，言语中不似做大管家的高傲，而是不同以往的谦卑。
“瞧你说的，荷大夫的本事，咱们全锦城的人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医者论迹不论心，你说对吧？”
“不错。”他开始用道德来压她：“杜管家，咱们也算相识了，您不妨有话直说。”
杜审户站起身，朝茹荷鞠了一躬，态度诚恳：“荷大夫，我知道咱们之前有诸多误会在，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你宅心仁厚，能否……能否……”
“干什么？”茹荷对他这关键时刻和主子一样的口吃无奈极了。
“能否救我孙儿一命。”
说完，便屈膝跪了下去，茹荷有些错愕：“杜管家这是干什么？孙儿有病，你是孙家的管家，孙乡绅自然会为你寻得好郎中，何必找我呢？”
杜审户猜到茹荷会这么说，眼珠子打转，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过了几秒道：“跟孙家相熟的几位郎中均治不好我孙儿的病，荷大夫年纪轻轻便名声在外，我不信谁的医术也要信你的啊。”
茹荷轻笑，要不是走投无路，杜审户怎么会求到自己这里来，究起原因，大概是之前用剩下的防疫草药做的药茶，病人服下后，症状减轻了不少，一传十，十传百，茹荷医术高超，他这才听说。
可说到底只是一味草药的事，茹荷不信杜管家不知道孙家私藏的事，只是不舍得给他孙儿用罢了，这才求到了自己这里，可这草药早就用完了。
我当时码字的时候想，萧瓒要是生活在三次元，也当是个很会教育子女的丈夫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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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死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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